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县城读高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借自行车。
高一(1)班的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说:“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全班同学下周日去雄岚峰旅游。这个地方离县城不远,只有几公里路,大家骑自行车去。如果没有,就想办法借。”班里顿时炸开了锅,一片欢腾,只有缩在角落里的我暗自发愁——到哪去借呀?
尽管家里有一辆破旧的春燕牌自行车,可是,父亲去学校教书要用。再说,骑几十公里山路到县城来,我也不敢。
班上,我没有一个熟人,同学大都来自县城。他们有的是初中或者小学同学,有的是街坊邻居,相互很熟悉,课后就亲热地嬉戏打闹。而我,只是一个寂寞的旁观者。我无法开口向他们借。有几个来自其他乡中学的,偶尔还会和我搭茬,但也没有好到可以让我开口向他们借自行车的程度。再说,他们和我一样,也没有自行车。我在县城没有亲戚,无处想办法。
九月的第三个星期天,一大早,我们全班同学聚集在校门口,准备奔赴雄岚峰。令人惊奇的是,来自另一个乡中学的某同学,居然也骑了一辆车。我悄悄地问他:“你的车是哪来的?”他说:“我爸爸送来的。”我谄媚地对他笑,低声地说:“能不能带上我?我会骑车,我也可以带你!”他拒绝得非常干脆:“不要你带!我自己一个人骑。”
我涨红了脸,低下头,双手都不知往哪搁。才知道,不见得城里同学会虚骄,有时,同样来自农村的也会头翘上天,眼看不起人。我主动对班主任说:“老师,我不去了,我没借到自行车。”“你别着急,先问问有没有哪个同学愿意带你。”班主任老师对我安慰道。接着,他冲人群大声说:“陈志宏同学没有借到自行车,哪个同学愿意带他?”
刹那间,空气好像凝结住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倏然逝去。显然,大家都不喜欢带人或者让人带,自己一个人骑车多自在啊。幸好没有几个人知道陈志宏是我,否则,大家都盯着我,我肯定会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了。这时,一个女生推着一辆二六式自行车主动走了出来,说:“老师,让他带我吧。”然后,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微笑融入凉爽的空气里,让我充满清甜、羞涩的紧张。此前,我极少与女同学打交道,她的举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叫艾恒萍,就坐在我的前一排。我们虽未曾说过话,但几次眼神的交会,让我感到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青春的心里涌动。她会偶尔冲我淡淡一笑,而我僵硬的脸不知如何以笑回应。这一次,我迎着阳光,大胆地回赠她一个羞涩的微笑。
头一次骑车带女生,我的心底充盈着幸福与兴奋。我与同学们一起穿过县城,穿越山林,在九月的阳光里恣意追逐。灿烂的阳光流淌成一首秋天的抒情诗,让人感到由衷的畅快,山里清新的空气在我身体里回旋着,驱散了连日来淤积于心中的阴郁。
我们把自行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同学的家里,然后徒步攀上雄岚峰。在这座全县最高峰上,班主任让我们围坐成一圈,然后,大家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我居然第一个被点中,站在中央,手心直冒汗。这时,艾恒萍一边鼓掌一边喊:“陈志宏,加油!”来路上,逢上小山坡,她也是这般给我鼓劲。站在九月的阳光下,听着一个女生为我加油,我不由得有了信心和勇气,放开喉咙清唱了一首《十六岁的花季》。
雄岚峰之旅,让我闭塞的心豁然洞开,那浓得化不开的自卑与羞怯被九月的阳光驱散了。由此,我永远记住了一个县城女生,以及她那纯净、友善、热情和真诚的微笑。
第二年九月,我主动向艾恒萍借自行车,骑行三十五公里山路回家,一举消除了自己长期悬在心头那不敢一个人骑车回家的恐惧。九月的阳光,让我变得更自信、更勇敢了。
多年后,每每走在九月的阳光里,想起那段往事、那个人,总觉得很美,很受用。青春是不老的传说。在那段青涩的岁月中,弥散于九月阳光里的同学友情,让我告别初入城市时那隐隐的情绪阴霾,步入自信的路途,越来越豁达开朗。
(罗幕轻寒摘自《辽宁青年》2009年10月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