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知音难求

2009-04-26 03:32劳韵仪
文学界·原创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诗派长堤乡土

枕 戈 潘 亭 劳韵仪

当年,在新乡土诗派兴盛的时候,江堤、彭国梁和陈惠芳被称为新乡土诗派的三架马车。如果再加上当年新乡土诗派理论研究的刘清华,又被称为“桃园结义”的四兄弟。

18日上午10时许,我们匆匆赶到长沙雨花区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原来以为经历八十年代文学思潮的刘清华老师,距离那个年代如此遥远了,他应该是那种历尽沧桑的人物吧,想不到我们如今见到的已是一社之长的刘清华老师,是如此年轻,而又庄重温和。在刘老师宽敞而典雅的办公室,我们开始了访谈。

记者(以下简称记):当时是什么样的机缘认识江堤老师呢?您当时对江堤的最初印象是怎样的?

刘老师(以下简称刘):是这样的,当时我创办一个杂志叫《今日大学生》,后来又组织一套丛书叫《校园文艺丛书》,里面的作者全部是一些爱好文学的大学生和刚从大学毕业的社会工作者。于是我自然而然和全国各地有文学抱负的年轻学子们有联系。在这个过程中,我偶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是学理工科的,但却对文学创作抱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很不容易的。也正因为江堤是个理科生,他对文学的理解角度很不一样。所以我就开始慢慢关注这个人。

第一次见他时,他坐了党委办的车子过来,戴了一幅大眼镜,围着一条很大很长的围巾,很有点五四青年的味道,感觉非常的好。后来在和他交谈中,发现我们对人生对时代以及友谊等的理解和认识很一致,我当时觉得我们似乎很久以前就相识了,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当时他来找我,给我们的《校园文艺丛书》里投稿。过后不久,陈惠芳、彭国梁我们这几个人约在一起见面,大家一起谈一些话题,都觉得非常有缘分。从此以后,我们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有一两次聚会。

记:能和我们具体说说你们当时的聚会吗?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吧!

刘:说实在话,当时聚会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好,我们又都只是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钱,但我们确实在那段时间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当时江堤有一间不到六平方的小房子,曾经一次住过十二个人,就是我们这些人聚会没有地方去时就到他那间小房子住。这样艰苦的环境下,由于大家心中有一种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都感到非常舒畅。

那时我们还有很多有趣的生活片断。有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我们想在岳麓山上通晚不回来,在上面吟诗作对,探讨一些问题。当时我们都已经谈了对象,都带着女朋友上山。而那个时候的岳麓山不像现在那样灯火通明,那些山上的护山队想把我们当流氓团伙抓起来。当时江堤是在校党委办工作,就写一份证明,上书“刘清华、彭国梁等青年作家上山体验生活”,他们才放我们一马。(众人笑)然后我们就每人带一床被子在山上彻夜长谈。

记:那样的经历一定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人生难得是知音呀。那当年您是从事新乡土诗派的理论研究的,能给我们说一下“新乡土诗派”的创立过程吗?当时有哪些理论界的名家写过对新乡土诗派的评论呢?

刘: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当时新乡土诗派也包括曾鸣,他生活在长沙,是在城市长大的,原来是一位演员。而其他三位都是来自农村,在这种变革的时代,他们必然对农村有着一种深深的热爱和怀念。而这种怀念跟传统诗人的怀念是不同的。他们以一个已经走出乡土步入城市的年轻人的眼光去反思他们成长的路程,渐渐发现这是一片真正让他们的诗歌有长久生命力的深厚土壤。原来他们写朦胧诗、爱情诗,但是这些都是没有力度的。只有这片土地才是他们的创作之源,一旦离开这片土地,他们就无可皈依了。所以他们必须要坚守这块厚厚的基土,于是便有了新乡土诗。当时有彭燕郊先生,还有作协副主席李元洛都有写过关于新乡土诗派的评论性文章。

记:您也算江堤诗词、散文的“伯乐”,曾为还在大学读书的江堤、彭国梁老师等编著过丛书,能给我们大致说一下这些事情吗?

刘:也不是专门给他们编的,是一部《校园文艺丛书》,给那些热爱文学的大学生和刚从大学走出的青年作家发表作品。这在当时是很有影响力的,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大概有四年左右,把当时活跃在文坛的青年人的作品都编进去了。其中很多作品是江堤和彭国梁帮着选编的,也把他们自己的作品选编进去。后来又专门出版过江堤的一部诗集,叫《海蓝蓝的年龄》。这部丛书出来以后影响还比较大,当时有一个中国文学最高的奖叫“金钥匙奖”,我们的还得了一等奖。

记:曾经听您对当年的新乡土诗派的主要诗人有过比较,您能具体谈谈彭国梁、陈惠芳、江堤各自的特色吗?您曾说“江堤是个不安分的音符,江堤太成熟了,他崇尚斗牛士,这使得他的诗具有一种内在的牛气”,这具体表现在哪里?又说他常感到生活压在身上的一大堆玩艺儿,这些玩艺儿具体指什么?

刘:在新乡土诗歌中,彭国梁更多地是表达他的情,江堤则更多地表达理,把那些哲理性的东西渗透到他的诗中间,而陈惠芳则更注重于事。现在反过来看,说“江堤有一种牛气”这种评价有点不恰当,当时这么写带有一定的调侃性。(众人笑)这些玩意儿就是压在他身上的痛苦。对生活对社会的很多思索构成他的痛苦和压力,他都摆脱不了。

记:您出版过江堤的第一部作品是哪部?最欣赏他哪些诗和散文?

刘:第一部作品就是前面说的他的诗集《海蓝蓝的年龄》。他有一篇散文叫《治肝记》,里面有很多是关于他对生命的感悟,写得非常的漂亮非常的生动。

记:江堤老师的文学创作分为两个阶段,前一段是诗歌,后又改写散文,您是如何看待他的这一转变?两阶段作品的内容与精髓有什么相同与不同之处?除了诗歌散文外,江堤还尝试过其他题材的文章吗?

刘:我一直认为诗歌只适于与青春结伴而行。实际上人到三十几岁以后就开始慢慢成熟,激情慢慢退到一边,理性开始占了上风。这个时候再用诗歌这种形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就已经显得不那么恰当了。另一方面这也与江堤的一些经历有关,尤其是江堤进岳麓书院以后,接触的人和事都不同了,这个时候散文更容易表达他的感情。但二者的精神很多都是一脉相承的。他对生活的热爱,对友谊的真诚,对社会的责任感,这些东西写诗也好写散文也好,都从来没变过的。

他是写过很多类型的文章。后期写的书院文化的散文不仅仅是散文了,他已经变成了书院最权威的解说专家。对书院史的研究他在湖南可算是权威专家了。他还写了很多关于文物鉴定的文章,俨然已成为一位文物鉴定专家了。这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吧,把精力放到那些文物中间,书院成了他逃避现实的一个避风港。

记:王开林老师说过江堤是个小孩子性格的人,写完一部作品很急于知道读者的看法,您是怎么看待这种孩子气的?

刘:这种孩子气是很多诗人都有的,诗人要是没有孩子气是不可能写出诗来!他的这种小孩子气还不只表现在这里呢,他也想要得到别人的表扬和肯定啊,也会希望大家讲他的好话啊!(笑)他既有孩子的天真和美好,用童真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同时又有一种深沉的社会责任感,而这两者之间的深层矛盾,就是诗人痛苦的来源。

记:2003年的《芙蓉》杂志发表过江堤老师的《绝途》,这时已经离他去世不远了,好像这里面有一种预示,您当时听到江堤老师去世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刘:我是有预感的,江堤不会活得长久。江堤当时去世时,我是在机场,准备从乌鲁木齐飞往喀什去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我太太打电话来说,江堤去世了。我当时就觉得五雷轰顶,好像觉得自己生活中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被打碎了,我在机场坐了起码一个小时。尔后我没有登机,立即从乌鲁木齐赶回来了。

每年的中秋节,我们都会想起江堤。现在他去世了,回想起他来,真的觉得江堤这个朋友可遇不可求。自从江堤去世以后我一直都在寻求,但一直都没人能替代。人生道路上能遇到这样一位朋友真的很难得。他这种真诚的品质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是非常可贵的。这样一位敢于担道义的朋友更是很难见了。

记:彭国梁老师曾说你们约在与江堤第一次见面的青少年宫门口,一起坐车去参加他的追悼会,人生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物是人非,当时又作何感受?

刘:对对,无意之中就那里了,就好像一种宿命。我们第一次聚会就约在那里,还在那里吃了一顿饭。物是人非,当时的悲痛,是语言无法表达的。其实江堤过早的去世我也是有预感的。他对这个社会爱得太深、爱得太切,他的痛苦也必然比一般人更深。一个人如果随时处于痛苦之中,是不可能长寿的。所以很多诗歌史上的一些诗人,要不就是自己过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要不就是天不留人。你们如果仔细读他的作品就可以感觉到,在那样一种表面的热闹之中,却隐藏着很深很深的痛苦。尽管他给人的感觉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哪怕他还在打点滴,但只要一到朋友聚会,他就会容光焕发。他希望把自己最美好最快乐的一面留给朋友,而把自身的痛苦深深埋在心里。我对他总有这样一种愧疚,觉得他在世时没有很好地去关注他的身体,而是更多地关注他的精神。虽然预感他不会活得长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在过多地享受到他给我们带来的快乐时,没有能很好地去关心他啊!

记:您追忆江堤的挽联:壮心未酬落叶无声悲志士,斯人已去桃园何处招兄魂。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写这幅挽联的?

刘:这是当时听到他的噩耗以后,我在回长沙的飞机上写的。江堤他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抱负,都没来得及实现,写诗写散文只是抒发了他的情怀和情感。他的抱负很大,包括他想成为中国最权威的文物研究专家,还要创办文物研究所,要建立书院研究体系,他还正准备要写一部长篇小说。这些他都跟我讲过。所以他的壮心未酬啊!江堤作为这样一个有抱负有才情的文化人,就这么早去世了,我们深深地为他感到遗憾!至于桃园,则是彭国梁、陈惠芳、江堤和我,号称四兄弟嘛,有桃园结义的意思。现在我们四兄弟有一个已经走了,所以何处招兄魂呀。

记:您追忆江堤的文章中反复提及“长堤”,说江堤固守了十几年的“长堤”,那“长堤”一个怎样的意象?“长堤”对于江堤而言又有何意义?

刘:长堤就是刚才讲的他不追随流俗,坚守了道德底线,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没有把作为诗人基本的价值观遗弃,坚守了诗歌的一片净土。所以江堤这个名字也包含一种这样的蔑视:大江东去,吾独竖一堤。

虽然我们的采访持续不到一个小时,但刘清华老师已把一位至真至情至性的诗人、学者形象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对于江堤老师对文学的执著、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友情的真诚,我们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也感叹他对自我与理想的坚守与现实造成矛盾的无奈。正如刘老师所言,江堤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几人能像江堤那样固守了十几年的“长堤”呢?

最后,刘老师在《印象》上给我们赠言:“在一个可以产生大师的时代,愿《印象》成为大师的摇篮。”则无疑是对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最殷切的期望。在江堤老师业已开辟的这条文学之路上,吾辈敢不发奋努力!

原载湖南大学《印象》杂志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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