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
前不久,在谢有顺的评论集《从俗世里来,到灵魂中去》看到这么一句话,说散文写作,其实就是在想象中与人交流,其中最高的境界是自言自语:其次是在想象中对一个人诉说:再次是对两三个知心朋友诉说;最末的散文,才是对所有人发表宏论。我非常认同这话。看赵同学的《小忧伤》,让我想起了那个傻阿甘。傻阿甘去看他心爱的女人珍妮,因为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就独自一人在路旁的一条长凳上自言自语起来。不管长凳的那一头有听众也好。没听众也好,那情景非常感人。《阿甘正传》之所以成功,我想跟那个情景不无关系。赵瑜回忆自己的乡土童年,字里行间那股闲散的气息,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跟阿甘独自在长凳上自言自语差不多。像黄昏时一只孤独的蝈蝈,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小声哼歌,一下子就把路人给感染了,禁不住也要追问一下自己乡关何处,然后。小片小片的忧伤,便在心底暗涌。
现在,好些作家都在写乡土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很多作家写起乡土来,就像手上粘着泥巴,舌头尖上含着泥巴,毛细血管里流着泥巴,连头脑意识中也装着泥巴,写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土太土了,好端端的文字,像被他们一个一个用镊子夹着,在泥汤里滚了一下似的。这样的乡土,过于做作,缺少性灵。而相比之下,赵瑜就非常懂得包装。即使写乡土,用的也是一支轻灵的笔,那些进入视线的小片段,像一个电影导演随意捕捉的花絮,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我们的心里慢镜放映,再配上赵瑜自言自语的旁白,让观众轻易地被忧伤击中。
以我看。赵瑜的这批散文。还不仅仅是以上这些优点。这些年我自己也在写散文,所以对目前国内文坛的散文创作状态也有了解。目前国内很多的青年散文作家,他们不是在写散文呢,他们是在比炒菜,看谁的文字佐料加得多:他们是在比巫法,看谁的文字更云遮雾罩,更玄乎诡谲,更能唬住读者;同时他们也是在比谁的色彩艳丽,谁的气势压人,谁的才华横溢。比来比去,结果如几只爱打架的雀儿。从地上打到枝头,从枝头打到天空,越斗越高,一直飞到九霄,消失在云层了。赵瑜的这批散文,完全没有与人争一己之长短的心态,他写作这一小节一小节文字,是心无旁鹜的,像一个削面馆的师傅,小心、专注、精巧地把一团面灰,削得片片如飞,准确插入沸水之中。那些忧伤的片言只语已经浸透到了赵瑜所有的童年里,他完全不需要靠艳词丽句来为他的文章添光增彩。他甚至都不怎么用形容词,就把散文的纯朴之质诠释得淋漓尽致。偏偏就有这么怪,这种纯朴比那些张牙舞爪的文字更有感染力。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已经用这种小篇幅、类似于散文诗的文体开辟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散文之道,以轻盈的姿势写出了生命的厚重感。
初读赵同学一小节散文,你会觉得有一种小幽默小智慧在里面,忍不住就要笑一下。再读一小节,又笑一下……笑着笑着,你的内心会在某种不知觉的状态下变得空空落落,随后,忧伤的风,便在你心野吹起来。这种情景可以这么比喻:好像阴冷天突然下雪了,一片,一片,你伸出手去接,接住了,就乐呵一下,接住了,又乐呵一下。可随着雪越下越大,越下越猛,漫山遍野,竟全是它们的影子,这时你一个人站在雪野,心中能不忧伤吗?
那些如梦如烟的童年往事,其实一直如雪般珍藏在我们每个人心灵上空的云层,是赵瑜的《小忧伤》变作了一个小“挠手”,挠得我们的心空飞雪纷纷。让我们在回忆的忧伤中。又一次净化了自己的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