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泡

2009-05-13 08:06段久颖
小说林 2009年6期
关键词:副县长县长小王

最近一段时间,县委王书记的嘴角起了血泡,很是严重。司机小王觉得奇怪,自己跟了王书记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王书记上这么大的火。

小王那年高中毕业,没上大学,进了乡政府开车。那时王书记在乡里当乡长。王书记相中了小王是位刚进入社会的青年,单纯又不太爱说话,觉得天然可雕琢,就把小王要去给他开车,而且小王与他又是同姓,更觉亲近。五百年前是一家,小王自从跟了王书记,王书记经常这么讲,弄得小王诚惶诚恐。王书记真是看得起自己。从此小王就定了心愿,这辈子就跟定王书记,做一辈子他的司机。

王书记同小王的心里形成了默契。小王开着的车随着时间的不断变换,几乎是三年一换。小王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开车的时候,开的是普通“桑塔纳”,三年后换成了“桑塔纳2000”;又过了三年,小王开上了“丰田”;再过三年,小王的车换成了“大红旗”;第五个三年,小王终于开上了梦寐以求的日本“三菱大吉普”。

小王是随着王书记每三年一次升迁的速度,不断地实现着自己开上好车的愿望。现在小王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而王书记在小王的口中也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称谓,王乡长、王局长、王县长、王副书记,一直到现在的王书记。

小王感到无论王书记的位置怎样变化,但对自己的态度和称谓始终如一,开口就是,“小王,走了,今天又该让你受累了”。绝无任何当官的架子和气派。与小王相识的司机都说小王遇上了一位好“主人”。不像他们,做司机又兼职保镖、保姆、勤杂工、孩子接送员。而王书记从来不让小王做这些事。王书记很无私,他从不公车私用,也从不把小王当做私人财产,任意地供自己挥霍。这让小王在同其他的司机相处中,不无骄傲,令那些受够领导罪的司机们羡慕不已。

随着王书记的官位越升,小王感到王书记对自己的态度越好,越亲切。私下里,王书记让小王不要叫他的官职,他说他受不了,让小王叫他老王,小王不叫,王书记便生气,小王怯生生地叫了,王书记便孩子般的笑开了怀。这让小王感觉到王书记对自己比父母对自己都好。

赶上单位分东西,属于王书记的那份,王书记从来都不要,把分的东西都给小王,以至后来单位分东西时,主管的人就直接给小王双份,他们知道王书记的也是小王的,何必给王书记还费事。记得有一次,有人不小心把单位分的大鲤鱼给王书记送去了,弄得王书记很生气,你们咋这么粗心,我的那份给小王嘛。那人解释说,这次不比往常,这是自然鱼,这么大的鱼很少见的。王书记明白了那个人的心思后补充说,以后不管多好,多值钱的东西,我的那份都给小王,小王的家庭经济紧张,人口多,负担重,给他可以解决他的困难。

王书记对小王好,在全县里是人所共知的。其实小王家的经济并不是不好,他的妻子是位中学教师,那是王书记帮助安排的。父亲从前也是给领导开车的,现在退休了,给一家个体汽车公司开车,一个月两千多,再加上小王的一千多,小王媳妇的一千多,一个月好几千的收入,其实早已经实现小康了。但是小王在王书记的眼里就是家庭生活不好,自己分的东西必须给小王,这令小王非常感动。

由于小王的父亲从前也是给领导开车的,同行的司机常和小王开玩笑说,你父亲把怎样伺候领导的基因都遗传给了你,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得宠的。而每逢这时,小王都同他们争执得面红耳赤,不是那么一回子事儿,是你们没遇到像王书记这样好的领导。

王书记当上了县委书记后常跟小王说,小王啊,是你开车把我一步一步送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上的,我真要好好感谢你啊。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啊。这使小王更加地受宠若惊。小王想,像王书记这样体谅司机的,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最近王书记嘴上起了血泡,这让小王很为王书记担心,不知道该怎样为王书记分担。小王在担心的时候也纳闷,王书记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上这么大的火呢?当上县委书记应该是高兴才是。

王书记嘴角的血泡在县里成了一道人所共知的风景了。大家都不明白,县委书记咋能上这么大的火,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书记嘴角的血泡成了老百姓街谈巷议的重要话题了。各种猜疑和猜忌像夏季里的滚滚热浪弥漫着县城的各个角落。这事也把小王弄得很糊涂。有好事的人问小王咋回事。小王摇头三不知。来人气愤地讲,王书记身边的人能不知,鬼才信。

县委专门为司机们准备了一个办公室,用来给司机们休息用的。那是王书记当上了县委书记后为司机们做的好事。以前司机是没有办公室的,闲下来的司机们只能到处打游击。从这一点上,现在的司机们对王书记的印象也是很不错的。

小王没事的时候,不乱走,就去那里休息。县委其他的司机没事的时候也去那里休息。他们聚在一起经常讲一些给领导开车的一些奇闻逸事。小王每逢这时,从不乱讲话。要是谈到车的性能,小王才会插嘴说上几句,但总是很少。他很注意自己给县委书记开车的形象。

今日,县委、县人大、县政府的一些主要领导都在开会。司机们便有机会又都聚在了一起。有给赵县长开车的小张、给李副县长开车的小孙、给周副书记开车的小吴、还有给郑副县长开车的小冯、给县人大主任开车的小楚、给县政协主席开车的小魏,今天的人最全,差不多整个县委班子的司机都在。

司机们相互打着招呼后,便开始了神侃。大家首先谈到王书记嘴角的血泡,纷纷同情地说,王书记那么好的人,今儿怎么上那么大的火?然后很诧异地看着小王,希望他能给出答案。小王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他看了看大家,只是把嘴巴闭的更加的严。不知好歹,刚给李副县长开车没多久的小孙神秘兮兮地轻声说,是不是买县委书记花的钱太多了,如今没人送礼,入不敷出了?小孙说完好像自己给揭了谜底,骄傲地扫视了一下大家,见所有的人都用一种不明不白的眼光看自己时,才感觉自己说这话太唐突了,太不合时宜了,吐了一下舌头,缩到一旁不敢再说话。此时小王的脸阴沉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怒视着小孙。

给县人大主任开车的小楚见状开玩笑打圆场道,咱们别讲那些触及领导隐私的事情,要是把这些话传到外面对谁都不好,所以还是不说那些关于领导个人的事情,我看数今天人最全,我们大家做个游戏怎么样?谁输了,谁请大家吃饭,反正大家好久没聚了。什么游戏?说说看,大家乱哄哄地说。小楚说,也没什么,今天我们来玩一个特殊的游戏,我们大家每个人学官腔说话,谁说的不好,谁请客,怎么样?现在我出个题目,然后大家来学着发挥。说完把脸一沉,现在开始了,请有关领导,就目前我县出现的一些重要事件,如下岗职工问题、低保问题、职工上访问题,发表谈话,谁先说?没等小楚的话说完,大家哄然一阵大笑。

县委司机们平时在一起的时候,背后不叫对方名字,给哪级领导开车,就叫那级领导的职位。比如给政协主席开车的就叫“政协主席”,给县长开车的就叫“县长”,小王当然就叫“书记”。因为小王给王书记开车,自己也姓王,所以便于区别,就在王书记前面加一个小字,所以小王就叫“小王书记”。接着人“大主任”小楚接着说,今天咱们来讨论一下职工上访问题,这职工下岗是全国一盘棋,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可是有的职工出于种种目的,聚众上访,不但在县政府门前静坐,还去市里面上访,严重地影响了县政府的正常工作,也败坏了我们县在市里的良好形象。今天大家说说,看看这事咋办?说着看了小王一眼,小王书记,你是一县之首,你先表个态吧。小王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不说话。大家起哄说,小王书记,你不说,就你请客。人大主任也随和着说,小王书记,你不说,这会也没法进行下去了,还是说两句,要不大伙真让你请吃饭了。小王见不说实在不好交代,大家今天这么开心,不能因为自己坏了大家的情绪,便从床上坐起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弄得一片笑声。小王书记这才打着官腔说,这问题,我看比较复杂,不能一刀切地看,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既然是人民的政府,就要为人民做事,老百姓有意见了来上访表达也不是什么坏事嘛,证明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到家嘛,我看这事还是要政府来管吧,先让“张县长”来说说,因为这是政府这一块的。“小王书记”说完,就又躺在床上。小王是给王书记开车的,是给一把手开车的,自然在这些司机里无形中形成一种威严,大家对他很尊重。就拿小王现在躺着的这张床,小王在时,非他莫属,从来没人与他争。小王的话音刚落,大家便鼓起掌来,一阵大笑。“小王书记不愧跟了王书记这么多年,说话很有水平,一听就是县委书记讲的话,厉害,果然厉害。该打一百分。”大家议论完,又一阵掌声。“张县长”被点了名,只好坐到前面来。“张县长”三十多岁,是个胖子,说话粗声粗气,他环视了一下说,小王书记讲的好,小王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瓴,是纲领性的啊,下面我也谈几点意见。下岗问题不仅仅是我县的问题,它是全国性的问题啊,我们政府要加大力度,处理好这一问题啊。不能让它影响到我们发展经济的大计啊。克服前进路上的困难,学好“三个代表”,与时俱进啊。做好职工工作,我看还是以劝说为主吧。说完自是满意地环视了一下大家。大家一片笑声。“张县长”与小王书记有过过节,但是“小王书记”是给县里一把手开车的。“张县长”自然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所以今天他的讲话是用了心的、动了脑的,意在与“小王书记”比个高低。他想饭钱是绝对不能输的。说实话“张县长”那是比“小王书记”学的好。这时有人喊,“张县长”讲的不错也应该给一百分。小王书记听后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张县长”讲的不错,车开的也不错,但是他不想让“张县长”在自己面前太出彩,谁让你跟我斗呢?谁让你是二把手呢?你老老实实地在下面给我盘着。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是一把手。于是小王便咳嗽了一声,没好动静说,大家别乱哄哄的,小点儿声,怕动静小啊。小王书记在这个时候说话。大家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大家知道是给“张县长”打的分数过高了。最后还是“人大主任”会协调,“张县长”讲的不错。我看给打九十八分吧。“人大主任”很厉害。他给的分数既与小王书记的分数有高低,又不落下太多,两下的利益都照顾了。真不怪给人大主任开车的,也够厉害的,会协调,大家暗暗叹服。小王听后躺在床上微笑不语。“张县长”却一脸阴沉。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借故走了。这次他又输给了“小王书记”。看来他永远是二把手的命。

“张县长”走后。人大主任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说,不玩了,改天的饭我请吧,今儿个算我输了,今天的会议没主持好,让二把手走了。大家又嘻嘻哈哈的闹了半天。最后还是“人大主任”转移了话题,他小声说,听说市里的钱书记给双规了,据说是受贿,五千多万呢。给郑县长开车的小冯说,拉倒吧,能整那些,扯淡。我也听说是给双规了,大概是工程方面出了事,钱是收了,绝对不能有那么多,五千万,你知道什么概念吗?那是半个亿啊,那可是咱们县半年的财政收入啊。“人大主任”辩解道,钱书记当市委书记快五年了,搞搞人事调动,七区十二县,十九个地方领导,一人过年孝敬点儿。再加上市里面的各个局级单位的领导,各个医院的领导,大学的校长。你算算,五年能弄多少?加上工程方面的,五千万,我看还是少的呢。小冯还是不信,把脑袋摇得跟球似的,你就瞎白话。“人大主任”被讽,有些不高兴,反唇相讥道,你忘了,你可是个副县长,当然整不多少,不信你问问小王书记。小王戒备地说,你们俩说你的,可不要牵扯我,我不参与。小冯也笑讽道,副手咋了,副手也能整到钱,也有人求办事。你一个人大主任,是完了,就是举举手,表表决,主持主持会议还能做什么?就连你开车的汽油钱都是我们县长给批的条子。“人大主任”被挖苦得有些挂不住脸,有些生气地说,你没听说,副手就是秘书,秘书就是跟班的。你懂吗?哪个人大主任不是从一线上下来的,哪个人大主任没当过一把手,你知道吗?人大是养爷处。犯了法,还得先取消人大代表资格才敢抓人呢。小冯说,你别瞎掰了,就你们人大主任住的那个楼,都老掉渣了,还吹呢。“人大主任”说,你个毛孩子,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旧的说明是最早的。最早的说明是最有钱的。小冯还要争执,小吴接过话说,你俩别吵了,其实还是我们周书记最有钱,人家的弟弟开一家建筑公司。咱们县的哪一个工程不是人家干的,一年赚个几百万就是玩。你们还挣什么啊,没劲。这时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小魏张口说话了,你们别再瞎说了。没亲自干过,都是瞎猜,没用。只有自己干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告诉你们,别再胡说了。再胡说,我把你们都给“政协”了。大家听完小魏的惊人之语后哈哈大笑。纷纷说,还是给政协开车的,那都是才子出没的地方,就连小魏出口都是语录。小王在一旁笑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大家止住笑声。小魏献媚道,都说“小王书记”能给一把手开上车,就人家这身在山中不言山的功夫,你们是练一辈子,也练不来的。这时小魏、小冯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大家一哄而散,知道上面的会议结束了。“人大主任”还不忘最后说一句,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散会。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小王的手机也响了。是王书记要车。小王将那辆崭新的三菱大吉普开到王书记跟前。王书记拉开车门,一猫腰上了车,坐在小王身旁的副驾驶上。小王刚要起车,王书记摆了一下手说,小王,等一下,李副县长一会儿坐我的车。小王和王书记坐在车里等李副县长。王书记把头放在车座的靠椅上闭目养神。小王从内视镜上看到王书记嘴角的血泡还在不断地扩大面积。小王从口袋里摸出为王书记准备的消炎药,倒出两片送给王书记,王书记,我给你买了消炎药,你吃两片,试试好用不。王书记睁开眼睛,看了看,把药接过来放在嘴里。小王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王书记接过一仰脖吃了下去,却不小心碰到嘴角的血泡。王书记“哎哟”了一声。小王赶紧拿起纸巾帮王书记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王书记很感激地说,小王啊,你真细心啊,谢谢你啊。说完又闭上眼睛。这时,李副县长上了车子。坐好后拍了拍小王说,好了,小王。王书记睁开眼睛说,小王,开车吧,去市里。小王启动车子,汽车刷的一下冲上了路。

李副县长开口说,王书记,你说赵县长今天是咋的了,犯什么劲,跟你对着干呢。王书记沉默不语,任凭李副县长在后面唠叨。小王知道李副县长是王书记一手提拔上来的,是王书记的人。小王这时不由得想起给赵县长开车的小张刚才与自己相争的样子,不禁在内心笑了。小王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向来是不和的,这是通病。

车在半路上,王书记和李副县长下车撒尿。小王看到王书记放出的尿液浑浊焦黄,像一位病人吃了中药一样。小王感到那污浊的尿液如同一把匕首狠狠戳了自己一下。

车是下午到了市里的。王书记和李副县长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市政府。半个小时后出来,又让小王开车把他们送到一处小王也不晓得的公寓前停下。王书记、李副县长进去后不久,那幢公寓的窗帘便拉上了,怪怪的。小王在车上睡了一觉,也没见王书记他们出来。临近傍晚的时候,才见王书记、李副县长走出那栋公寓。没人开门也没人送。王书记、李副县长出了公寓左右看了一下上了车,一脸的倦意。王书记坐下后。小王这才看到王书记的右嘴角上也起了血泡。小王狠狠地瞪了那幢公寓一眼。李副县长心宽体胖,大大咧咧地躺在后车座上呼呼地打着鼾声。小王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小王想,也只有这样,才能分担一下王书记的痛苦。王书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有时还略带仓促,随着车子的抖动,不停地变换着坐姿。显然王书记没有睡着。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小王把王书记送回家,又把自己买的消炎药递给王书记。王书记接过药后,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望着王书记,小王的心在流血。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王书记上这么大的火。小王反复揣摩王书记嘴角起血泡的成因。难道是全县欠干部的三个月工资?还是那条标志性的景观大道出现的质量问题被曝光?小王真是看不清一二,也就无法为王书记分忧。但是小王发现了一个秘密。自打王书记的嘴角起了血泡后,王书记就开始不断地看市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从前王书记对这些地方节目是不看的,他主要是看省里、中央台的节目,来掌握国家的大政方针。现在王书记不但自己看,还经常嘱咐小王替他看地方新闻。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便打听市里有啥新鲜的事情没有。要是因为自己错过了一次新闻,就让小王给他讲,而且要小王一定要讲细,讲彻底。

市委的钱书记真的给双规了,市电视台在晚间新闻的时候播报的,但是播报的很暧昧,只一笔带过。市里暂时由江市长代行书记之职。小王看完后,马上想到了王书记。他拿起电话正要拨打,却意识到有些不妥,忙合上电话,在屋子里驴子拉磨似的来回乱转。小王媳妇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看你最近时间就有毛病,市委书记被双规,又不是王书记被双规,关你屁事。你像头驴子转什么。小王依旧围着茶几转。小王的媳妇还在唠叨。小王学着王书记的样子,倒背着手说,真是妇人之见,你懂什么。这是王书记的口头禅。王书记在县里,要是谁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无论你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职位高还是职位低,王书记总会批评道,妇人之见。今日小王引经据典给用上了。小王媳妇却不服,就你男人之见,给县委书记开车,你就是县委书记咋的,破司机吧,跟个佣人似的,还美呢。一天到晚家里的事一点儿都帮不上忙,还净瞎操心。市委书记双规跟你双规似的,你急的哪门子啊。小王站住后反驳道,你别忘了,你的老师可是王书记给安排的,别忘恩负义。小王被他媳妇一唠叨,心里倒有了谱儿,不再来回走了。他坐在沙发上,调换了台,看中央台的电视剧。小王也不愿意看市台节目,这同王书记一样。小王尤其不爱看市台的播音员,长的跟黄瓜种似的,小王心里想,就那个模样,也能做播音员,十之八九被台长给睡了。小王从报上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某某女演员让导演睡过后,做了主角,然后名扬世界。以此类推,市里的播音员肯定也被睡过。全中国都在潜规则呢,你黄瓜种多了个啥,这是小王从王书记那里学来的推类法。

第二天上班,小王给王书记开车时,把昨天晚上市里的新闻跟王书记讲了。王书记似乎是看了新闻,没有表现出太多想要知道了解的愿望和态度。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便移向了窗外。小王从王书记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神态,但那种神态稍纵即逝。

这时,小王把王书记和昨晚上的新闻联系了起来,但是自己马上又否定了那种想法。他在心里暗暗地咒骂自己,小王啊,小王,你真该死,你不是个东西。王书记对你那么好,你还胡乱猜疑王书记。你的心让狗给吃了啊。小王自责后,把那辆三菱大吉普开的更加的平稳。这是他对自己刚才的猜疑而表现出的自责和补偿。

车子到了县里由王书记主抓的那条标志性的样板工程。县纵横南北,连接市里的那条景观大道。王书记是来调查的。小王跟王书记下了车来到出现质量问题的路段。道路中间的白色路面已经深陷下去了,显然是基础没打好,而且深陷下去的路面足有五百米。小王看见王书记深锁眉头,脸上现出苍白,王书记嘴角的血泡似乎还在扩大。

在回来的路上,王书记石头一样沉默。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冷峻得吓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王跟王书记又早出晚归的去了几趟市里。每一次回来,小王都感到王书记好像大病一场,而嘴角血泡的堆积又不断地在扩大。

这年的年底,所欠全县干部的工资全部发了下去,是李副县长去上面讨的风。那条标志性的景观大道,也修补上了,并且顺利地通了车。但是王书记嘴角的血泡却不见好,它们依然的在折磨着王书记。

年底的时候,是司机们最忙的时候。不断地给市里送礼拜年的同时,司机们还得不断地为领导的家属们忙来忙去。上学的回家,在外地的回家过年,老爷子看儿子,老丈人看女儿。司机们说,此时他们就像最廉价的手纸被领导们任意地挥霍着。

而这时的小王依旧像往常一样,除了拉王书记外,王书记不让他有任何的额外工作负担。这样小王就有了闲暇时间把那辆三菱大吉普擦得也像要过年似的,雪亮,泛着迷人的光芒。小王有充足的时间在司机们的办公室里休息,睡上一觉。

小王刚躺在床上朦胧一会儿,给县人大主任开车的小楚推了推小王。小王擦了擦眼睛,坐了起来。小楚看了看四周,暧昧、神秘地跟小王讲,前些日子,我开车去市里,给市人大送礼,听说市委的钱书记没事儿了,放出来了,但工作是没了。小楚还想说啥,手机响了。小楚接完电话后说,别看人大主任一个闲职,净事儿,刚接完他儿子,这下又得去接他姑娘。一天没完没了的紧着忙,说完飞快地出去。

小楚刚走不大一会儿,小冯又进来了,跟小王说没几句话,就又被手机给叫走了。望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小王倒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中午吃罢午饭,给政协开车的小魏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将东西放下,叫小王帮着照看一下,说政协要开会,他得帮买东西去。小魏走后,小张进来了。小张看见屋里只有小王在,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便被赵县长叫去下乡。小王整整一天都是优哉游哉的,好不清闲,一直到下班王书记也没叫车。

晚上小王看电视的时候,又把频道拨到了市台。受王书记的影响,小王每天看电视看市台成了一个习惯。

市里的江市长现在已经是市委书记了。他在电视上风采奕奕的,在给一家刚开工的工厂剪彩呢。接着是被小王称作黄瓜种播音员干裂的声音。江书记从她口里冒出来,感觉像被她的“阴道”夹过似的。小王想到这里,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小王媳妇受不了,让小王换台。小王只好换台,正在这时,小王的手机响了,是王书记打来的。小王接完电话,忙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小王媳妇追问,啥事,这么急?小王回答,王书记要车,去市里。小王媳妇追问,今晚回不回来了?小王说,谁知道,等我电话。小王下了楼,小王的媳妇在后面鱼一样的吐着不满的泡泡。

小王开着车拉着王书记连夜去了市里。王书记心情很好,跟小王开着玩笑。从前王书记和小王出夜车的时候,王书记总爱给小王讲些笑话,怕小王开车犯困,如今王书记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好习惯,脸上三四个月的阴云消散了。小王这才注意王书记左嘴角的血泡已经好了,就剩下右嘴角的血泡还在小面积的存在。小王见王书记的心情很好,也敢跟王书记像从前那样没有顾忌地说话。王书记,您嘴上的血泡好些了。王书记点点头,好得差不多了。小王谢谢你的消炎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吃,还真的好用,再过几天我估计就能好利索了。说着用手摸了摸右嘴角边仅剩的一处血泡。看到王书记良好的心情,小王想到小楚很暧昧地跟自己讲市委的钱书记给放出来的事。难道和王书记的良好心情有必然的联系吗?小王想到这儿,又不自禁地在心里骂了自己。小王你真该死不是人,王书记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怎么还去乱想,你个王八蛋。

王书记从市里回来后,心情更舒畅了,一路上口里还哼哼着他喜欢的小曲。

三天后,市电视台播放了一则新闻。市里的老干部们组织活动,庆祝乙丑年新年的到来。小王在电视上看到了市委钱书记也在其中,一脸鲜艳。

第二天出车的时候,小王将这则消息告诉了王书记。王书记看了看小王有些不高兴。小王,以后这类乱七八糟的新闻,就不要再给我讲了,没意思。小王伸了一下舌头,暗暗地骂自己愚笨。

此时王书记嘴角的所有血泡消失得无影无踪。王书记显得那么的威严和庄重。

王书记又像以前那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了。然而,自从小王跟王书记讲了他在电视上看见了钱书记的那则新闻后,王书记对他不再如从前了。

过完新年,小王便被通知不再给王书记开车。小王做了县食堂的食堂管理员。开始了又一种新的生活。

被通知的那天,小王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反过神来。

听说给王书记开车的又是一位从学校刚走向社会的青年,与小王不同的是,他比小王长的要高大些。

作者简介:段久颖,男。祖籍山东,生于黑龙江省五常市。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笔耕数载,自认文学是心灵的文化。文学是个人生命履历的个体化体验,个体化感悟和个体化展出。追求以文学的形式告诉人们世界的本来面目。让蒙昧的我们能在历史的缝隙中看到一丝光来。尽管微弱,但那是希望,努力去揭示生活的本我。探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关系。期待文学对人类的影响与帮助,文学对灵魂的通透,文学对苦难的拯救。越接近灵魂的写作越是高雅的,越接近灵魂的写作越是高尚的,越接近良知的写作越是温暖的,因为文学是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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