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子
“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
一个男人能遭遇的最糟糕的一天是怎样的?医生的妻子因为车祸而流产,医生却不知道妻子怀孕的事。他想,这个孩子大概不会是他的,因为车祸当时,车里坐着另一个男人。医生为这个男人做手术的时候,他不断地呼喊着医生妻子的名字,医生只好安慰他不要太过激动……医生的妻子虽然失忆了,但还活着。
她活过来了,但忘记了三年来的所有事情:忘记了她抛弃旧男友与医生结婚的事,忘记了她曾厌倦婚姻又邂逅了新情人。她在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件事:她爱医生,要嫁给他。内心百味杂陈的医生决定配合她的状况治疗,于是假装他们还在热恋期,寄望以重温每一步的方式唤醒她的记忆。
她不再是那个自信、高贵的女人,而变回一个满心依偎他的女孩子。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透着浓浓的爱意,仿佛两人的感情从未出现过裂痕。当车祸中的那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陌生的容貌顿时令她惊恐地逃离……
看过第六代导演王超的新片《重来》之后,我发现这个故事的推动力十分老套——你很难想象失忆是一种强有力的悬念。倒是这个丈夫的处境很让人同情。出于人性,我们想知道他会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开始医生觉得失忆也不是件坏事,大不了重新求婚、重新结婚,起码妻子又成为自己一个人的了。他感到自己更加爱她,险些失去的感情因为意外再次回来,他倍加珍惜。那些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事情,他又何苦耿耿于怀,两个人从头再来嘛。他说,他也要学着失忆了。
可问题是,从头再来一切就会不同吗?
挑选结婚戒指时,她看中了与三年前一样的款式;拍结婚照时,她选了与此前结婚照上一样的礼服;旅行时,她挑了一串相同的手链送给心爱的男人——这回是送给医生,之前那串戴在那个出车祸的男人的手腕上。
宿命也好,轮回也罢,一个人的性格仿佛是一条危机重重但烂熟于胸的路——哪里是陷阱,哪里是沟壑,哪里是一马平川的幸福快乐,都看得清楚,而终点只有一个。即使时光已逝,活在三年前的她仍将把桩桩旧事一一再现,如同生活也有一个剧本,无论细处如何改变,顺序怎么穿插,最终的结局早已被写好了。
按照这样下去,她还会对拉丁舞产生兴趣,还会报班上课,还会遇上那个热情如火的拉丁舞老师,还会爱上他,还会怀上他的孩子……
故事及早打住了这种轮回,让她在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发现了疑点。了解了真相后,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站在街边大哭,不得不接受仿佛是硬塞给她的命运。挣扎了许久后,她拒绝了拉丁情人,又打电话给丈夫,约他在山顶见面。
影片结束在一片遥远而静谧的夜色里,两辆车先后拐进蜿蜒的山路,车灯若隐若现,发出迷蒙又温暖的光。究竟相守还是离别?影片给不出答案。这样高戏剧化的设置也仅仅使回归婚姻成为可能之一,可见导演对重新来过一事也不抱什么信心。
重来是人们常常设想的“时光穿越”,是一个以“如果”字样开头的句式,似乎能为自己赎清罪过。然而它不过是人们借以逃避现实的幻想,真的重来,也未必是两样。
事实上,洞悉人心的杨德昌早已在影片《一一》里借简南俊之口给出了答案——他在异地与旧情人相逢,却什么都没发生。他说:“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
(樊馨摘自《新民周刊》2009年第3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