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星
多年来,晓苏一直在讲述着故乡“油菜坡”的故事。无论是1980年代《两个人的会场》那样具有反思意味的速写,还是1990年代《三个人的故事》那样反映乡村巨变带来的人际关系变化的悲喜剧,或是新世纪以来《侯己的汇款单》那样记录农民尴尬生存状态的佳篇,都在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的同时也显示了作家在短篇小说的园地里辛勤耕耘的足迹。
相比之下,他的新作《我的名字叫苕》就显得主题不那么明晰、好像也不那么具有时代感了。但读过以后,我感到这篇作品体现了作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新探索。
故事与性有关:一个傻子也到了性成熟的年龄,他开始对自己姐姐、姐夫的性事有了懵懵懂懂的好奇心,甚至对母牛的性器官也产生了变态的欲望。他因此显得可怜,又令人感到恶心。与这条线索交错的,是傻子的姐姐因为急于给弟弟找对象而与对她一直有那个“意思”的谢甲发生的纠葛,这纠葛直接导致了秉性凶恶的姐夫的猜疑与大怒,可小说有意留下的悬念是:那个中午,到底是谁与姐姐做了那种事?是烂醉的谢甲吗?好像不是。直到小说结尾,读者才隐隐约约发现姐姐的那件事情似乎与傻子弟弟有关。而谢甲却因此挨了打,他后来把这当作了奸占姐姐的理由,姐姐竟然也只好屈从。在这条线索中,无论是谢甲的居心险恶、落井下石,还是姐姐的稀里糊涂、逆来顺受,都显示了世态的荒唐。傻子的性压抑与性变态,谢甲的性追求与性贪婪,特别是姐姐对弟弟带有乱伦性质的性同情和性抚慰,这些关于性的一系列沉重而含蓄的叙述,让我们感受到了底层生存状态的悲凉与荒诞。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1980年代中曾经热闹一时的“性文学”: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将性的悲剧与政治的悲剧联系在了一起;王安忆的《小城之恋》、《荒山之恋》、《锦绣谷之恋》则通过分析人物的性心理洞悉人性的奥秘;铁凝的《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又在剖析性别悲剧的文化底蕴方面别开生面……此外,刘恒的《伏羲伏羲》将性爱还原成“欲望叙事”,追问了性爱的可怕与可悲;苏童的《罂粟之家》还原了性爱的超政治意义;叶兆言的《去影》揭示了性爱对于躁动情绪的拯救意义。还有贾平凹的《废都》将性放纵的故事写出了虚无的意味,卫慧的《上海宝贝》又在性放纵的故事中写出了在狂欢中及时行乐的时尚心态……将《我的名字叫苕》放在这样的“谱系”中揣摩,还是颇有意思的话题:晓苏撇开了一切与政治、心理、文化、浪漫情调的考虑,写出了偏远山村底层生活的单调,以及在这单调的氛围中性心理的扭曲,这样就还原了一种生命的状态:只为肉欲而燃烧。虽然,《小城之恋》、《伏羲伏羲》和《罂粟之家》中已经蕴涵了这样的主题,但晓苏还是写出了那份简单和朴拙。在这样的简单和朴拙中,欲望的阴暗、可怜与荒唐得到了耐人寻味的呈现。
耐人寻味的还有,小说的主人公是傻子。因此,他看世界的眼光就显得相当特别:虽然对性事有了特别的关注,可毕竟比正常人迟钝了许多,也懵懂了许多。而当作家有意无意将这个傻子的故事与姐姐的稀里糊涂、谢甲的厚颜无耻联系到一起时,似乎也就有了另一层讽刺的意味:当人们的生活中只剩下欲望或为了欲望的交换时,他们的生活其实与傻子没什么区别。
作家似乎写出了这些,但又写得不那么清晰,使读者在读过这个相当具有荒诞色彩的故事以后,回过头来品味。这也显示了这个故事的特别。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着诸如此类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悲喜剧,以至于许多作家在面对这样的纷乱人生时只好感叹:生活的离奇已经远远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力。如此说来,如何写出这样一言难尽的人生,已经成了现实生活对作家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