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骞
编者按:
2009年2月14日,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周功鑫将赴大陆参访北京故宫。一个月后,北京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将赴台回访。两个故宫博物院随着两岸交流的持续深入,也在文物研究、学术交流上取得不俗进展。
早在1992年,两岸故宫开始接触,但因为后来两岸关系的紧张,这种接触未能持续,学界引为憾事。2009年1月12日起,12集大型纪录片《台北故宫》在大陆中央电视台播出,引发外界对台北故宫的极大好奇。今年10月,两岸故宫将联手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力首次联合展览,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北京故宫和台北故宫目前都在进行旷日持久的修缮,以期能够呈现故宫的完美一面。这两个远隔数千公里的故宫,有着千丝万缕不能割舍的联系,共同承担着传承中华文化的重任。两岸故宫的牵手,其意义不仅仅是共同维系中华文化的整体与统一,这个动作本身即是中国和谐精神的象征。
本刊就此特别访问了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两位副院长,涉及了包括北京故宫大修、文物保护等方面的话题,以期能够发掘两岸故宫不为人知的一面。
6年前,一项被称为“百年大修”的规划,从故宫南侧被脚手架包围的武英殿拉开帷幕。这项到2020年结束,国家每年投资1个亿的大修,因工期长、投资巨大,成为自辛亥革命以来,故宫最大规模的修复工程。
如今这座完全由木头搭建起来的宫殿,仍是世界上最庞大的皇宫建筑群,坐落于北京的正中心。它屋顶上的金黄琉璃瓦、屋檐下的五色彩画、汉白玉围栏,还有一重重艳红色的高墙,在四周青黑色民居的包围中,绽放出奇异的美感。
只是,故宫的异彩渐渐含混。虽然一直不断在修缮,但踏入故宫的未开放区域,一些巍峨的宫殿屋顶变形,窗户歪斜,油饰彩画剥落暗淡,柱子上的保护层“地仗”垂落,院落地面坑坑洼洼,蓬蒿满地,甚至有些大殿的屋顶和墙壁,被古树侵占。2002年前,故宫的未开放区域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二。
2001年,国务院前副总理李岚清视察故宫时,提出了整体维修保护。时任中国文化部部长的孙家正表示,希望通过这次整体维修保护,故宫重现原貌的庄严肃穆、辉煌。2005年,《故宫保护总体规划大纲》经国家文物局通过后,故宫管理方——故宫博物院宣布大修工程将分近、中、远三期进行。
2002至2008年,为一期工程,基本完成故宫重点古建筑的全面保护任务,开放面积扩大至六成。2009年到2020年,全面完成故宫古建筑的内外环境整治和整体保护,形成常规维护的良性循环。
奥运前夕,太和殿褪下脚手架,标志一期工程完工。至此,故宫武英殿区建筑、中轴线东、西两庑及其周边建筑、神武门等,约38083平方米修缮完毕,另有10处库房被改为展厅,成为新的游客聚集区。
完整和真实的保护
“完整保护,整体维修”。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晋宏逵表示,这是故宫此次大修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特点。这场持续18年的大修,可不仅仅是重新修缮故宫建筑这么简单。
1988年,故宫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依据《世界遗产公约》、《威尼斯公约》、《奈良真实性文件》这些国际性文件,保护文物要同时满足“完整性”和“真实性”。
晋宏逵说,国外文化遗产中有为数众多的“不完整”古迹,因为依真实性标准来看,“不完整的原物”远比修复过的“完整的非原物”更具真实性。
2005年通过的《故宫保护总体规划大纲》,正式将“完整保护,整体维修”作为大修方针,并提出维修要完成五方面任务保护故宫整体布局,彻底整治故宫内外环境;保护故宫的文物建筑。系统改善和配置基础设施;合理安排文物建筑利用功能。提高展陈艺术品位与改善文物展陈及保存环境。至此,从2002年启动的故宫大修,有了明晰的解释。
因文物收藏保管、展览的需要,故宫博物院自1925年成立以来,对一些宫殿进行了改建。一些单位占用着故宫场地办公,像故宫博物院的办公室全在故宫围墙里。西华门附近,尚有几栋北京典型的大屋顶建筑、16米高的水泥建筑,分别用于武警驻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这些都有损于故宫的完整性,晋宏逵说,中长期规划中,这些将陆续拆除。
故宫兼具皇宫和博物院的双重身份,作为博物院,故宫还将增加展厅。要办展览,就要在古建筑中引进安防系统、温度湿度控制系统。大量管道和线路。
为保留真实性,对故宫的维修,要做到“最少干预”和“修旧如旧”在维修中,能不动的就不动,能不换的就不换。比如这次大修中,琉璃瓦仅作清洗,发现釉面脱落五成以上,就刷上釉回炉重烧,再继续使用。
“修旧如旧”则为使用原有材料原有工艺。维修故宫的传统工艺,被称为“八大作”对古建维修而言,延续数百年来的传统工艺,已能达到保护目的。此次大修,也将完整记录这些传统工艺理论。
时至今日,一些成熟的新技术也被故宫所采用。像刷在故宫墙壁上的红色涂料来自韩国。晋宏逵说,这种涂料鲜艳程度、防龟裂性都比传统涂料质量更可靠。
争议中的大修
这场百年大修,在争议声中动工。
文物修复领域一直存在“保护性破坏”现象,中国建筑设计院历史研究所原所长陈同滨曾说,因中国对古建保护制度不完善,时常出现工程队为骗钱,发生遇到小修补就要换柱子,为了换柱子就会去拆房子的事,结果钱给得越多破坏越大。专家纷纷质疑,故宫大修这样复杂的工程,未经公开决策,专家审议就动工,工程质量如何保证。
在故宫是否要建地下文物展厅的问题上,各方亦争执不下。赞同方认为故宫建筑很难为文物提供保护性的展览条件,不如在故宫地下挖个展厅,故宫在上世纪80年代,已建地下库房,从90年代使用至今。反对方则支持单士元的观点:“故宫就像一块完整的玉石,不管动了哪里,对玉石的整体就造成了破坏。”认为再建地下展厅,无疑破坏故宫百年格局。
产生分歧的深层原因,基于双方对故宫功用定位的不同。首都规划建设委员会专家王世仁就认为,故宫不该作为博物院,它是皇帝后妃生活起居的地方,如果博物院的功能妨碍了这一价值的体现,就应该退出。
故宫博物院后来表示:“维修方案已经经过一流专家讨论过三次,没有专家表示反对,如果有人反对,那他就不是一流专家。”这样的答复,似乎只会让舆论更为不满。同年10月,故宫博物院公布大修消息。但站在景山公园亭子里的人们,依稀能看见武英殿四周的脚手架时,心里还不能判断这事究竟是好是坏。
2006年,故宫博物院和中国建筑研究院联合编制的《故宫保护总体规划大纲》,经过国家文物局审批通过一年后,国际上,突然传出了质疑声。当年召开的世界遗产委员会第30届会议决议,质疑北京故宫、颐和园、天坛等世界文化遗产地正在进行的保护维修工程是否过于仓促,是否缺少足够依据,是否有洁晰的操作准则。决议要求中国明确说明相关准则,并组织召开一次地区性研讨会。
世界遗产委员会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保护世界遗产的下设组织。基于这个原因,2007年5月24日至28日,中国国家文物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国际文化财产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在北京联合召开了“东亚地区文物建筑保护理念与实践国际研讨会”(简称“东亚会议”)。
中国表示《故宫保护总体规划大纲》的决策、规划过程,条理清晰,也不乏文献依据。晋宏逵认为,世界遗产委员会的质疑,源于不同文化间沟通的差异而发生误会。东亚会议通过了《北京文件》和《关于北京世界遗产地保护与修复的评价与建议》,晋宏逵说,这两个文件对故宫、天坛等北京世界遗产地的维修工程是充分肯定的。
大修的三个难题
维修故宫的真正难题有三个:缺原材料,缺工匠,缺针对古建筑维修的国家政策。
据史料记载,明代故宫大量使用楠木作为原材料,营建故宫前,明成祖朱棣曾派出大量人员到云南、四川的原始森林里寻找这种珍贵的木材,当找到足够的木材开始建造宫殿时,13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至清代,楠木已少见,清代皇帝在改建或维修宫殿时,改用松木替代。像太和殿里面几十根大柱子,直径都可达1米,如果这些柱子腐朽了,要想在国内找到直径1米的松木来代替,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
此外像制作琉璃瓦的矿物坩子土、大殿围栏上的汉白玉,目前几乎被开采净了。晋宏逵说,早在上世纪70年代,修建毛泽东纪念堂所需的汉白玉,已经要从北京房山地区水下几十米处采得。
工匠也是困扰故宫维修的老问题。自从1974年招过300名工匠以来,故宫至今未形成系统的召集、培养工匠的体系。目前故宫的工匠队伍保持在80人左右,其中掌握传统维修工艺,能在工地上管理、指导农民工工作的,不超过30人,他们的年龄也已超过50岁。
由于国家缺乏专门针对古代建筑维修的法规政策,现有的《文物法》远不能规范指导古建维修工作,国家《招投标法》,又没有专针对古代建筑的内容,导致大修中一些想法实现不了。
比如铺设在故宫一些宫殿地面上的金砖,现在仍在生产的厂家就屈指可数,完全按传统工艺生产的厂家完全没有。若按明朝的工艺,制成一块金砖需要3、4年。
按《招投标法》规定,故宫这样由国家投资的工程项目必须要招投标,招投标对原材料的价格会有所限制。晋宏逵说,他对金砖进行招标,一是没有厂家参与招标,如果他找人依传统工艺来烧制,国家是否允许他高价采购,也是问题。
这些难题,目前尚无完美答案,但故宫的大修,毫无疑问将继续下去。而且“维修是中国木结构建筑得以存在的主要原因,”晋宏逵说,在这个意义上,故宫可能永远都修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