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啸
爹是五个儿子的爹。五个儿子个个都还孝顺。爹爱喝个酒。
快乐日子都在酒里。过了春节,酒场的气氛淡下来。爹就开始闷闷不乐,这一通惆怅来得猛烈,把儿子、儿媳们惊讶得不轻。
就相约着到爹住的老院子里去探望。爹躺在床上,大儿子就说:“爹呀,有什么心事您就说嘛!别都掖在心里头,让儿子们也跟着您难受。”
爹叹气:“人的命,天注定,我今年八十四了,该喝的酒也喝够了,该享的福也享够了,连孙子们都儿女绕膝了,我想,阎王不会把我留在人间祸害你们了。”
爹开始等死,等得精神恍惚,两眼迷离。动不动地就眼皮翻白,四肢抽搐,吓唬娘说,自己要死了。娘就颠着小脚跑这家走那家,把儿子们、儿媳们、孙子们叫到跟前。
爹就开始发表长篇大论的“临终遗言”。评评这个的功过,说说那个的不是,越说越是精神,腾地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手指指点点,目光扫来扫去。说着说着,就从床上下来,套上鞋子,往外走。大儿子忍住笑问:“爹,往哪儿去呢?”老头子就往后一摆手:“人都要死了,你们得请我到集上的饭店大吃一顿!”
说着,爹就一马当先,杀了出去。一家子人跟过去,老头子一溜烟就跑到人家饭店里坐下,开始点菜了。
这么着搞了几回“狼来了”,儿子们再听到“爹要死了”的消息,就不当真了。任凭娘拍着胸脯,指天指地地说“这回是真的,是真的啊,吓死我了”,也没人相信了。
过了一段时间,爹闲下来时,就命人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棺材抬出来,再刷上几遍乌漆,一个人站在棺材边,眼里雾蒙蒙的。
夏至过了,三伏呼哧呼哧喘着热气也过去了。立秋的一个晚上,村里一位老太太闭了眼睛。老太太的儿子过来行了一个礼,说:“俺娘走得急,棺材还没准备,听说您那里有现成的一口,能不能……”爹听了这话,激动得双目圆睁,说,赶紧找人把我那大家伙抬过来。扭过脸,很惋惜的样子:“可惜了,我还没暖热乎呢,就换主人了。”
老太太的丧事办完后,爹浑身轻松,挨着把五个儿子的家串了一遍,说:“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们都别忘了啊。看来这个坎儿,老天是要让我过去了。”
爹说着笑着,院子里的人也跟着笑。可一会儿,大家看见老头子似乎笑累了,将身子靠着墙角,一动不动。大儿子走上前,轻唤,未见动静,发觉爹已经安静地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