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风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时常感冒发烧。这一年的春上。我可能六七岁的光景吧,我正撅着屁股在院落里玩耍,忽然见到母亲兴冲冲地推开院门进来。我抬头一看,母亲身后还跟着个衣衫破旧身材千瘦的小老头,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有些干瘪的白布袋子。看那样子。这老头少说有两个月没有刮胡子了,因为他脸上的胡子长得都可以扎辫子了。母亲欢喜地拉着我,说:“这是娘给你认的干爹,快叫干爹!”我望着这个陌生而干瘦的老头,目光怯怯的,此时这老头正一脸和善地打量着我呢。我被盯得红了脸,就挣开母亲的手,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
母亲把老头迎进了屋,又是倒水又是点烟,甚是殷勤。那时候家里没有香烟,母亲就用自己种的旱烟招待他。这老头一点不客气,他盘腿坐在土炕上。用烟袋吧哒吧哒地抽着呛人的老旱烟。我认生地坐在炕尾的边上,满脸狐疑地望着忙碌的母亲。心想:母亲把这陌生的老头带进家来做什么呀?
忙完了,母亲也盘腿坐在土炕上。热火朝天地跟这个干瘦的老头聊天。我在一旁听得真切。原来这老头果真是外乡人。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要饭花子。这个来自安徽乡下的要饭花子,讨饭讨到我们庄时,母亲正和大伙儿坐在地头歇息,见了就拦住他。硬是把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要饭花子领进了家门。
在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不论男孩女孩。如果生下来体弱多病不好养活。就要认个干爹或干娘,祈求孩子身体硬朗没病没灾。可能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干爹和干娘最好是外乡人。
母亲跟着外乡人聊得差不多了,就一把把我拽过去。我站在土炕下扭扭捏捏的,不时用一双小手搓着衣角。这干瘦的老头就在炕边挪了过来,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慈爱地在我的脑瓜顶上摸了几下,摸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老头向母亲询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年方几何,然后就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大妹子,这孩子命硬,不碍事的,再说从今往后还有干爹罩着他呢!”母亲听罢非常欢喜,命令我跪在地上,给干爹连磕了三个响头。中午父亲下班回来,见家里来了客,晓得我认了干爹。也非常开心。父亲让母亲张罗几个菜,执意要留我的干爹吃个午饭。很快菜上来了,酒也上来了,父亲和我这个干爹哧溜哧溜地喝起小酒,喝得干爹一张干瘦的脸红扑扑的。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拉呱,干爹说他家乡闹水灾,一家老小正等米下锅呢!没办法,干爹就只好出来当了要饭花子……说着说着。干爹的两眼就红了。坐在炕沿上的母亲,也不时用手背擦着潮湿的眼角。
酒足饭饱,干爹就下炕穿鞋,说:“不敢再打扰你们了,我该走了!”母亲好像想到了什么,拉过干爹空空荡荡的白布袋,快步走到米缸前,用葫芦瓢往里舀了半袋子高梁米。干爹见了,一个劲地推辞:“这是干啥?你们千万不能把我当外人呐!',一家人送干爹到院门口时,我看到母亲飞快地将两块钱塞到了干爹手里。这回干爹死活不肯收,一把拉住看热闹的我,动情地说:“干爹实在太穷了,没啥好东西给你,就把这两块钱给你吧,随便买点什么好吃的!”干爹不由分说地把钱装进了我的衣兜里,拍拍我的脸蛋,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和父母立在村口,一直到干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
说来真是奇怪。自打我认了干爹以后。就很少有头疼脑热了,身子骨日渐硬朗起来。母亲说是你干爹在庇护着你呢!母亲时常挂念着做要饭花子的干爹,“也不晓得你干爹是不是还在外面飘?是不是回安徽老家了……”母亲念叨个没完没了的时候,我眼前就仿佛晃动着肩搭白布袋子满脸胡须的干爹瘦弱的身影,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暖流在悄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