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华 黄宏伟
[摘要]自2002年《英雄》的横空出世,张艺谋乘胜追击,连续推出《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两部“国产大片”,把“商业大片”的创作推向高潮。其中,《满城尽带黄金甲》在电影市场上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票房神话,同时打破了好莱坞大片在中国电影市场一统江湖的局面。但是由于其“商业大片”鲜明的审美消费特征,最终让他的电影成为一种重形式、轻内涵的审美幻象。
[关键词]商业大片;审美消费;审美幻象
新世纪以来,我国迅速进入消费社会。所谓的消费社会是已不单纯或主要是生产性社会,而是以消费为主的;它最主要的特征是社会日常消费品更多的是符号化商品与影像。人们满足的不再是人的自然和生理等基本需要,如衣、食、住、行等等物品的消费,而是对消费品的符号意义上的消费。这使得审美观念和艺术进入了一个被广泛扩张或泛化的过程,形成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趋势与普遍的消费意识形态。
“消费社会是对消费品赋予过分价值的社会,趋向于把消费品不仅当做一切经济活动的最终目的,而且作为最大的利益,整个经济、社会和文化制度被一种消费物质商品的动力所支配和渗透。”消费社会,消费不仅是一种经济活动,它已经延伸到社会的各个领域中,成为人的基本生存方式。消费物质商品动力的支配性和渗透性,使得社会中的任何领域都不能远离它而独立存在。因此,上述的消费审美主义不仅主宰了这消费社会的物质生产和消费,同样也成为消费社会文化生产和消费的主导。消费社会的文化商品尤其是大众文化产品和消费社会的其他物质商品一样,其本身的“自然”价值即艺术品自身的属性、特征、功能都被极力压缩、抽空,成为消费者可以将自己的主观需求投射其中的符号。对此,阿多诺分析道:“应该承认,艺术不可能像商品那样完全用于消费,但是大众与艺术及消费品的关系之间仍然存在一种对应性。在生产过剩的时代更如此,因为此时商品的物质使用价值日益失去意义,消费成为替代性的声誉享受和追赶时尚的欲望,最终,消费品的商品性似乎全部消失——从而转化为审美幻象的拙劣模仿。”大众艺术生产的就是这种审美幻象,作为大众艺术生产的产物的文化商品,不是为艺术自身而存在的,而是成为表达消费者欲求的符号。
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文化转向中,中国电影市场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而90年代中期引入的好莱坞商业大片,登陆以后就迅速占领了中国的票房市场。面对如此严峻的票房现实,深谙电影观众心理的张艺谋以《英雄》开创了中国当代电影“商业大片”化追求的开端。他的“商业大片”普遍效仿好莱坞商业电影的生产方式,呈现出鲜明消费时代的审美特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强势宣传营造的时尚追认
审美的生活化使消费时代的主流审美趣味成为美本身的灵魂。而这种审美趣味并不是来源于个体生命内在需求的冲动,更多是通过盲目追求和跟风式的模仿而获得。自《英雄》始,影片摄制几乎与铺天盖地的传媒攻势同时开启。连篇累牍、喋喋不休的诸种造势宣传,创造出期待、神秘和悬念。“如果说,当下的中国电影观众尚未充分获取一种消费成本高昂文化/电影制品本身的快感自觉,那么,类似的宣示却成功地调动着某种对强势、财富、时尚的认同和追逐之心。继而大陆各地乃至东亚各大都市轮番登场的如名人、财富、时尚秀一般的首映式,则强化了这份新主流指认。”
二、众多明星打造的品牌效应
在消费时代里,美不再是可以脱离概念的形而上的存在,而成为一种可以购买得到的审美符号。审美的物质化使起标志作用的符号——“品牌”得到强化和消费。人们关心的是这部电影是谁导演的、是由谁主演的等非艺术性的因素。观众在接受过程中,将“品牌”作为选择和喜爱的要素。对于消费时代的电影来说,明星永远都是“事件”的主题和市场号召力的来源。张艺谋的“商业大片”囊括了当今最具市场号召力的人物。以《满城尽带黄金甲》为例,周润发、巩俐都是具有国际知名度的演员,而且他们的形象在中国观众和海外观众的心里有着很高的地位,对观众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周杰伦作为音乐界的人气小天王,是众多青少年心目中的偶像,他的加入将会吸引大批的青少年进入影院观看这部电影。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张艺谋选择这些明星,不是为了角色、为了人物、为了艺术而配备的,而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市场号召力来炒作“国产大片”本身,意在制造一种无处不在的文化消费氛围,使明星成为“商业大片”审美奇观之外的又一支命脉,成为另一种可吸引消费者的审美幻象。
三、巨额资金建造的仿真场景
审美的泛化使艺术和现实生活之间的界线模糊和混淆,在艺术尤其是在视觉艺术中,瓦解成为由虚拟和真实同构重叠而成幻象世界。张艺谋为了营造大场面的真实幻觉,投出巨资建造了仿真的场景。以《满城尽带黄金甲》为例,在影片开拍前,张艺谋请了近300名工人,花5个月时间,在横店影视城内重建了“故宫”,整个宫殿金碧辉煌,所有布置包括门及600条柱,全部雕菊花图案,并漆上金黄色,再加上色彩鲜艳的玻璃装饰。仿真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把假的模仿得像真的一样,而是如何去用真的符号去代替真实事物。这种仿真的追求是让平面化表面化的复制艺术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而艺术行为中的虚构便被省略掉了,生活现象背后的深度感被消解。
四、精美豪华酿就的视觉图像
从某种意义上说,消费时代来临的标志是视觉文化的兴起。张艺谋延续了他唯美化的审美追求,竭尽全力经营具有奇观效果的场面。于是,辽阔荒凉的西部、秀美如画的九寨沟、特技制作的武打场面、热烈缠绵的激情戏等精美的视觉奇观,超越了影片的叙事元素而占据了中心位置。有评论家在评论张艺谋的电影时说:“导演把注意力集中在挖掘几个奇观场景中的种种‘景观资源中。环境的选择充满机心,视觉的‘调料配备齐整,景观唯美、新奇、富于韵味并尽可能地追求极致……张艺谋把他原本颇有天分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从过去的人物塑造和故事编排中移出来,几乎全部放在了景观的设计与运作上。环境这个电影的结构要素取代了故事和人物,被置于决定影片艺术形态特性的崇高地位,甚至为了各种景观的呈现,反倒有意牺牲人物和故事,一味追求对观众视听感知的强制性剥夺。”
迎合中国社会正经历着的由生产型社会转向消费型社会的重大转折,张艺谋的“商业大片”在票房市场上屡创佳绩,成为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上一道鲜明炫目的风景。但是鲜明的审美消费特征最终让他的电影成为一种重形式、轻内涵的审美幻象。其中最为严重的是张艺谋过度弱化了编剧的作用,导致“商业大片”影像奇观下的叙事断裂和主题偏移,致使传统审美形而上的智性本质和深厚内蕴的严重缺失。
电影作为一种叙事艺术,传统的审美习惯要求它具有完整的情节和立体的人物。反观张艺谋近几年来的“商业大片”都一味地强调影片的视觉效果,剧本变得不再重
要,影片的叙事完全为营造视觉效果而展开。以《英雄》为例,张艺谋采用一半虚拟一半真实的叙事构建,利用几条虚拟的情节线索来讲述三个故事:一个是剑客无名编的故事,一个是秦王自认为的故事,一个是原本的故事。但由于张艺谋在影片中追求过多华丽场面,影片的叙事发展得不到足够的情节来支持,几条虚拟的情节线索无法支撑起整部影片的叙事构架。于是,几个主要人物在秦始皇的猜测中不断变换身份、动机,最终埋没在绚丽的画面中,在不断的否定之否定中的人物形象成为扁平、单调、概念化的符号。然而,对此张艺谋却有他自己的看法:“过两年以后,说你想起哪一部电影,你肯定把整个电影的故事都忘了。但是你永远记住的,可能就是几秒钟的那个画面……过几年以后,跟你说《英雄》,你会记住那些颜色,比如说你会记住,在漫天黄叶中,有两个红衣女子在飞舞;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有两个男子在以武功交流,在水面上像鸟儿一样的,像蜻蜒一样的。像这些画面,肯定会给观众留下这样的印象。所以这是我觉得自豪的地方。”这直接反映了张艺谋现阶段形式大于叙述、技术大于内容的指导思想。
《英雄》之后,《十面埋伏》不但没有弥补《英雄》叙事上的缺陷,反而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误区。《十面埋伏》整部影片被张艺谋用几个奇观场景作为叙事段落结构起来:牡丹坊击鼓、树林追逃、花海遇伏、竹林被俘、雪原决斗等。影片的创作初衷是:在华丽唯美的历史天空下演绎一场阴谋与爱情、正义与背叛的多重奏,在尖锐激烈的对立冲突中高赞情爱、自由的价值。由于文本的薄弱,影片的叙事和奇观化场景之间的链接断裂,导致影像奇观下的主题发生偏移。张艺谋更在意的是用精湛的技术所浮现出来的形式上的美学价值,以舞蹈化、色彩化、唯美化的审美幻象取代千百年来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伦理价值趋向,因而减弱了武侠文本所具有的抚慰大众的心理功能;而影片中的爱情,由于女主人公情感的变化没有得到合理的过程性的展示,个体的情感欲望诉求没有得到情节的有效支持而沦为低俗的移情别恋,导致影片缺乏撼人心魄的情感力量。
此后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也同样因为叙事上的不足,导致影片所要表达的内容完全淹没在华美的画面中,艺术境界不高。尹鸿先生谈论张艺谋的电影时曾言:“张艺谋是为电影而存在的,他充满了电影的感性,尽管他缺少驾驭复杂叙事结构和刻画复杂人性世态的能力,他几乎所有影片采用的都是传统的单层线形结构,缺乏和声参考和复调张力,但他影片中那些富于想象力和生命感的场面、场景、细节、画面、调度、色彩甚至音乐,都激情飞扬、回肠荡气,洋溢电影的魅力;尽管张艺谋电影缺少平静、从容和生活的幽默,但他的影片无论是高潮的渲染或是形式的夸张都强烈而简单地浓墨重彩、酣畅淋漓,具有难以抗拒的视听冲击和情感冲击。”这说明了张艺谋在视听方面的拓展和创新及其艺术敏感,也明确了他在“商业大片”的叙事、意蕴展现方面的不足。
那么,张艺谋理想中的“商业大片”到底是怎么样的?归结起来,张艺谋向往的电影应该是这样的:“这种电影既有一定的哲学思想内涵又有比较强的观赏性,他的思想是由引人入胜的艺术形式包起来的。”他希望自己能像美国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那样,“拿金钱和技术把电影拍得那么好看,把观众弄得神魂颠倒”。事实上,张艺谋的商业大片只是在“叫座”方面达到了他的理想,而在“叫好”方面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和弊端。当然,“叫座”本身就有一定的合理性,毕竟,它是符合消费时代的审美特性的。而如何在消费时代审美存在的文化背景和现实环境中重建人们日常生活的审美性,则是艺术尤其是最具审美冲击力的电影艺术所面临的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