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厄特《占有》中梅卢西娜神话解析

张　珮

摘要：本文分析梅卢西娜神话故事作为映射文本在拜厄特《占有》中的运用。展现拜厄特以当代女作家的独特视角，考察维多利亚时代和现代两位女性如何争取自由自主、反抗男性破坏性影响的过程，最后得出结论：维多利亚时代的拉蒙特重复了梅卢西娜的命运，而现代的毛德则改变了梅卢西娜的悲剧命运。从而揭示了神话的意义和作用。

关键词：《占有》；梅卢西娜；拉蒙特；毛德；神话

一、梅卢西娜神话

梅卢西娜神话是一个远古神话主题的变体，即凡人和神仙之间的爱情导致其中一位情人毁灭的故事。按照梅卢西娜神话最早的文字记录：14世纪让·德阿拉斯(Jean DArras)的《梅卢西娜传奇》(Le Roman de Melusine)所记载，梅卢西娜是一位被诅咒的水怪，在星期六将会变为蛇身。梅卢西娜只有嫁给凡人。并且她的丈夫发誓在星期六不打扰她，这一咒语才能消解。梅卢西娜嫁给了雷蒙德骑士并充分地施展超凡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但是为好奇心所驱使。雷蒙德打破了誓言，梅卢西娜在星期六洗澡的时候，他偷窥了她，看到了她的变形。当霄蒙德泄露了梅卢西娜的秘密时，她变成了一条蛇，不得不抛弃丈夫和孩子。

在梅卢西娜神话中，梅卢西娜每周六变形的空间——浴室起着重要的作用。只有在浴室这一安全空间中梅卢西娜才能和解她的两面特性，变成蛇妇。浴室为梅卢西娜提供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梅卢西娜可以展现她的真实自我，而不受任何控制。既然在浴室中梅卢西娜可以现为蛇身这一超自然能力的象征，浴室可以看做是女性力量的空间。当雷蒙德透过锁眼窥视梅卢西娜的时候，他真正的罪过不仅仅在于打破了誓言，而且在于侵扰了她妻子的权力空间，他实质上是家长制社会对女性力量进行控制，使她们成为魔鬼并最终剥夺她们力量的象征。剥夺了梅卢西娜的权力空间，社会同时也剥夺了她以真实身份生活的唯一可能性。

二、拉蒙特的故事——梅卢西娜神话的重写

梅卢西娜神话在英国当代著名的女性小说家拜厄特的布克奖得奖小说《占有》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小说的主人公之一，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家毛德·贝利博士是研究另一位女主人公——虚构的维多利亚时代诗人克里斯坦贝尔·拉蒙特的专家。她与研究虚构的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罗多夫·艾什的米歇尔·罗兰一起调查研究克里斯坦贝尔的生活。然而，读者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调查的主要对象不仅仅是克里斯坦贝尔的生活，而且还有梅卢西娜神话。他们逐渐得出结论，克里斯坦贝尔是蛇妇的化身。小说中对梅卢西娜神话的映射在克里斯坦贝尔的诗歌作品中体现地最为突出，她写道：“这首关于梅卢西娜故事的费解的长诗。”但是，克里斯坦贝尔和蛇妇之间的关系远比一位女诗人对于神话的兴趣更加微妙。把梅卢西娜的故事和克里斯坦贝尔的生活进行比较，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克里斯坦贝尔重复了梅卢西娜韵命运。像梅卢西娜一样。克里斯坦贝尔不得不和解她内在的两面特性。一方面。她是生活在严格的家长制和高度重视道德的英国维多利亚社会中的女性。另一方面，她是一个试图找到一种方法为她的艺术而生活的女诗人。维多利亚社会对妇女所有的期望和赋予她们的职责就是照顾丈夫、孩子和操持家务，克里斯坦贝尔放弃了这些传统的“妇女美德”选择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诗歌创作，她也是一个脱离了被接受的社会规范的坚强而有创意的女性，因此可以说克里斯坦贝尔和梅卢西娜颇为相似。克里斯坦贝尔自由和自主的空间，她的梅卢西娜浴室，就是她和情人布兰奇共同居住的小屋——贝山尼，克里斯坦贝尔说在这间小屋里她们“制定了一个计划——由我亲爱的伙伴和我自己——我们自成一个贝山尼……我们两个都是渴求心灵生活的人……我们决定要弃绝的，乃是外面的这个世界——以及女人再寻常不过的渴望(那同样也是女人最常有的恐惧)，为的就是要换得我——不敢说是为了艺术……以及《梅卢西娜》这首史诗。”从以上引用可以看出，贝山尼就是“克里斯坦贝尔实现自己的夙愿、展示真正自我——位地地道道的诗人的场所。”克里斯坦贝尔很珍爱自己的孤独：“我的孤独亦即我的珍宝，是我所拥有的最最美好的一件事情。”她很小心地守卫着自己的自由和自主以免受外界的侵扰，因为她知道像她这样的处境，她就“一定要比常人更加谨慎，让自己在世人……面前足以头抬挺胸。”更为巧妙的是，克里斯坦贝尔将自己的处境比作一只由外部脆壳包裹着安全空间的鸡蛋。当她爱上诗人罗多夫·艾什的时候，这只蛋就被打破了，她们短暂但充满激情的恋爱最终结束了她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的生活，社会状况迫使克里斯坦贝尔抛弃了她的女儿以及她的艺术生活。面对作为未婚妇女却怀有已婚男人的孩子这样一种不为社会所接受的境遇，她没有其它的选择只有放弃原先的生活方式并把女儿交给妹妹抚养。克里斯坦贝尔不但没有成为一名伟大的女诗人。相反地她不得不“像个食客，这并不是她最初的打算，享受她妹妹的财富”，度过她的余生。换句话说，克里斯坦贝尔重复了梅卢西娜的命运，她在和艾什的风流韵事之后三十年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是梅卢西娜。”尽管艾什自始至终都尊重克里斯坦贝尔的自由和自主，并且从来没有因为劝说她同意她们之间的事情而故意破坏她的生活，他最终使克里斯坦贝尔失去了自由和自主，随之失去了她所选择的并为之与家人和社会抗争的生活。艾什就是侵犯克里斯坦贝尔权力空间的雷蒙德。如同梅卢西娜一样，克里斯坦贝尔是家长制社会的牺牲品，这样的社会不接受她“相异的一面”，进而剥夺她自由自主的空间。

三、毛德·贝利的生活——梅卢西娜命运的改写

毛德·贝利在调查克里斯坦贝尔的生活时就发现了克里斯坦贝尔和梅卢西娜之间鲜明的对比，进而发现她自己就是克里斯坦贝尔的直系后裔。事实上，毛德不仅与克里斯坦贝尔有关，她的生活，就像她祖先的生活一样，和梅卢西娜神话纠缠在一起。敏锐的读者可能注意到，小说中有好几个地方暗示了毛德和克里斯坦贝尔之间的联系。在其中一个情景中，毛德穿了一件绣着中国龙图案的浴袍，这一情景可以理解为是对人首蛇身的女怪的映射，因为中国龙就是“那个在大理石水池中戏水的神秘的梅卢西娜的远房亲戚”。不仅如此，毛德还拥有—个美人鱼形状的胸针，这又让她想起了仙怪梅卢西娜。读者如果更仔细地观察毛德就会意识到毛德本人和梅卢西娜之间的相似不仅仅局限于以上微妙的映射。如同梅卢西娜和克里斯坦贝尔一样，毛德不顺从社会规范和需求。一方面，她没有实现成为贤妻良母这一女性理想。对于男性，她表现地矜持又冷漠，导致这一举止的原因是大多数男人想把她当做一种所有物。她使男人们感觉像是受到了威吓，因为“她的冷，会让男人们的血液沸腾”。另一方面，她必须争取为妇女们所接受。毛德在一次会议中站起来发言时，她的女权主义姐妹们曾经发嘘声，喝倒彩，因为她们认为毛德是为了讨好男人所以去染发。这次经历之后，毛德在世人面总是把头发包起来。她的头发象征着她必须隐藏的那一部分。以

便使自己在职业和社会群体中被接受。换言之，她的头发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梅卢西娜的蛇身。

毛德与梅卢西娜和克里斯坦贝尔另外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她对孤独空间的需求。她只有在她明亮安全的小窝里独自一人时，才有办法轻松、安然地做自己的事。这个明亮安全的小窝就是她的梅卢西娜浴室，遇到罗兰之后，毛德险些重复了克里斯坦贝尔，因而梅卢西娜的命运。随着他们之间友情的逐渐加深，毛德感觉到了罗兰的威胁，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自主权。克里斯坦贝尔在给艾什的信中说艾什是威胁到她自主和孤独的闯入者，她的信正反映了毛德的处境，对于毛德来说，罗兰对她生活和工作造成的威胁有如当初艾什对克里斯坦贝尔的威胁：“我的感觉和她[克里斯坦贝尔]一样。我维持防御工事。是因为我必须继续做好工作。对于没打破的蛋，她的感觉，我知道。她泰然自若的态度，她的自治权，我不愿意去多想。”显然，罗兰充当着艾什的角色，有一个直接出自梅卢西娜神话的场景使得这一点更加明确：在浴室外面等正在洗澡的毛德的时候，罗兰单脚跪下来……然后把眼睛靠向大大的钥匙孔。这一场景似乎在暗示毛德也像克里斯坦贝尔一样，重复着梅卢西娜的命运。毛德本人也对自己和祖先们之间的相似而感到心神不安。“我不太喜欢，”她说，“这整件事，有点天生注定的不自然。怪力乱神。我觉得他们附在我身上。”但是，读者如果预计梅卢西娜的咒语在毛德身上将会再次重复，就会大失所望。与梅卢西娜和克里斯坦贝尔相反，毛德虽然让男人进入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却没有失去自主权和自由。尽管毛德向罗兰展示了她自身隐藏的那一部分，但这并没有引起灾难性的事件。毛德在罗兰面前去掉头巾并挥洒头发象征着她向罗兰展露自己秘密的本性。不带头巾，毛德呈现出一种脆弱，甚至无助的感觉。罗兰这时并未趁虚而入，相反地，他认为头发是某种遭遇监禁的生物，并说服毛德拆撤她的头发，这就隐射了只有在封闭的浴室里才能现出真形，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女怪。与神话原型里得蒙不同的是，罗兰投有使毛德暴露于这个充满敌对的世界，和他在一起，毛德不必否认她的任何一部分，因为罗兰和毛德一样不遵守既定的性别角色。与理想中强壮、自信、好胜的男性不同，罗兰是—个个子矮小的的男人，五官柔和分明，他认为自己在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都是一个失败者。罗兰知道拥有自己的空间的重要性，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孤独。因而他尊重写“阕，门槛，棱堡，要塞，入侵，擅闯”的女性的自由。“我没有太多能耐”罗兰对毛德说，“不过我可以让你顺其自然地发展……我不会威胁到你的自治权”。因此，和她的祖先克里斯坦贝尔不同，毛德摆脱了梅卢西娜的命运，打破了梅卢西娜神话的重复效力。

四、结论

至此可见，梅卢西娜神话在《占有》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女妖的悲剧故事决定着两位女主人公的生活。然而，梅卢西娜神话决定这两个女性生活的方式是明显不同的，这在于神话的本质。一方面，神话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故事，传承基本的信息。然而，另一方面，神话自身也包涵着不同的结局。这就是说，神话本身就有不同的意义，改写神话就意味着挖掘神话的不同意义。以梅卢西娜神话为背景，拜厄特展示了背离她们时代社会规范的两个女性是如何试图保护她们的生活方式不遭受男性的破坏性影响。克里斯坦贝尔失去了自由和自主权，因而重复了梅卢西娜的悲剧命运，而作者描写毛德则借鉴了不同的，更积极的神话版本，因而改写了梅卢西娜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