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宇
吉林移动公司的人工接线业务很繁忙,于是每年春季移动公司针对吉林大学的学生都会有接线员选拔,选拔成功的则成为兼职接线员。作为通信工程学院的学生,几乎所有学生都奔着工作满一年能发实习证明的目的去参选。我就是这样进的移动公司,做兼职接线员。工资很低,每接一个电话两毛。有的一毛,一晚上顶多也就两百个左右。
培训是很痛苦的事。公司发了整整一本业务资料让我们背。培训了半个月。终于有上机实习的机会。我就这样第一次进人了移动的办公楼。
办公楼坐落在离我家不远的自由大路上。这附近满是著名公司的分场,包括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公司,新华书店总店还有宝马专卖店。每次坐着吉大拥挤得如押送犯人的校车路过宝马店的时候。我都会深情地望上两眼宝马Z3或者Z4。因为每当这时候,我都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我开着一辆宝马Z4,停在一位仰慕已久的女生宿舍楼下,是不是就能博得一份觊觎已久的爱情。显然,这个问题有些可笑。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无数的同学,无论男女,都果断地说,未必。对此我一笑而过。公允地看,我想一般人都很难抵挡住Z4的诱惑。
如果现在我有女朋友,让我带她出去玩,心里是发虚的。就算是打肿脸充一把胖子,买两个哈根达斯,或者到必胜客吃一顿饭,也会心如刀绞。因为掏钱的同时,我会把现金换算成千字八十块的文章字数,再通过发表周期和每小时三千字的写字速率来计算到底吃这两个冰淇淋或西餐得多长时间写多少字的文章。等多久的稿费。这对一个自食其力的大学生显然不算是浪漫的事。
移动公司的大楼坐落在一群现代化的高楼中间。四周的马路宽阔,因为地广人稀。所以干净而沉寂。负责的接线业务楼分三层。一楼和二楼接的都是动感地带和神州行客户,三楼接的基本都是全球通客户。我曾问过带我的业务员,为什么自己从来接不到全球通客户,她说我们水平不行。全球通客户普遍素质高,预存话费很多都在一万以上,所以接线的服务态度和业务都有很高要求。我做恍然大悟状。以表理解,于是我们相视一笑,仿佛下个问题就不言而喻了。不过对这个问题我仍存疑——为什么我们不能接高素质客户的电话?
第一次进业务大厅,我的确被这阵势吓住了。
一个如单层大百货商场的整整一层楼,地下铺的都是锃明瓦亮的瓷砖。窗明几净。每个高悬的窗口都遮挡着厚厚的灰色窗帘。办公地被分成无数个小隔断。看起来像大几倍的学校语音室。接线区四周的玻璃墙有如四面大屏风一样,像关动物一样将接线员牢牢包裹起来,接线员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余。站在外面,便会有种看电影或者回到童年逛动物园的错觉。大堂经理前台在入口处,她身着黑色西服,正襟危坐。像是驯兽师。普通业务员清一色是天蓝色西服,看起来有如作风严明的军事要地。每个业务员都从容不迫地搅动着嘴唇,却互不干扰。几个男业务员衣着笔挺地在中间传递着必要的信息。整个的一层楼像是一群蚂蚁在一个硕大蚁穴里工作,有条不紊,分工有序且各尽其责。
我随着前来的同学一起走到入口处。门口处站着一排笑脸相迎的女接线员,看起来年岁与我们相仿,有些大概也就十七八岁。她们天蓝色的西服里面衬的是白色衬衫,胸前有突出的花纹,领口处有红色的蝴蝶结——也许不叫蝴蝶结。
我们有秩序地脱鞋、换鞋入场。带我进去的是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姑娘,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材匀称苗条。穿着天蓝色制服,整个人如柳叶一般。显得清清爽爽。到脖子处的马尾辫。圆脸。皮肤整洁,睫毛像两把大蒲扇,呼扇呼扇的,时不时地把大眼睛里的光阻断。小鼻子,如花瓣般的唇线。嘴唇很薄,所以每次张嘴说话都会不经意地露出有点明显的小虎牙。
她为人很热情。
我从高中走来都在理科班,而且实验班的女生就更少一些。到了工科大学,女生更是少得如苍茫夜空里的流星。所以跟女生直面说话的机会不多,尤其是漂亮的、与我年纪相当的女生。刚开始我有点羞涩,不太适应对着她眼睛说话。
她微仰着头,露出两颗小虎牙,淡笑着问我,你是哪个专业的。
我腼腆地一笑,还有些胆怯,说是06级通信工程光通信专业的。
她马上应和着说,那正好是对口呢!说这话时她好像很惊异,仿佛在百花丛中发现一只小兔子般,产生了女性独有的怜爱之心。
我还是僵持地笑着说,是啊。就是来混实习证明的。
她马上回我一句说,其实这工作挺好的。就是费嗓子。工作起来挺有趣的。
我立刻表示诧异地皱起眉头。问了句,“真的么?”做得好像个对新鲜事物很懵懂很好奇的小学生。
她说。“是啊是啊。虽然有时候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儿,不过只要自己不生气,就没事了。到时候我教你怎么排泄闷气。”说完她就专心走路,带着一份志得意满,走起路来昂头挺胸,胯骨微微地前后扭动,好像她能带我工作,是件特幸运、特值得骄傲的事。
我低着头笑笑,多余的话也没说。其实心里的不屑,只有从模糊的笑里才体现出来。我不信这个没读过大学的小丫头能带给我多少东西。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确没教会我知识性问题,却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对青春的感触。
同学们分地方各自落座。她坐在机器前面,我搬个凳子坐在她身后,挂上无麦克耳机。
真正坐到机器面前的时候才意识到,整个操作系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流程也简单,不像电视里看到的一般:一架庞大的机器,接线员手里抓着无数根混乱的电线接点,熟练地插拔。面前只有一个触摸屏,所要接的任何业务接点都可以通过简单的触摸完成。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她坐到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突然感觉到挺拔着的她,背影很美。她开始接第一个业务。我在旁边仔细留意她说的话。
“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我赫然发现她的声音不像刚才说话时那么爽朗,真切,反而有些女孩子撒娇般的发嗲。但并不做作,不像情侣那样卿卿我我。嗲得发腻。她的声腺好像明显拉细,像被抻直的弹簧。只要稍微波动就能产生连串的反应,而声音却异常的轻柔。
“我想了解下动感地带都有哪几种套餐。”电话另一端声音传来。
“通过语音给您介绍这项业务好么?”说完,她通过触摸屏,选择出相应的套餐业务语音介绍。这个通话就正式结束了。
“怎么突然变声了?”我笑着问她。
“投其所好。这样讲话也不累。要不一天一两千个电话得累死了呢。”她呵呵地笑起来。
“你们接一个电话多少钱?”她看了眼屏幕,然后用左手按住麦克说,一毛一个。说完很快转过头,松开手指按压的麦克孔,“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刚才她按麦克的手还没放下来。指甲留得比自然长度长一些,涂着粉色指甲油,每个指甲上都有一朵白色的小花,黄色的花蕊。我看到她左手中指上戴了枚戒指,是银色的,戒指中间有一朵娇小的金属玫瑰。我料想必是铂金或者钯金做的。应该是她男朋友买给她的。
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就忘记了听她
接线。心里不禁安慰自己说,如果以后我女朋友也这么漂亮和活泼,也就知足了。以前渴望找到懂哲学爱文学又漂亮的。的确不太现实。至少这个女孩的乐观向上,外向的性格,能让我每天都感觉到如阳光般照耀的温暖。不至于一个人捧着厚厚的书。苦闷地憋在屋子里想那么多学术上的问题,或者一打电话就讨论起哲学问题,然后弄得面红耳赤。其实快乐不一定要建立在思考上,只要能拥有平淡的、简单的快乐生活,也就没必要要求更多。我第一次萌生出这种想法。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怀春了。
所以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后来我通过聊天的机会告诉了她。
她接完了这个电话。
我无聊地接着问:
“你是什么学历?”她回头快速地说,专科。初中毕业了就到移动的专科念书。现在出来一个月加上一些奖金能将近两千。
我坐在一旁无聊地想了下,下意识地跟自己目前的状况对比。也算不错了——一个初中毕业的学生,没受过什么苦,直接有这稳定的工作,又有大把美好灿烂的青春可以挥霍。女孩子漂亮,到了岁数。找个事业成功,哪怕普普通通的老公。享受平淡的小幸福,也是挺美满的生活。
突然有句很儒家的话从心里冒出来,虽然我一直对儒家思想不敏感,“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禁问起自己,未来的女朋友也会是这样的么?
笑自己傻。
阳光从远处高高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地砖上,反射过来,正好能打到她的后背。摘下耳麦,竖起耳朵听。除了细碎的答话声,隐约能听到外面大树刷拉刷拉的摇晃声。露出的胳膊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微风,这微风同样来自被吹得有些倾斜的窗帘后面。我无所事事地抬头,观察这些忙忙碌碌的二十出头的青年,或满脸微笑,或表情呆板,或激情似火,或故作抑郁,猛然间就感觉到一种力量,说不清的力量。仿佛那来自每个人的内心,每个人的精神,而这些人的内心和精神中涌现的力量聚集到一起,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在这样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内,汇聚成一股五颜六色的魔力,让人逃脱不得,仿佛置身其中就能拥有同样的朝气,同样的青春。同样的力量。
拥有青春真好。我甚至这么矫情地想。还好拥有青春——过了十八岁的惆怅,只身一人的孤独,面对世界的恐慌,带着理想的奔放,渴望自由的心灵和憧憬未来的向往,好像浑身都是带着成熟稳健而缄默的活力,好像生命绽放得最灿烂。最动人;好像刚刚挣脱出花蕾的花朵,仿佛世界还是崭新的,如刚刚睁开双眼的婴儿,充满着好奇,却比婴儿多了份憧憬,多了份期待,多了觊觎和理想。
青春拥有了。目前唯一缺少的就是钱了。我想。可有了钱,青春又不在了。人只能无奈地用美好的青春拼命换钱,为了以后不再拥有青春的时候能用金钱的力量弥补青春的灿烂和激情,享乐、活力和欲望。而丢了青春的金钱,还依旧灿烂么?这是矛盾还是社会的辩证法?
这个命题突然从脑袋里冒出来,我知道自己又开始如以前一股无数次地冒出关于人生的思考来折磨自己。最后的结果只是自讨没趣:不管怎么奋斗,不到三十岁,是必然不会有Z4的。不能开着车在旷野的公路上飞奔。必然不能随心所欲地行走,阅读,感悟。可即便到了三十岁,事业有成,真的开上宝马Z4了,又哪有部分心情,哪有那份年轻的冲动和力量?丢了的青春,还能找到青春自由灿烂的感觉么?
这个矛盾困扰着我,以至于都忘记眼前的这个小师傅转瞬间接了四五个电话。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噗哧”笑出声来。用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使劲地晃我。两个小蒲扇用力地扇,虽然我的目光不在她身上,却仿佛仍能感觉到她睫毛扇过来的风打在脸上。
她笑嘻嘻地问我:“大学生你想什么呐?”她说“大学生”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好像大学生跟思考和缄默有了某种必然联系,只要是大学生就要时不时发呆。
我回过神来。接触到她的目光,猛然感觉到紧张,我感觉自己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这么近距离盯着。脸瞬间就热乎乎的。我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听你说话听出神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快来试试。”说着就起身了,把地方腾给我。她的举动有些突然,我有些愣了。她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轻推着我的肩膀:
“快点呀。来线了。”
我赶紧接过她手里的耳麦。接的时候猛然间碰到了她的小手指,细小。滑滑的,很柔软。我又开始莫名地紧张,于是动作便木讷起来。她嗔怪我说:“你这大学生,学习都学傻啦。快接线。”
我从刚才的紧张里再次回过神来。尽量保持专心。按了接线。开始讲话。
我张口说。“喂,你好……”我习惯性地刚要接着说“哪位?”话已经从嗓子传到唇边。又立刻咽了回去,因为感觉到腰眼的位置被她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捅了两下。像一只调皮的小虫子在顶着我的后腰,用力蠕动着。这才意识到,我这是在接线,而不是接电话。
我立刻转了口风,学着她的样子,把声音放细,脱口而出,“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对方是个中年妇女。她不紧不慢地说。我问下我这都有什么业务,怎么乱给我扣钱。你们移动公司怎么到处骗钱,得个机会就扣钱。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陌生的中年女人。我没这位中年女人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口才,也没她站在街口破口大骂的功夫。更没她三四十年的处事逻辑。
我回头看看她,她冲我做了个很调皮且古怪的表情,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不理解到底她的表情是告诉我她的无奈还是习以为常。
我看着屏幕,对方的手机号码、所办理业务、话费记录都在上面。我马上应道:“你办理的业务有来电显示和彩铃。”
“把彩铃给我取消了!”那头恶狠狠地说道,然后咣当一声传来了断线的声音。
我程式般像模像样地补充一句,“感谢您的来电,欢迎您下次拨打。”迅速挂掉了电话。她诧异地看着我。
你这样估计一个月的钱都得扣没了。接线的时候“喂”、“你”都是禁用词语,要是正式职工,人家投诉你,你就得乖乖上缴工资了。
我连忙说是,然后把话筒交给她。我说这用的是你的工号,把你的工资都扣没了我可赔不起。然后笑着把座位让给她。我又戴上旁边的无话筒耳麦。
她迅速接过话筒,边回到座位边开始接下一个电话。“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那个啥,我手机接不了彩信。我想看。咋办哪。”一个老爷们粗声粗气地说。
“您可以登陆移动网站www.点JL点chi-namobile点com。”她这样说,英语发音标准自如得让我甘拜下风。
“我不懂英文,你慢点说。用拼音。”
她想了想。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呜呜呜,逗号,鸡勒逗号,”说到这她想了想,回头看看我,我明白她可能是忘记C怎么转化为汉语了。我看着天花板,迅速数着,啊波呲得。找到后,我看着她,用口型告诉她,呲。她冲着我一笑,说:“呲……喝,唉,不是,是一,呢,啊……”她又顿了顿,“摸,喔,波,一,勒,易,不是,是鹅,逗号,呲,喔,摸。”她长吐口气,又看着我笑。
“你这说的是啥呀。‘勒是啥呀。你这丫蛋怎么回事,想不想干了,别怪我告了你,让你回家种地去。”
她再次用手堵住麦克风,对我说,这种老头子我见多了,多离奇的都有,要是跟他们生气,可气不起。你要是遇到了,生气了,你就学我。看着。
说着她用尽了力气,对着麦克风说,你这烈士,你这傻叉,你这死老头子。没事无聊上这添什么乱。活该找不到媳妇,生不出儿子……
说完,她迅速松开话筒,声音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说,“勒就是爱路。”
听了这话,对方二话没说,“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我的工号是7575。谢谢您的批评。”对方马上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看着她说:他投诉你,不是扣钱么?
她说,没关系的,有语音记录。反正没有业务错误。
说完,她紧接着又开始一如既往地接电话,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还是那样活力四射,还是那样无所畏惧,她的洒脱和乐观让我目瞪口呆。因为在一旁的我,听得都想通过电话线抓住那男人脖领子狠狠给他几拳然后告诉他,扯淡离远点。
我再次抬头看了看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突然感觉她跟这阳光很像,哪怕阻隔再大,依然能穿过阻隔,光彩照人,散发出青春的温暖气息。
我说,阳光真好。
她没听到,还在专心致志地接电话。
这一接就是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西边的云彩被染成金红色。我跟她一同走路出来的时候,就聊起她男朋友了。
她兴奋地告诉我说,“我和我男朋友快结婚啦。”
我装作不经意地说。“祝你们幸福。他是干什么的?”她低下头,整理着胸前的蝴蝶结说。“他原来是我们公司的大堂经理。我一上班就缠着我。现在什么都愿意给他了。我结了婚就在长春安家落户了。我原来是松原的。”我看着她笑笑说,松原也很好的。
她满脸稚气,还是微仰着我,仿佛很感激我能知道松原这个地方。“他在哪,我就在哪。有他的地方就好。”我听了这话,就不知再接什么,只说了句。“你男朋友真幸福。”这就是我之前发呆好久得到的结论。她好奇地问我,“真的么?怎么呢?”
我回答不上来,只能低头笑着不语。直到她送我出来,最后上班车。我问她的手机号,说下次来学习还找她。她笑着同意了。
回到学校以后,我偶尔发短信给她,也聊一些关于她男朋友的事。工科的学习实在无聊,所以课业之余,逐渐跟她熟悉了,就攀谈起来。她赞赏地说,你是我带过的最聪明的徒弟了。反应真快。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这么好的师傅,徒弟就算底子再不好,也能带成接全球通用户的接线员。
她回短信过来:嘿嘿,哪能呢!我自己还是中级接线员呢。
我知道她有男朋友。所以也不好打扰。基本从那次以后就再没怎么给她发过短信,只一心一意地打算第二次再去的时候联系她。
可是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半年。因为我接了个实习编辑的任务,这虽然也很乏味,但更适合我的兴趣,工作自由,不用坐班。逐渐地,甚至忘记了自己在移动公司还有份没完成的业余工作。这样一来,等我意识到,想去参加培训,再联系她,就是半年后了。
我给她发短信:师傅,还记得我么?我又要去实习了。你跟你男朋友结婚了么?
她迟迟没回。我等得有些不耐烦,甚至以为她结婚后就换号了。跟以前的男性朋友不再有什么联系了。但第二天,我接到她的短信:昨天晚上值班。不让带手机,早晨才看到。什么结婚呀,前一个月,分手了。
我隐约感觉到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说不清楚,甚至自己想给自己描述都无法启齿,好似那酸楚是春天刚刚发芽的柳树,远远看去,是带着绿色气息的,可是走近了仔细寻找春天的模样,却又是一片枯黄。有如在你心里玩捉迷藏。
我问,怎么分手了呢?你不喜欢他了?他不会这么不珍惜你吧。
她很快回复说,他发现新来的接线员比我漂亮,就把我甩了。
我回复说。别难过。好男人多得是。也许最爱你的人还没等到呢。
她给我回复说,我就快要离开这了。也许到别的移动公司,也许不干了,回家帮家里弄弄地,现在是农忙了。
我看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直到手机屏幕猛然黑下来。心里仿佛有些话,很想说,但是想组织语言说的时候,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第一次有江郎才尽之感,更确切地说。是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不知是要安慰。还是要诉说衷肠。人的思想很奇怪。很多情况自己也意识不到怎么想的。总是缺少那么一些词语。把那些最隐讳的、无法言说的东西表达出来,弄得自己都茫然,不知所云。就这样,我们你来我往的,安慰了她好久。直到她回到公寓,说困了、要睡觉的时候。当时整整一堂高数课,我也只听到老师说。“这部分是重点。同学们回去要认真看。每年都会从这里出题。”
从那以后,到第二次正式打算实习前。就再没联系过她。因为她的短信中,依然充满着生机勃勃的热情,充满着对生活的憧憬,可是好像少了些什么,或者多了些什么。
我想,如果是少的话。应该是少了希望;多的话,应该是多了绝望。
第二次去实习,果然没发现她。这次带我的是个很沉默的姑娘,如她一样漂亮。这姑娘把接线任务扔给我,就径自坐到后面跟旁边的接线员聊洗面奶了,差不多从我接线开始到结束,她们都在交流洗面奶的使用经验和品牌,至于讨论了多少种。最后是否得出什么洗面奶最好使,该怎么用,什么价位等结论,就不得而知了。临走前我很想问问她什么洗面奶去黑头好使,但还没等我换好鞋,她人就不见了。我留意了一个细节,她的中指也戴了银色的金属戒指。
最后一次实习我没去,就主动放弃了工作机会。突然感觉很无聊,实习证明自然也显得可有可无。也许如她所说,有一个喜欢的人在的地方就好。
也许那个地方,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自然就不想继续工作下去。于是我继续专心做我的小编。
后来我经常发短信给她。她还是那么热忱。那样有活力,仿佛并没有被恋爱失败的阴影影响到,虽然我知道,她的内心曾经那样狂热地渴望得到那个男人的爱。那样幻想着美好的生活,初恋对她来说又如此的重要,但一切都过去后,好像什么都没留下,留下的只是送人玫瑰后,手里的余香。而那个男人留给她的,恐怕只有刻骨铭心却试图遗忘的青春记忆。也许每个人都该有一份这样的记忆,这样才能成长起来,学会感受,学会真正地去爱,真正地被别人爱。所以她心里,应该没有抱怨,只有美好而不断化脓的伤口。
大概发了半个月的短信吧,她说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也许很快回家,也许先到别的城市。我总想说的那些什么,还是感觉不到。好似挽留,好似送别,可是总说不出口。我所能给她的不是坚强,因为她比我坚强。比我阳光,她的温暖照亮了我的面庞,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逐渐隐藏起青春的翅膀。于是发了一首诗给她: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思君令人老。
我试着问自己,当她离开这个城市。真正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老么?如果她老了,还会有个男人来全心全意地爱她么?我想如果有的话。那个男人就不会抛弃她,因为那个男人爱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奔放而潮湿的心灵。而如果没人爱她,她会像黄昏般无奈、惨烈么?她的心。还会那样充满年轻的气息,活力四射么?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几天,我发短信她也不回。后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想问问她怎么了,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重新拨号”的声音。我感觉那声音像她的,却没她那般甜美,那般有活力。我知道她是打算彻底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属于这里的一切,离开曾经留在这里的青春和过去。
她是一片阳光,走到哪里都能把黑暗的生活照亮。
所以每当再次见到阳光,灿烂得不得不把手搭在眉间,挡住阳光的时候,我都感觉到力量,青春的力量。因为我会想起她。
但我也希望,自己不会因为这阳光终究有一天会被遮挡。而就此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