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短章的荟萃,却有着统一的格调和韵味,气息浑然,贯通为一,可以看成是一篇连贯的完整之作来读。但我首先想说的是,这样的作品,现在能耐心地看下去,以至于看完后叫好的人,怕是不多的。因为什么?因为浮躁。人们的趣味变了,对于太优雅的减少了信任。浮躁是从读者这一面说的,如果从作品这一面来说呢?恐怕也有问题,实在说吧,这样的作品有点小众化,它对读者的要求和限定是太高太多了一点。
这要求或限定有哪些呢?
它首先要求读者有一颗超脱的、淡定的心,有这颗心才能沉潜下来,才有读下去的那份情致。你看它的取材吧:花瓶,扫帚,剪刀,梳子,都是些什么?头一个高雅得让人沐手焚香,后三个则又日常到有点淡寡,琐碎到有些无聊。现在什么是最吸引大多数人眼球的?人们最大的兴趣何在?是不是股市,奖金,薪水,期货,房产,以及权位名利的种种对应物?以及搞笑的电视剧和消遣的一次性读物?如果一个人还有兴趣观察和追问诸如扫帚和剪刀之类的意味,那么这个人该是什么样的人呢?这就是要求,就是限定了。作为作者,你既然这样要求别人,限定的也就是自己的受众面了。有人喜欢,也一定有更多的人不喜欢。有人说好,也一定有人撇嘴,说啥时代了,还写这些,傻。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要求和限定了。这就是,你说它好说它不好,就看你有没有一颗童心了。作者有颗童心,所以写得有滋有味,华彩闪亮;而作为读者的你,也要有这样的童心,才能被作者带着一路走下去,品出其中的滋味,看见其华彩与光芒。举例来说,那把扫帚,在作者眼里它哪里是物?它是有生命的人啊,它不仅会从一个角落走向另一个角落,而且会思考,爱追问。作者的眼又不是一般的成人的眼,看出来的是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形象,扫帚可以离开墙角飞上天去,“变成一束束月光,把天庭清扫完后,赶在黎明前回到墙角。”没有童心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吗?而作为读者的你,没有童心能读出个中的美妙趣味吗?对于剪刀,作者说他喜欢“把它拉开到最大,然后猛地合拢;再拉开到最大,合拢……如是反复不止。”觉得那个最大的角度有一种“近乎滑稽般的吓人”。这里,滑稽与吓人二者的联系,只有儿童的心才能感觉出来。或许要问,写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是的,看起来无关宏旨,不涉国计民生,也无微言大义;然而,人有时候就是那个样子,它是生命最本真、最生动,也最说不清楚的状态,这段文字是对生命状态的某种反观。读着这样的文字,你也许随着自己的一声叹息,不知不觉间离开形而下的对象,滑入形而上的云端。
童心可爱,却不一定是深刻。以琐细事物为题材的作品缺乏深刻,琐细就真的琐细了。这篇作品以玄思妙想为桥,使笔下的文字走向纵深。将剪刀比喻为江湖奇侠,说它“动作优雅,出手利索,专门了断一切”,这种联想玄之又玄,却在气质上那么贴切那么生动,充分表现出作者的才气。这实际上是在赞美一种人生方式,颂扬一种人格价值。接下来说剪刀使事物“变粘连为透脱”,这已经颇具哲理了,作者又推进一层说“因为透脱才有新的事物产生”,这样,世间事物发展衍变的辩证法则就获得了恰切的形象。作者在这里浮想联翩,特别发挥,一口气说出三组具有哲理关系的比喻:通途—天堑—目的地,毁灭—拓展新的空间,伤痛的声音—重新洗牌的快感,分别从三个角度表达了世间事物相辅相成、对立统一的深层关联,使读者忍不住张开联想之翼,进入更广阔的思维空间,去发现日常生活中隐藏的秘密,从而达到某种对客观世界的普遍性的理解。
写日常琐事、身边细物,是散文最老套、最省事的路径,危险是非常大的,一般难以脱开空洞地比附和抽象地哲理拼贴,流于虚浮、平庸和无聊。而这篇散文把类似散文诗的短章连缀成篇的写法又是近年来很流行的;因为流行,所以使人麻木,难出精品。但这篇散文却能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上述毛病,作者凭借出色的艺术感觉,以其纯洁的心灵体察事物,而以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智慧直入对象内部,找到它同人世或人心的联系点,使人耳目一新,可以算是此类写法的一个代表吧。
席星荃,散文家,现居湖北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