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

2009-05-13 08:06
小说林 2009年6期
关键词:造纸厂芦花芦苇

唐 飙

苇子沟这个百十多户的小村子,前是盐碱洼子,后靠沙包砬子,人多地少,兔子不屙屎,连老鼠都饿得往外跑。芦花姑娘就是苇子沟土生土长的。

芦花的父亲柳文学是上海人,老高三毕业,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到苇子沟插队,由于文化高,分派到小学做了民办教师。芦花娘情窦初开,在夜校的课堂上,被小柳老师的翩翩风度,渊博的知识,非凡的谈吐所折服,偷偷地爱上小柳老师,隔三差五地往青年点跑,专门找小柳老师求教,学习文化知识。还时不常地给小柳老师送好吃的,洗衣服。一来二去,小柳老师成了这个朴实、要强、美丽、善良的东北农村大妮的感情俘虏,两个人爱得如火如荼。

在知青返城的前一年,少男少女走进了婚姻的港湾,共筑了爱巢。为了留住这个文化人,乡里千方百计把小柳老师转成了公办教师。全国恢复统一高考那年,县里又提拔他为中心校校长,稳住了他的心,再加上芦花娘挺着个像鼓似的大肚子,眼瞅着临盆,小柳老师只好把高考的念头打消了。

那年秋天,苇子沟里边那片茂盛的芦苇,花开得喜气洋洋,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一片片、一簇簇,你争我抢,竞相斗艳。也许是上帝有意安排,小柳老师得了一对龙凤胎,女孩起名芦花,男孩叫芦玉,两个小宝宝降生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

远在上海的芦花的爷爷、奶奶,因独生子扎根北疆边塞小村不回上海,与一个村姑成家,气得多年不与儿子来往,听说孙女、孙子出世了,网开一面,寄来了四百元钱。这对芦花家是一莫大的补贴,因为小柳老师当时一个月的薪水也只有三十多元,这笔钱几乎相当于他全年的收入,他与父母的关系暂时缓和。

十几年后,小柳老师变成了老柳老师。政府又给了知青一个政策,在农村结婚成家的知青,准许一个子女返回原城市。囿于传统观念,在父亲强烈要求下,芦花爹把儿子芦玉的户口办回了上海。

芦花、芦玉高考的前一年,命运与芦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的爷爷得了肺癌,放疗、化疗、手术折腾了一年多,花去两家所有的积蓄,最终还是人财两空,身为校长的柳老师还借了一笔公款,每月工资只领九十元生活费,余下的全还借款。高考分数下来后,芦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而芦玉却考了个三表院校。

面对着两个孩子高额的学杂费,柳老师忧心忡忡,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按着他一个月不足八百元的工资,和一亩多地的收入,就是一年不吃不喝,也供不起两个大学生。母亲整天愁孩子学费以泪洗面,父亲长吁短叹,借酒浇愁,姐弟俩假期到城里打工挣的钱放在一起不到学费的一个零头。

芦花是刚强的女孩,从懂事开始就知道照顾身体孱弱的弟弟。从父母的眼神里读懂了,芦玉是柳家一根独苗且三代单传,你事事都得让着他。虽然姐弟两人出生相差二十分钟,可芦花毕竟是姐姐,也真正有了姐姐的样子。上学后一个班级,芦花却成了芦玉的义务学习辅导员和生活服务员,芦玉对姐姐的依赖不啻于父母。在这次决定未来和命运的大事上,她有过犹豫,有过思想斗争。自己十年寒窗换来的考上正规名牌大学,却因学费问题不能入学,怨父母吗?怨社会吗?怨弟弟吗……

她眼睛哭得像个桃,大学的校园、大学的生活在脑海不断浮现……透过朦胧的泪水,她似乎看到了母亲忧伤的眼神,听到了父亲深深的叹息。她狠狠心决定让弟弟上大学,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上学的机会,到城里去打工,供弟弟完成学业,到芦玉上学那天,全家哭成了一团,是喜是悲,只有自己心里能说清楚。

芦花背着父母进城打工了,她找了几份工作,给的报酬都太低,最后选择一家造纸厂,负责招工的是厂长的亲弟弟叫郑刚,也是厂长助理,他对芦花也很同情,刚好厂办缺文员,他觉得芦花有文化,就推荐去见姐姐,女厂长很傲慢,她连眼皮都没撩,说道:“听说你是个大学漏子?”芦花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不卑不亢地说:“我不是大学漏子,我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家里没钱念不起。”

女厂长仍未抬头,颇有几分嫉妒地说:“如此看来是社会对你不公啊!不过我这不缺知识分子,搬运队缺力工,你能干就留下,不行就走人。”芦花心如刀割,自己考上大学念不起,也遭人白眼,她强忍着泪水说:“能干,只要是人能干的活,我就能干!”

芦花说完扭头走了出去。郑刚有些尴尬讷讷地说:“姐,她可是个女孩子啊!”女厂长这才抬起头说:“怜香惜玉了怎的?我这不是慈善机构,看她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样儿,就得杀杀她的威风。”郑刚讪讪地走出去追赶芦花。

工作现场,工头见芦花是个女娃,细皮嫩肉的,就说:“扛大个儿是个力气活,你一个黄毛丫头能行吗?”芦花倔强地说:“别人能干,我就能干,千万别小瞧女人。”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力工瓮声瓮气地说:“光耍嘴皮子有啥用,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不就得了。”另外几个力工也起哄道:“这有货包,扛扛就知道了,费那些话有啥用?”

芦花在众人的挤兑下,来到货包旁,双手抓牢,憋了一口气,猛然把百十来斤的货包举起,放在肩头,稳稳地向前走了几十步,把它扔在货车上,众人愕然,谁也没想到看似纤弱的芦花却如此一把力气,自然刮目相看。他们哪知道芦花从念小学时起,就随父母侍候家里的地。有时父亲教课忙,她就利用放学时间跟母亲下地干活,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郑刚还是放心不下,悄悄地对工头说:“她初来乍到,还请大哥关照关照。”工头一脸坏笑地说:“助理老弟,看上这小丫头啦!跟你姐说一声留在办公室得了,何必到我这儿遭这份罪。”郑刚只说了句“慢慢来吧”就红着脸走了。

当搬运工又累又脏,晴天一身臭汗,雨天一身烂泥。就有一点好,干计件十天一结算工资,从不拖欠。由于是苦脏累的活,一般男人都望而却步,有时干个十天半个月就跳槽,人员流动性比较大。芦花坚持住了,而且一顶就是三个月。许多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暗暗为她竖起大拇指。

造纸厂的厂长是个女强人,她已注意观察芦花一段时间了,觉得这个姑娘很倔强,有一股拼劲,与自己当年起步创业是一样执著,就提拔她当了搬运队队长,工资也上调了。芦花天生有领导才能,她把一个二十多人的搬运队管理得井井有条。芦花在造纸厂干了一年多,不仅赚够了弟弟的学费,还练就壮实的身板,一百多斤的货包扛起来健步如飞,胜似大小伙子。

一日,厂里搞技术改革,准备用芦苇代替木材造纸。芦花心里怦然一动,她立即想到自己村里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想到了生长繁茂的芦苇丛,她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

芦花再也干不下去活儿了,匆忙地跟厂长请了假,急三火四地赶回村里,她在整个芦苇荡转悠两三天,摸透了底细。她跑到学校找父亲,商量承包芦苇塘事宜,父亲有些狐疑,芦花却胸有成竹。她又找到村长说:“老本叔,村前的芦苇荡闲置多年了,我想承包下来。”村长刚吃完饭,打着饱嗝儿说:“你是在外边干几天活,钱挣多了怎的?回来投资扶贫建设新农村啊!”芦花对村长的冷嘲热讽一点也不在意,仍然诚恳地说:“老本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看我是撒谎的人吗?”村长见芦花非常认真,就顺口说:“那片芦苇塘少说也有五千亩,你就交两万元钱吧!”

芦花没有还价,爽快地答应了他。村长心里暗想:这丫头八成是疯了吧?自打有芦苇村以来,那块沼泽地也没出过钱呀!这芦苇秆硬叶涩,烧火都没人要,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她包那芦苇塘干吗?村民知道芦花要承包芦苇塘,都嗤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芦花不管别人怎么说,包这芦苇塘已是铁了心。为了交承包费,她向造纸厂厂长花了三分利抬了两万元钱。天遂人愿,那一年,芦苇长得特别茂盛,造纸厂把她的芦苇都包了下来,并把抬给芦花的钱连本带利当做了预付款。销路不愁了,收割却成了大问题。

收割芦苇不同于收割其他庄稼,北方的庄稼要在一秋天收割完毕,而芦苇的收割却在入冬以后,气温在零下十度左右,大地封冻之后,否则,芦苇根湿刀下不去,割不整齐,造成浪费,而且必须在下大雪前结束,收割早了,沼泽地下不去人;收割晚了苇子根又被雪埋住,不能连根割掉。因为芦苇根是最值钱的部位,纤维最丰富。俗语有“宁要一寸根,不要一尺茎”之说,“天不冷,不打苇子”是芦花从一个老造纸工程师那里学来的一大经验。

芦花收割时请来了亲戚邻居帮忙,镰刀割在苇子上硬邦邦的要费好大劲,弯腰弓背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胳膊都拽肿了,一个人也割不了一吨。芦花急了,为了不误工期,又找到造纸厂老板抬了三万元,发动全村的劳动力割苇子,按吨付款,当天点钱。结果人手还不够,她又雇来邻村人加入收割队伍,一个多月下来,五千多亩、几百万吨的芦苇,静静地躺在霜地上。十几台货运车往造纸厂运了半个多月,造纸厂院内堆得像小山,这一年下来一算账,扣除各项费用,净剩了二十万元。芦花一下子成了芦苇村乃至全乡的风云人物。

第二年,其他农户也纷纷效仿芦花,开始承包沼泽地开发芦苇场,可惜他们的芦苇塘不成规模,芦苇成色也不好,又没有稳定的销路,最后都纷纷找到芦花,划到她的场里统一经营,大伙合计干脆当她的雇工。芦花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尽管有过竞争,那是为发家致富,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们。这些乡亲也都厚道,一心一意地给芦花干活。

为了提高工效,芦花又投了一笔资,上了十来台割灌机,割的芦苇又齐又快。割芦苇的人用的不再是镰刀了,而是用割灌机,半机械化作业。一台割灌机由三个人联合作业,执机手在前边割苇,中间一人随即打捆,传给第三人,他麻利地用绳子捆好,省人省工出活。干得快的一组一天能割四到五吨,每吨挣五十到六十元不等,两个多月下来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几乎顶种地的全部收入。所以,苇子沟的父老乡亲都感谢芦花姑娘。割灌机哗哗地在灰黄的芦苇丛中徜徉,一片片苇秆唰唰地像卧倒的士兵伏在地上。芦花站在芦苇场上,活脱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第二年,芦花收入高达三十万元。芦花由被人看不起的黄毛丫头,成了女企业家。村长后悔不迭,当初脑袋一热,竟然跟她签了十年的承包合同,眼看着柳家日子蒸蒸日上。

一晃三年过去了,芦花的芦苇场越干越大,她也跟造纸厂的厂长一样被评为全县的“巾帼英雄”。郑刚开始埋怨姐姐说:“当初你对芦花太刻薄了,今天怎么样?跟你平起平坐了。”厂长狡黠地一笑说:“你知道啥?我那是激将法,不然,后来我提她当搬运队长,能抬给她钱,让她包芦苇塘吗?”郑刚争辩道:“你那是看她能干才提拔她的,抬给她钱也是为了挣利息呀!”厂长并不生气,仍然笑着说:“那时候,你就看上人家了,为何不穷追不舍呀?你不也觉得以你的身份,找一个出苦力的农村姑娘掉价吗?眼下你追她也不晚啊!”郑刚无言以对,自己想辙去了。

这天,芦花到造纸厂对账,偏赶上厂长有事外出,郑刚接待了她。他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芦花对他以往的“关照”也心怀感激,如果没有他,自己也到不了造纸厂,没有造纸厂的经历,也不会有今天,至于谈婚论嫁,她从来没想过。

芦花对账过了饭时,结束后已是下午一点多,郑刚热情挽留她说:“芦花,不,应该叫柳场长啦!你现在来造纸厂是老熟人新顾客,按常理应该安排你吃个饭,何况已经过了饭时,我和财务科的也没地方吃饭了。”

芦花盛情难却,只好随郑刚等人到了附近一家饭店。酒菜丰盛,席间郑刚频频举杯夹菜,好不热情。酒过三巡,菜过八味,财务的记账员接到电话通知,要她们回单位处理业务,最后只剩下了芦花和郑刚两人。

郑刚借着几杯酒壮胆,举杯说:“芦花,三年前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有好感,可惜当时我姐……”芦花忙打断郑刚的话说:“郑助理,你别提当年的事了,我知道我家境不好,又是农村户口,咱们门不当户不对,你们那么高的身价,我哪敢攀高枝啊!你姐说过,全县城的姑娘,你可以排队挑,多大的雨点能淋到我头上啊!”

“那是我姐说大话,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我也不是皇亲国戚选妃呀!”

“我也觉得你跟你姐不是一路人,可是,婚姻要讲个缘分,遗憾的是咱们有缘相识,无缘相处,我已有了对象,你是个好人,一定能找到比我强的姑娘为伴侣,谢谢你的款待,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晚班车回去。”

郑刚真有几分醉意,几近恳求地说:“芦花,过两年我姐就要移居加拿大了,这造纸厂就是我的了,到那时,咱们俩珠联璧合该有多好啊。”芦花说:“我可不图这个,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郑刚说:“难道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吗?我开车送你吧?”芦花回答道:“不用了,再见!再见!”郑刚手扶门框,泪眼朦胧,目视芦花的背影渐渐消失。

芦花如释重负,急匆匆地赶向公共汽车站。造纸厂在城边,汽车站在城中心,有远远的一段距离。芦花为了赶上最后一班车,加快了步伐,额头已渗出细小的汗珠。

突然,在小街背巷窜出两个戴墨镜的青年拦住了去路。芦花大吃一惊,本能地反应到:遇上坏人了。心跳得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惊慌中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小妹妹,你这是去赶汽车啊?哥们儿有时间送你一程怎么样?”芦花强稳心神说:“不认不识的,用不着你们送我。”矮个青年说:“现在咱们就认识了,你叫柳芦花,苇子沟的,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成朋友。”

芦花见那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细,心头一颤,暗想: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但知道我要赶汽车,且叫出名号来。忽然,脑海里叠映出:每临大事有静气。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反问道:“既然你们都了解了,说吧,你们要干啥?要钱还是要……”

没等芦花说完,双手叉腰的青年向前逼近一步说:“今天我们既不图财,也不害命,只问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象?”芦花又好气又好笑,哪有青天白日拦住一个姑娘问有没有对象的?又见他们并无大的恶意,就说:“没有对象怎么说,有对象又怎么讲?”

矮个子嘻嘻一笑说道:“没对象给你介绍一个,有对象就把那小子的名字告诉我们,看看他是啥林子里的鸟!”芦花气道:“你们是不管的太宽了?有没有对象与你们有啥关系?我看你们俩也不像坏人,让开道我要赶车呢!”高个子又逼过来一步说:“不行,弄不清楚你别想走!”

芦花有点儿火了,大声说:“你们再纠缠我就喊人了!”矮个子嬉笑道:“喊吧!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不会有人来管这事,何况我们又没怎的你。”高个子也补充说:“是啊,我们只是问你有没有对象,也不算耍流氓,你喊也没有用。”芦花急了,边掏手机边说:“你们不是耍流氓,为啥拦截道路?我报警啦!”

两个青年见芦花要报警,害怕了,上来抢手机,说:“唉!你这个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问你有没有对象都是为你好,根本没有歹意,你要报警不是糟践我们吗?”芦花嘴说报警,手摸包里的手机,高个子伸手来拽芦花的胳膊,芦花火冒三丈,反手薅住高个子的衣襟,像抡货包一样用劲一抡,高个子的双脚离地,犹如一捆芦苇被甩了出去,咕咚摔倒在地。矮个子刚好抢到芦花面前,正想拉扯芦花,芦花双手顺势猛力一推,矮个子也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他们只知道芦花是个漂亮姑娘,哪里知道,芦花在造纸厂当了一年的搬运工,后来承包了芦苇塘,为了割苇子,上了现代化工具割灌机,那机器重二十公斤,操作时必须背在背上或挎在肩上,如果一天割五十吨芦苇,就要走十公里的路程。芦花没少干这种累活,所以练得浑身都是力量,大出两个青年意料之外。

芦花见两个青年不堪一击,轻叱道:“就你俩这豆腐渣一样的体格,还敢劫道,这回我送你俩去派出所。”两个人闻听大惊失色,央求道:“芦花姑娘这事不怨我们,都是郑刚安排的,他为了赢得你的芳心,要整个啥英雄救美,我们是为帮哥们儿,才假装劫你问对象的事,想给你介绍对象。”芦花柳眉一竖道:“胡扯,你们纯属耍流氓!”两个青年想挣扎着站起来,被芦花一手一个死死地按在地上。

高个子带着哭腔分辩道:“没有,不信你问郑刚!”矮个子大声喊道:“郑刚哥,你快来吧!别整啥英雄救美了,快来救救我们吧!一会儿警察来了,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原来,郑刚为了跟芦花处对象,绞尽脑汁地想尽一切办法,芦花对账时,他暗示财务人员故意拖延时间错过饭时,然后请芦花共进午餐,饭间又让财务人员借故走开,才抛出杀手锏“英雄救美”,结果“美”把“坏人”制服了,他只好救自己的哥们儿了。

郑刚也算敢作敢当,他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说:“芦花姑娘,对不起了,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要怪要抓都冲我来,放了他们吧,反正我是为了得到你的爱。”芦花余怒未消,但又一转念,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为了追求自己,郑刚也算煞费苦心了,就放开了手。

高个子揉着胳膊说:“就你这么狠,找对象也难,谁敢跟你呀!”矮个子打扫身上的尘土,补充说:“大哥,这样的媳妇你娶到家,也幸福不了。”郑刚忙制止他们说:“闭嘴,胡咧咧啥呀,还想让芦花姑娘摔你们两个跟头呀!”二人嘴上不说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芦花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那两个小子说话嘴太损,笑的是郑刚为了追求自己处心积虑,就改变了口吻道:“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又把话说开了,还什么抓了怪了的,不管咋说,咱们还是供需关系,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以后谁也别提了,两个兄弟,方才事出紧急,我手重了一点儿,对不起了,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我进城还多了两个朋友。”说着伸出手来与他们握手,那两个青年见芦花有礼有节,落落大方,拿得起放得下,顿起敬佩之情,只是领教了芦花厉害后,心有余悸地握手言欢。

郑刚总算从尴尬的氛围中挣脱出来,芦花看一眼表,说:“郑助理,让你这么一闹,我的末班车也赶不上了,刚才你不是说用车送我吗,那就送我回苇子沟吧!明天一早有些事需要我安排。”郑刚毫不犹豫地说:“行、行。”然后对司机说:“小张,你去送芦花回家,慢点开,注意安全。”芦花不再客气上了车,奥迪车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向苇子沟方向驶去。那两个青年似乎明白了,郑刚为何苦苦追求芦花,不知不觉为她轻轻叹口气。芦花上车后跟司机闲聊。她了解到郑刚根本没有对象,他姐给他介绍几个,都不中意,心中有几分不安。

芦花回到家中,见父亲闷闷不乐,长吁短叹,一问才知道是村小学房子坏了,眼看要开学了,上级拨的款项还没到,唯恐影响孩子们上课,芦花安慰父亲说:“这事好办,您别上火了,明天我帮你解决。”第二天芦花找到了村长说:“老本叔,我看咱村学校已破烂不堪了,得趁着暑假修缮一下,好让学生新学期在好教室上课呀!”村长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说:“哎呀!我的财神奶奶,村里穷的屁股后挂铃铛,上级又不拨钱,把我卖了也不值十万八万的修理费呀!”芦花淡淡地说:“老本叔,你组织工程队修吧!我掏十万元……”村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问道:“什么?什么?你拿十万元修学校?你……你……”老村长说不出子午卯酉来,心想,这丫头疯了。新学期开始了,修葺一新的小学校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芦花的心里甜甜的。

转眼又到了芦花收割的季节,全县凡是生长芦花的地方都抢割芦苇,争先恐后地向造纸厂推销,为了把住原料质量关,厂长特意派郑刚到个芦苇场查看芦苇的质量。这天,郑刚驱车来到了芦苇沟芦花的场子。踏着新割的芦苇茬子走进了芦苇场,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芦苇气味,脚踏在芦苇茬上格格棱棱的,好像是按摩脚垫。

在众多割灌机操作者中,郑刚一眼就看到了芦花,尽管她穿了厚厚的棉作业服,肥大臃肿,却难包裹住那婀娜的身姿,红色的围巾挂满了霜花。见郑刚等人走过来,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将机器放在地上,摘下头巾和手套,擦着脸上的汗和眉毛上的霜。

郑刚热情地打招呼:“芦花又带头割苇了,为了省工钱呀?”芦花笑着说:“就算是吧,这台割灌机的主人张晓家里有急事,为了抢工期,我替他一天,赶在大雪之前,必须割完。”郑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芦花,你是苇子沟靠苇子发家的带头人,还亲自执机割苇子,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一个熟悉芦花的工友说:“她是一个百万的女老板,本应锦帽貂裘,开着轿车享受生活,而她却还是那么敦厚朴实,自己亲自干活,真像一株平凡的芦花。”

芦花知道了郑刚的来意,热情大方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寒暄,泼辣爽快中透着智慧。她把芦苇场的具体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郑刚。快到中午时,芦花半开玩笑地说:“回家吃饭路太远,大伙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一起吃吧!我们伙食还凑合。”说话间,割苇的工友们围了过来。一辆吉普车停在场外,车上的三个人挑来了饭菜,郑刚盛情难却,就跟他们一起吃起来。

伙食还挺好,白面馒头、鲫鱼豆腐汤、猪肉炖粉条、榨菜肉丝黄豆咸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还有烫得滚热的小烧酒,一人就一盅用来驱寒。工友们吃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几口酒下肚,工友们很兴奋,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七嘴八舌地夸起他们的场长来,说得芦花不好意思起来。吃完午饭,工友们哼起来心爱的小曲,“天冷了苇子黄了,候鸟走了咱又忙了,苇子沟富了,多亏芦花姑娘……”又接着割芦苇去了。听了小调后,芦花有几分羞赧,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人尽瞎编,别听他们的。”郑刚忙说:“芦花,别谦虚了,这是老乡的心里话。芦花又来了兴致,她胸有成竹地说:“我呀,准备在这里建一个旅游度假村,前一段已到外地考察了,苇塘里可以养殖淡水鱼虾和螃蟹,也是一大笔收入,同时我又考察了一个项目,从芦苇的根茎可以提取人造棉和人造丝原料,外商特别喜欢,如果上了这个项目,芦苇的价值可比造纸高多了。”

二人边走边谈边观看工友们割芦苇,割灌机有节奏地在芦苇荡里驰骋,片片芦苇随声倒下。芦花向他介绍割灌机的性能,突然,一个割灌机手的机器触到了一块岩石,机头的锯齿被碰掉了,机头猛地弹了起来,操机手控制不住机头,齿轮飞速旋转,呼啸着向芦花、郑刚掠来,看到的人一片惊呼,束手无策,怔在当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时一贯文静的郑刚奋力双手把芦花推出三尺开外,自己躲得稍迟了一点儿,割灌机头削在他的左小腿上,郑刚一声惨叫仆倒在地。芦花在惊慌中扶起了郑刚,只见他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左小腿已经血肉模糊,被削开的腿骨茬刺人眼目。栽倒芦苇丛中的割灌机还在肆虐地号叫着,执机手被吓得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慌乱中的芦花带着哭腔喊道:“还愣着干啥?赶紧抬人上医院!”众人小心翼翼地把已经痛得昏迷过去的郑刚抬到车上,芦花把那只伤腿抱在怀中,不断地呼喊:“郑刚!郑刚!你一定坚持住,很快就到医院了!”已经昏迷的郑刚在芦花的呼叫中醒来,看到泪流满面的芦花,嘴唇翕动了两下,断断续续地说:“芦花,芦花,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话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小车很快到了乡医院,外科医生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并说伤势太重,乡医院条件简陋,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伤者失血过多,可惜我们这里没有血浆,不能给他输血。

芦花闻言忙道:“这事好解决,我是O型血,现成的血库,赶紧抽血给他输上,到城里医院至少也得一小时呢!”

医生出于慎重,还是化验了芦花血型,确定后才抽血输血。芦花的血流进了郑刚的血管,车又向县城驶去。一路上,芦花仍然把他的腿抱在怀中,这样她的心似乎安然一些。

在县医院,办理手术签字时,芦花犯难了,郑刚父母在外地,他姐姐又去了加拿大,芦花交完押金后,思忖了半晌,在家属的一栏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主刀医生见芦花焦急地忙前忙后,衣服上满是血迹,就问:“你是他妻子?”芦花脸一红,摇摇头。医生地说:“噢,是未过门的女朋友。”芦花未置可否。

郑刚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恢复得很快。前两天都是芦花护理,郑刚醒来后说啥也不让她护理,说不方便,芦花认为这是因救她而负的伤,一切都由她负责。郑刚却说这是工伤,一切都由造纸厂负责,即使是别人在跟前,我也一样去救。二人争执不下,郑刚最后一句玩笑话吧芦花问住了,他说:“如果我这腿好不了了,成了瘸子,找不到媳妇,你能负责吗?”芦花脸红红的,说:“我能负责。”

郑刚大笑不止,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接着说:“现在是收割的黄金季节,偌大一个场子,你不在能行吗?再说你一个大姑娘侍候我,实在太不方便了。”

芦花没办法,只好回了芦苇场。三天两头进城看望郑刚,每次到病房,都见到床头的花瓶里插一支芦苇花。

三个月后,郑刚康复了,出院那天,许多人捧着鲜花来接他。唯独不见芦花,郑刚心里怅然,众人说着祝福的话往外走,在门口处碰见了芦花,只见她身着红色羽绒服,白色围脖,手里捧着一支芦花,笑盈盈地捧给了郑刚。郑刚接过花,也攥住她的手,芦花幸福地倒入郑刚的怀中。

众人一片欢呼和掌声,使郑刚受伤的那个工人带头唱起了“天冷了芦苇黄了,候鸟走了咱们忙了,苇子沟富了,苇子沟富了,多亏了芦花姑娘,芦花姑娘终于找到了如意君郎……”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作者简介:唐飙,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大学文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影视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哈尔滨作家协会副主席,哈尔滨文学创作所所长。

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北国相思豆》,诗集《梦不会失约》、《女人·太阳》,长篇小说《黑嫂》、《万劫余生》、《喋血双城堡》、《谋杀1946》,改编电视剧《黑嫂》,有散文随笔多篇发表于国家、省、市报刊,其作品荣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人民文学》征文奖,中国作家世纪论坛奖等省市奖励。长诗《眼睛三章》译成俄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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