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毅 朱凤君
“阿尼玛”(anima)是原型心理学术语,指人类集体无意识领域两种重要的心理原型。现代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认为,在每个人无意识深处都沉积着人类世代经验的记忆,即集体无意识。这种无意识的种族记忆为我们展示了一组生动有力的原始心象,即“原型”。原型能通过神话、宗教、梦、幻想和文学作品表现出来。文学批评家借原型来表示常出现于文学、神话或民间传说,并能在读者心中激起强烈情感的一类形象、细节描述、情节或人物。文学中常见的原型有阿尼玛、阴影、再生、英雄、大地母亲、树林、太阳、月亮、动物等。“阿尼玛”指代男性心灵中的女性成分,“阿尼姆斯”(animus)则指代女性心灵中的男性成分。千百年来,男性与女性的不断接触而形成阿尼玛原型,而女性也通过同异性接触而形成阿尼姆斯原型。阿尼玛和阿尼姆斯能帮助实现两性之间的理解与协调,对于人格的完善至关重要。[1]
美国诗人西奥多·罗特克(Theodore Roethke,1908-1963)是现代诗歌史上的重要诗人,其诗歌以关注自我和内心以及营造神话般的朦胧意境见长。我们试欣赏其代表作《来访者》(The Visitant)的第二节:
像只鱼儿,她款款而至,
像只鱼儿,她姗姗向前,
于悠悠水波中摆弄身姿;
裙儿未触及一片树叶,
朝我张开白皙的手臂。
在绵绵暮色里,
她悄然而至,
未拂动水中石块,
她来啦,
风吹过她的发丝,
正是月儿初上时。[2]
回到梦幻般的集体无意识,诗人在此将自己心中的“阿尼玛”人格化成一个幽灵般的神秘女子。作为人格化原型,阿尼玛存在于意识阀以下,为诗歌主人公提供了理想化的女性形象,也使其产生了优先的情绪反映和冲动。“鱼”象征新生,而“鱼”一般的女子象征主人公心中的理想女性。女子在梦幻的黄昏时刻悄然出现,唤醒了他心中的激情与重生的渴望,并希冀着心中的“阿尼玛”引领自己走出阴霾,走向和谐,最终获得精神的新生。然而,愿望与现实之间往往存在距离。诗的第三节写到:
我清晨醒来,
凝望着一棵树,顿觉血脉停滞如石块。
她现身在何处,我不停呼唤。
她在何处,这大山的可人女孩?
但白昼无语。
风乍起,树上虫网颤动;
杨柳丛丛,随风摇荡。[3]
梦醒时刻,主人公发现爱人已离去,美景已消逝,顿觉凄凉与失落。诗的结尾单调的意象组合即是其内心感受的生动隐喻。现代心理学认为,梦幻现象具有自我治疗和心理整合作用,它能弥合愿望与现实间的鸿沟,维持意识与无意识间的平衡态。主人公在梦幻般的无意识之中寻找自我,经历爱的愉悦与磨练,从而获得新的自我认识。对于诗人而言,如此构思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宣泄欲求、消解焦虑、恢复内心和谐的心理需求。
另一首组诗《献给约翰·戴维斯爵士》(Four for Sir John Davies)由四首小诗组成,探寻了主人公渴望“舞蹈”,与爱人共舞,获得心灵启示等重要的心理过程。第一首取名为《舞蹈》(The Dance),开篇即表明主人公需要“一处歌唱的场所”,“一间舞蹈的房间”;在那里,他可以哼歌,可以吹口哨,也可以像“笼中熊”一般快乐而疯狂地舞动。写作此诗时,罗特克正因患躁狂症而备受煎熬,深感孤独无助。因此,“渴望舞蹈的笼中熊”成为了诗人幽默的自我戏谑。标题中提及的约翰·戴维斯爵士系莎士比亚时代一位以写哲理诗著称的诗人。他曾在诗中就舞蹈的价值与人类不朽灵魂等问题作过深刻阐释,[4]在他看来,人类的舞蹈预示内心的安宁和两性的和谐。诗人取“舞蹈”为小标题,含义隽永,寓意诗歌主人公正渴望着和谐、安宁的生活。
组诗第二首诗取名为《舞伴》(The Partner),其中的“舞蹈”由本义转为隐义,暗指性爱。诗人写到:
我自觉困惑。欲望是什么?
是让别人变得完整的冲动吗?
那女人可将浸透的稻草也点着。
……
她亲热地吻我,之后是另一番动作。
我的骨髓随着我的脉搏怦怦狂跳。[5]
此时,主人公的“阿尼玛”在诗人笔下变得具体化、人格化了。主人公困惑于“动物情爱”与“人类情爱”,性的欲望和精神渴求之间,思索着:欲望是什么?欲望的满足是否能使人更加完整?让人联想起圣经中的亚当和夏娃。接下来,主人公的思索指向一位女性,一名“可将浸透的稻草也点着”的女子。这让人联想起前一首诗中那个悄悄弃他而去,令他眷恋不已的神秘女子。这一回,以“舞者”身份再次出现的她,是否再次让他失望呢?没有。主人公与自己心仪的女子激情“共舞”,获得了未曾拥有的满足感,只觉“骨髓”随着脉搏“怦怦狂跳”。该诗结尾处进一步使“舞蹈”的外延得以延伸:“躯体与灵魂知道,如何在黑暗中嬉乐。/在那般世界中,尚且众神都已迷失方向”。[6]有评论家指出,诗中的黑暗世界隐射人的物质欲求,同时暗指精神升华。[7]这一看法恰恰是对于该诗的荣格式解读。荣格认为,“阿尼玛”被投射之前,完全处于无意识的黑暗之中;男性对于其心中“阿尼玛”的认识能对他的一生产生广泛而积极的影响。[8]诗的结尾两行恰好表明,即使主人公身处黑暗,没有得到任何神的指点,依然通过阿尼玛的投射和情欲的满足获得了超验般的启迪,并不断接近新的真实。
组诗的第三首诗名为《幽灵》(The Wraith),为上一首情境的深化。如其标题所示,诗中“幽灵”般的女子是主人公心中“阿尼玛”原型的另一种投射:“灵与肉呼唤彼此。/你我相约黄昏后,/紧紧相拥不再陌生。”[9]情人彼此之间唯有精神交融才能超越肉欲,觉出永恒,才能“像孩子一样,在白天黑夜尽情地嬉戏”。[10]第四首诗名为《维吉尔》(The Vigil),诗的开篇出现了一位特殊女性——贝特丽丝,即但丁的《神曲》中那位引领主人公走出混沌与黑暗的女性。耐人寻味的是,罗特克的妻子也叫贝特丽丝,和他非常恩爱,这给本诗中“阿尼玛”的投射增添了不少个性化的色彩。在此,诗人似乎在借诗中主人公之口道出他的内心期待,期待妻子也能引领他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籍此抚慰他那屡遭病痛折磨的身心。总的看来,《献给约翰·戴维斯爵士》构成一个隐喻:“阿尼玛”对于男性身心的重要性。
罗特克借助阿尼玛原型表达了一种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从而使作品主题得以深化,这无疑是诗人对于传统象征手法的一种创新。
参考文献:
[1]C.G.Jung.Two Essays on Analytical Psychology [M].New York: Meridian,1956.200~208.
[2][3][5][6][9][10]Theodore Roethke.The Collected Poems of Theodore Roethke [M].New York: Anchor Press,1975.97.
[4]George Wolff.Theodore Roethke [M]. Boston:Twayne,1981.64,65.
[7]Mina Surjit Singh.Theodore Roethke: A Body with Motion of a Soul [M].New Delhi:Sterling, 1991.94.
[8]C.G.Jung.The Collected Works of C.G.Jung [M].Vol.17.Princeton UP.1979.309~337.
※ 基金项目:中南林业科技大学青年基金项目“西奥多·罗特克诗歌艺术探幽”,项目编号:08QY035)。
唐毅,男,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教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朱凤君,女,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