灾难(外二篇)

灾难

洛洋被叫到局长办公室。

局长对洛洋说:“咱们县走出去的企业家王嘉伟决定为家乡做点儿贡献,投资建一所希望小学,县里决定把学校建在城南,起名叫春苗小学,这几天就开始招标,不论哪个建筑公司中标,你们质检站都要把好质量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局长交代完又强调说:“这期间你可能要经历很多事,少灌点儿猫尿,给我看紧点儿!”

洛洋看着局长说:“我哪次喝酒误事了?”局长说:“我知道你好喝,有点儿酒量,这是给你提个醒。”

宏达建筑公司中标春苗小学后,王嘉伟还特意给洛洋打来电话,“洛站长,我听说你是春苗小学工程的质量总监,你可别让我这造福工程成为豆腐渣工程啊。”

和王嘉伟通完电话不久,洛洋又接到宏达建筑公司经理于大林的电话,约他晚上在聚宾楼喝酒,洛洋欣然答应,当晚还带几个质检员一同前往赴宴。当酒过三巡后,洛洋醉眼蒙 地举起酒杯说:“于经理,我第一要祝贺你中标,第二不能白喝你的酒,替你把好关,今后希望你们要多多配合。”

于大林一连串的那是那是。

洛洋一仰脖,杯中酒全部下肚。

这晚,洛洋又喝多了。于大林亲自驾车把他送到家楼下,又要扶他上楼。洛洋脚不稳地拒绝说:“你要送我上楼,我老婆非和我干仗不可,她觉得我这样在外边丢人。”

于大林就没再去扶洛洋,看着他左摇右晃进了门洞,脸上露出笑意,自言自语地说:“酒哪有白喝的。”

次日,洛洋早早来到质检站,眼睛肿肿的,好像还没醒酒。谁也没想到他这种状态会在上班第一时间召开春苗小学施工期间质量监督专题会。

洛洋坐到会议室后像换了个人,虽然眼睛依然红肿,腰板却挺得笔直,嗓音洪亮地说:“从今天起,监督员要轮流进入施工现场,酒喝了,事要做好,任何进场材料要按预算要求,规格、数量、质量必须相符,否则,不许施工。另外我强调,基础、框架和楼板浇注时必须通知我到现场。”

监督员进入现场,于大林慌了手脚,马上找到洛洋,“施工现场条件那么差,何必要求他们每天进入现场,抽时间看看不就行了吗?”

洛洋说:“不行啊,必须时刻在现场,我这是对你负责啊。”洛洋不软不硬的话,把于大林噎住了。

几天后,有领导找到洛洋说:“工期要求紧,你们监督是必须的,服务更重要,不能因小失大啊。”洛洋听出领导的话外音,知道于大林开始走上层路线了,于大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打不通洛洋这关,直接影响自己的经济效益,他能不急吗。

洛洋依然是有酒必喝,而且喝多的次数居多。有一天晚上,洛洋酒后往家走,迎面一辆摩托车向他撞来,在要撞到他时,洛洋酒醒一半,急忙闪身还是被刮倒在地,摩托车扬长而去。洛洋被送到医院被诊断左小腿骨折。妻子在医院看到病床上的洛洋,埋怨说:“这都是你得罪人的结果。”

听了妻子的话,洛洋也觉得蹊跷。

洛洋没忘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在宏达公司浇注整体框架时让人把他抬到现场。看到支起的模子,洛洋发现了问题,他对负责现场的李工长说:“钢筋距离太远,强度不够,每趟中间再加一组。”李工长为难地说:“那只是辅助作用,每趟中间再加一组耽误工期。”

洛洋说:“你如果不加,不许施工。”

李工长走到一边打个电话,回来后气哼哼地喊:“每趟中间再加一组!”

洛洋躺在担架上对李工长说:“在医院憋完了,你去给我买点儿肠、面包和一瓶酒,我在这顺便解馋。”

李工长买回吃的喝的,扔给洛洋说:“洛站长,你在这儿慢慢享用。”

洛洋喝,工人加钢筋。

钢筋加完了,洛洋也快喝完了。

工人开始打混凝土。突然,洛洋喊道:“停,混凝土里水泥配比不够。”

李工长鼻子都气歪了,尖着嗓子喊:“再加水泥!”

浇注完毕已是凌晨两点,洛洋又被抬回医院。

春苗小学竣工剪彩后不久,洛洋被免去质检站站长职务,原因是在春苗小学施工期间多次吃建筑方宴请,更严重的是在现场监督时,管施工方要吃要喝,并烂醉如泥。

妻子都替洛洋委屈,说:“春苗小学虽然建起来了,却是你事业中的一次灾难。”

不几日,失落的洛洋接到市里鸿运建筑公司经理宋春的电话,宋春说:“老同学,一所小学建起来了,你却干塌窝了。到我这里干吧,我一个月的工资够你一年挣的了,你到我这里就给我抓质量监督。”

经过几天的思考,洛洋办理了停薪留职,到市鸿运公司上班去了。

2008年5月12日,一场罕见的大地震毁了无数的房屋,在众多倒塌的学校中,许多师生惨死瓦砾中,春苗小学无一人伤亡,而且在经过上百次余震后依然稳如泰山。

有媒体报道称,这是全国最牛的一所小学。

人为灾害有时比自然灾害更可怕,在避免人为灾害迈出一小步,抵御自然灾害就会迈出一大步。

父亲

小宇以总分第一的优异成绩考入县重点中学后,在全县引起轰动。父亲母亲是下岗职工,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学生同样引起人们的关注。一时间,小宇的家门口车水马龙,许多家长登门拜访讨教育子秘籍,更有家长携子女前来体验寒门出学子的艰难。

小宇父亲博良夫妇在感受短暂的喜悦后,想到儿子将来命运,更大的压力笼罩心头,夫妇二人经过多次商讨,在儿子入学不久,博良踏上了打工之路。

博良走后,妻子为了补贴家用也做起了钟点工,为了取得雇主的信任,她工作起来总是认真做好每一件事。久之,她在雇主中赢得了很好的口碑,找她干活的人就越来越多。为保证小宇放学能及时吃到饭,她对每位雇主的要求就是晚六点准时下班,回家给儿子做饭。

小宇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每天放学一进家门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看到母亲疲惫的身影,想想远在他乡打工的父亲,他就暗下决心,努力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回报父母。

春节前,博良回到家,妻儿看到他又黑又瘦,都很心疼,小宇拉着父亲的手说:“爸,你太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让你和妈失望。”妻子告诉博良,小宇期末又考了全校第一。博良笑着对小宇说:“这就是你献给我们最好的春节礼物。”

博良很少打电话,没有特殊情况他几乎是一个月往家里打一次电话,他对小宇说,打长途太费钱,还是省点儿吧。小宇很珍惜每个月与父亲通话的时间,他知道父亲远在他乡一定很苦,男儿有泪不轻弹。

一日,妻子在忙碌一天后,从雇主家下楼时由于疲劳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小腿骨折。在医院的病床上,小宇与母亲抱在一起泪流满面,他要给父亲打电话,母亲阻止了他,并对他说:“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你爸在外不容易,别再让他分心了。”

小宇也一夜间更懂事了,他白天上学,夜间护理母亲,然后静静地坐在病床旁看书,几天下来,小宇就瘦了一圈儿,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仅住了十天院就要求出院回家养病。

博良是在几个月后回家时才知道妻子的事情,他心里一酸,却止住眼里的泪水,对妻儿说:“这算不了什么,生活的磨难有时就是雪上加霜。”小宇听了父亲的话,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父亲,他觉得父亲有些变得冷漠了。

清贫的日子如流水般随着时光渐渐远去,一晃七年过去了,也迎来了小宇高考的关键时刻。高考前夕,妻子打电话给博良,她说:“高考是孩子一生最关键时候,许多家长订好了出租车,预定了酒店,请好假陪考,你是不是也回来……”

没等妻子说完,博良就说:“小宇提出让我回去了吗?”

妻子说:“没有。”

博良说:“既然小宇没有提出来,还是让孩子自己经历这场风雨吧,虽然这是孩子一生的转折时期,但今后他还要经历很多这样的时候,我们可以陪他一时,但陪不了他一生,如果我们非要去陪考,考场外的风吹雨淋太阳晒会增加他的负担,分散他的精力,适得其反啊。”

高考那天,小宇像往常一样,将考试工具装在纸兜里,告别母亲乘公共汽车去了考场。

高考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时候,小宇决定去省城看望父亲,母亲为他准备了简单的行囊,就送儿子去车站。在长途汽车出发时,小宇望着车下挥手的母亲,他感到母亲苍老了,动作笨拙了,目光却依然那样慈爱。

按照父亲以往留下的地址,小宇找到了位于省城的黄河路7号。这是一幢写字楼,一楼保安拦住了他,问:“你找哪位?”

小宇:“我找博良。”

保安:“你是他什么人?”

小宇:“我是他儿子。”

保安脸上立刻堆满笑容:“你稍等。”保安回到工作室拿起内部电话。保安再次回来时对小宇说:“在八楼。”小宇到了八楼,已有一位工作人员在楼梯口等他,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他走进了一间办公室。让小宇吃惊的是,父亲博良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正在接着电话,好像在谈业务,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示意小宇先坐在沙发上。那一刻,小宇呆呆地站在那里,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快速闪过,在小宇还没缓过神的时候,父亲接完电话,快速走过去。

小宇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博良拍着小宇的肩膀说:“儿子,你可能感到很意外,但我要告诉你,金钱买不来人的精神,贫寒却能培养人的精神,好了,明天把你妈接来。”

那一刻,小宇完全读懂了父亲。

报复

华和文经过两年浪漫和花前月下后,在文的海誓山盟中,华成了文的妻子。

文有两个姐姐,在父母和两个姐姐的呵护下,文生活在蜜罐中一样。华成了文的妻子后,就和文的父母共同居住,她就主动承担起家务,公公婆婆不让她做太多的事情,让文和华把精力都投到工作中去,并嘱咐儿子儿媳在年轻的时候把工作做出些成绩。

华怀孕的时候,文和公婆就不再让她动一点儿家务了,婆婆常对华说,你是咱家传宗接代的宝贝,是重点保护对象,婆婆说完就呵呵地笑!笑完又对华说:“一定要生个男孩。”华心里很甜美,觉得孕育新的生命过程是女人最崇高的事情。

华的女儿婷出生那天,婆婆的脸阴得就像要下大暴雨,在产房里转了一圈儿就再也不见身影了。婆婆的脸阴下后就再也不放晴了,就像天空布满乌云后就被固定住一样。华看到婆婆的变化,知道是自己没有生个男孩的原因。华满月后回家才发现,家里的居室、客厅、厨房再也没有往日的清净整洁了。华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屋里屋外收拾。从此,家务事就全部落到的华的身上。

文就看不惯母亲的举动,说母亲重男轻女,母亲就对儿子也有了看法,说儿子和媳妇穿一条裤子。

文在一家企业搞业务,经常跑外,很少回家。华就在婆婆的阴脸中生活,她觉得生活得很累,也很无奈,可为了丈夫,为了女儿她忍了。华是在为文洗衣服的时候发现文有了外遇,为了挽回丈夫的心,她没有声张,和文倾心长谈几次,可还是没有挽回来,于是俩人就有了战争。每当这时,婆婆就会说华,留不住男人的心就是女人的毛病,你要是个好女人,丈夫能走这步吗?此后婆婆处处找华的小脚,大有和儿子结盟把华不起出家门不罢休的意思。

华在委屈和煎熬中提出离婚,女儿婷由她抚养。在走出让她幸福、温暖,也让她心痛的家时,她把家里又清理得干干净净,衣服、床单也都洗个遍。看到华忙碌的身影,婆婆有些良心发现,对华说:“你不会恨妈吧。”华对婆婆说:“我恨你。”

不久,一个叫霞的女人和文生活在一起。霞是个离婚女人,从外县来省城谋生的,在一次朋友聚会时认识了文。俩人背着华在一起两年了,可以说,华前脚出屋,霞就后腿进家了。霞没有华那样勤快和清洁,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家务就又落在了婆婆的身上,日子一久,婆婆就想起华的好处,后悔当初没有出面挽留华。

婷渐渐大了,常在节日或假日里去看父亲、爷爷和奶奶,而此时的文已经下岗了,在家闲着,霞因自己的收入较高就有了优越感,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婷看在眼里就多次偷偷安慰父亲凡事都想开些。婷回到母亲身边时就将父亲的生活状况向华说了,华沉思许久后对女儿说:“无论何时你都要对父亲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最爱你的人。”婷问妈妈:“你们都离婚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关心他们。”华反问:“你希望我恨他们吗?”婷不语,想了一会儿对妈妈说:“我看过一本书里写过,离婚的男人女人,不要仇视和诋毁对方,否则就是在扭曲子女的灵魂。”婷说完又问妈妈:“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华笑了,摇摇头,又点点头。

婷每次去父亲家时,华都要准备些婆婆喜欢吃的东西带过去让她品尝,这些年来华一直记得婆婆喜欢吃什么。一次,华在超市买了上等牛肉,用高压锅做完,又酱好让婷给捎去,奶奶吃着很烂糊的酱牛肉,眼睛就湿润了。婷见后就问奶奶怎么了。奶奶告诉婷:“这么多年你妈还惦记着我,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你霞姨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得意哪一口啊,你妈这是在报复我啊!”

婷向妈妈说这些时,华突然想起一位哲人的话,要想报复一个人,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对他坏,一种是对他好,后者有时比前者更残酷。

作者简介:郭德利,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北方文学》、《小说林》、《章回小说》、《萌芽》、《小说月刊》、《百花园》等刊发表小说若干,并被《小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