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琳
上集
1.鲁城门
夕阳下的城楼、城墙似峨冠博带,美好而缥缈。
金黄色的落日掀起她那美丽的盖头,把自己圆圆的鲜红的脸蛋定格在鲁国方方大大、厚重而又有些剥蚀的朱红城门上。方方圆圆,似乎在诉说着方枘圆凿。
城门内外,稀稀落落的人流披着霞光,都忙着赶家的路。
守门人在清理着地面上的草屑、果皮和粪便,准备关门。
孔门师徒白衣白马白车飘飘悠悠迎面而来。
孔子步履有些沉重,眼神很坚定,但湿润朦胧。他抿着嘴,苍老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是笑自己,还是不屑龌龊的现实?只有身边的两辆马车的马蹄咯嗒咯嗒作响。
大家无语。
冉求驾着第一辆车,颜回和子贡一左一右护在孔子的身边。
孔鲤挽着妈妈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小白的眼光一直停在孔子高昂的头颅上,眼神里沁着柔情、爱恋、敬畏和自豪。
子路驾着后面的车,脸色凝重。宰予双手围抱站在车右,高柴紧贴着马走着。他的身边是子木。
子木怀抱着一捆竹简,他还不时地打开竹简磨叨着什么,是《易》。
孔子的身后,马车的两旁还有原宪、闵子骞、漆雕开等送行的学生。
孔子腰间的象牙环摇摆着。
大家相拥走出城门。
送行的学生自觉围在师母和孔鲤的身边。
孔子笑了笑,温柔的眼光停到一个个学生凝重的脸上,他附在他们耳边轻声地叮嘱着什么。
小白深情款款地望着孔子和送行的弟子依依不舍,说:“天黑啦,您该上路了。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再也没有福分伺候您了,清受我一拜!”
小白虔诚地跪下。
众学生及送行的人纷纷跪下。
几匹马也跟着跪下。
孔子扶起小白,仰天一叹。
夕阳里飞起一只乌鸦,二只,三只……
几千只乌鸦齐聚城门,鸣叫,盘旋。
孔子望着鲁旗、鲁城楼、鲁门,跪下了他高贵的双膝,目光如烛,坚定。
鲁城门慢慢关上,将孔子和小白等分开,将孔子和鲁国分离。
2.屯地
杨柳岸,晓风残月。
鸟瞰下的屯村,稀稀落落的几幢民居背山面水,呈“屯卦”状排列,似乎暗合着孔子此行艰难的历程。
孔子侧卧在傍河而建的木楼上。
月光正透过窗户抚摸着他蜡黄的脸。他的双眼微闭,似睁非睁,似醒非醒,眼皮在颤动。他模模糊糊地哼着:“玉环、玉块……玉环、玉块……玉环……”
幻化:
明净的天空中,弦月在慢慢地充盈着,艰难地绘制成一轮圆月,像一块晶莹的玉环。一只硕大的青蚕在吞噬着玉环,玉环蚕食成玉块,玉块又变成玉环,玉环又变成玉块……
青蚕硕大的身躯里长出季桓子的头,他淡笑着,淡笑着。
洁白的弦月幻化成周公的一袭睡袍。周公从空中飘然而至,站到孔子客房里临窗的堆满书简的桌前,他表情极其平静地看了一眼孔子,便翻动着桌上的书。
躺在床上的孔子极力地挣扎着起身跪拜,可身子怎么也动弹不了。他满头大汗,想高叫“周公”,可嘴嗫嚅着,什么也说不了。
周公捧起《易》,翻动着:“观卦——观天观地察人,正己正人安民。”
楼下的开门声把孔子从恍恍惚隐中惊醒。
孔子满头大汗,赶忙爬起床,点上灯,对着书桌虔诚地跪拜,叩头。
他起身走到桌前,深情地仰望着天上的弦月。
天色渐亮,黎明静悄悄。
孔子捧起《易》,韦绳磨断了,竹简散落一地。他俯身看着横七竖八的竹简,有所思,有所悟。
他慢慢地编着一根根竹简。
3.楼下
宰予出门对着河边的一棵树小解。他抖动了一下,回头望见楼上的灯光,赶紧猫着身子钻回客房。他又折回身子,对着楼上老师的房,憋着嗓子怪叫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颜回钻了出来,急忙用手捂住宰予的嘴,把他拖回客房:“你真疯啦,吵醒了老师,不怕挨骂!”
宰予:“亏你还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老师这个晚上能睡着吗?老师一定在研究《易》。”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子路闭着眼睛,像说着梦话。
通铺上横躺着的众弟子都闭着眼忍俊不禁。
宰予睡到子路的身边,揪了揪他的鼻子:“睁开眼吧,别装睡啦。昨夜无眠!这么多年了,你哪次睡觉不打呼噜?坦白告诉大家,你昨夜想什么?”
子路没理他,任凭他折腾着自己。
宰予:“悄悄告诉我,是不是想小师妹呀!”
“你小子真的是找死!”子路猛地翻起身骑到宰予的身上,锁住他的脖子,用力太猛,竹床垫“咔嚓”一下。
宰予:“老大,老大,快放下我,我的屁股被竹片夹住了。求你啦!这下真的是烂屁股不可雕也。”
大家哄堂大笑,再也躺不住了,纷纷起床。
4.鲁后宫
钟鸣鼎食。
鲁定公独自坐在案前,用着早餐。
案上摆满着十二个食器,侍者在替定公舀汤,添酒。
定公有些不满地瞅着身旁的乐队。
乐队没有往日的齐整,稀稀落落,懒懒散散。
季桓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朝定公行了礼,坐到定公的对面。他望了望旁边的乐队,又和定公对视一眼,默默地用膳。
乐师师己用托盘捧着玉块、玉环走了过来。
定公和季桓子望了望盘中精美的玉块、玉环,又相互对视。
双双埋头吃饭。
师已:“司寇一走,太师挚就到齐国去了,亚饭干适蔡,三饭缭适楚,四饭缺适秦。鼓方叔要去黄河……”
季桓子举起手,示意师己打住:“这个社会缺少的不是人才,而是人抬!我说你是人才你就是人才,我说你不是人才就是人踩。”他把眼光停到玉块玉环上,愣了愣,朝师己摆摆手。
师己看了看定公。
定公埋头喝汤。
师己捧着托盘退下。
定公停箸,侍者捧来漱口的水和抹脸的巾。定公站起漱口,抹脸抹手。他望了望正在埋头吃饭的季桓子,把手巾扔到托盘里,独自走开。
侍者忙撤去四个食器。
季桓子抬头望了望,仍在品酒。
5.屯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河边的木桥沐浴着橘红色的晚霞,嫁接着鲁山卫水,演绎着春秋战国。
孔子在河堤上习惯性地来回踱步,腰间的象牙环闪着耀眼的光。
不远处的堤坝上,子路正率领着众师弟在馆舍旁垒土筑坛。他们都不时地把目光投向东边的大路。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冉求惊奇地:“来啦,总算来啦!是鲁宫的车。”
马车停到馆舍前,乐官师已走了下来。
颜回望着空手而来的师己,叹息道:
“乐师是来送行的,不是来追召老师的。”
子路:“什么意思?”
颜回:“按礼,大夫离开宗庙,朝廷派人手拿玉环表示挽留,玉块表示断绝。”
冉有:“真该离开了。”
宰我:“不对,不是‘离开,而是‘放逐。”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走下堤坝的孔子。
孔子和师已远远地施礼。
师已:“夫子这次不辞而别抛弃家庙倒是你们祖上的遗风啊。”
孔子淡笑:“这应该是最明智之举了。我不能像比干那样强谏而死,也不能像箕子一样装疯为奴,只能效法先祖微子悄然离开。邦有道,做官领取俸禄;邦无道,做官领取俸禄是可耻行为。”他望着滔滔不息的河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师已也站到他身边,默默地望着河水。
6.土坛前
孔子:“面对着鲁国一个个地跪拜吧。要虔诚,心里默诵着你的祈求。”
子路带着众弟子依次跪拜。
一个个脸色凝重,神情严肃。
孔子一步一步走向土坛,诚敬地跪拜。
暮色中,他的身影写着神圣。
孔子和师已执手相看泪眼。
师已:“非得晚上走?”
孔子:“谁愿意光天化日下离开生我养我的鲁国!”
师己望着孔子师徒默默地上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紧紧跟随,渐行渐远。
歌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苍凉的歌声刺痛着沉沉的夜幕,在追寻着西去的落日。
7.卫境
辽阔平原,一马平川。
阡陌纵横,一方方大大小小的井田,星罗棋布,东西南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辛勤耕耘,热火朝天。
中间一块偌大的公田里,千人耦耕,劳动的号子此起彼伏。
从空中俯视,孔子师徒的两辆马车像两枚银梭在连缀着一块块锦绣大地。
师徒兴高采烈,凭轼眺望,指点河山,畅想未来。他们触摸到了春的希望,找到了人生奋飞的疆场。
孔子:“这里的人口真稠密呀!”
驾车的冉有:“人口已经繁盛,还应该再做些什么?”
孔子:“使人民富裕起来。”
冉有:“富裕以后呢?”
孔子大声而又肯定地:“教育他们。”
后车的颜回、子贡、子路、高柴等依次吟诵起《载芟》。
载芟载柞,
其耕泽泽。
千耦其耘,
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
侯亚侯旅,
侯疆侯以。
宰予:“有贪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
孔子的马车停了下来,马路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沟。大家纷纷下车,商量着对策。
“我来了。”一个英俊少年扛着两块厚厚的木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子贡:“太好了,吉人自有天相。”
少年熟练地稳稳当当地安放好木板。
孔子在一旁怜爱地欣赏他:“不错,不错。”
少年边干活边瞅着孔子:“我是要收费的。”
孔子和大家相视而嘻。
子贡走过去,蹲下身,揪了揪少年的耳朵:“哟,你小子比我还有经济头脑,你说,要多少钱?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我叫卜商。”
子贡:“卜商卜商,奸商奸商。”
众大笑。
卜商:“不过,我今天不收你们的钱。”
子路:“为什么?你还要命啊?”
卜商白了子路一眼,孔子也皱了皱眉。
卜商:“我想问那个兄长,‘有贪其馈,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是什么意思。”
“好,好!”孔子边夸边鼓掌。
宰我指了指远方的田塍:“你瞧,那个美丽的妇人,带着她健壮的小儿子来田间送饭,大家干完活,一起吃饭,多美呀!”
卜商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你们走吧。”
大家陆续上车。
孔子走到车前,拍了拍准备驾车的冉求:“我来!”
冉求:“不会吧?”
孔子:“什么意思?”
冉求:“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不会驾车,我是说你太疲劳了。”
孔子撇开冉求:“我今天高兴。”
孔子轻松地驾着车,两辆马车轻怏而行。
8.卫寝宫
南子对着铜镜精心地梳妆打扮,灵公在一旁捶肩揉背、指指点点。
妆罢,南子站起身,很满意地问着:“好看吗?”
灵公:“好看好看,你不管怎样妆扮都好看。”灵公一边说着一边借着捶肩揉背在她身上乱摸着。
“好啦好啦。”南子有些厌烦地推开他,“别难为自己了,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罢。”她走向橱边更衣。
灵公呆呆地望着她脱衣解带。
南子俏皮地皱起眉头,回眸一笑:“还是别看了,越看越难受。”
弥子瑕边咬着桃子边贼眉贼眼瞅着跟他行礼的一个个宫女,大摇大摆地走进内宫。
南子本来衣着甚少,这下更是春光乍泄。她本能地看了看裸露的大腿、小腹,嗔怪地斥责弥子瑕:“看什么看,没看过?”
弥子瑕傻笑,转身走向灵公。
南子袅袅婷婷地走向内室。
卫灵公和弥子瑕并排坐在地上靠着木几。
弥子瑕仍大口大口地吃着桃子。
灵公盯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问:“好吃?”
弥子瑕点点头,试探地递过桃。
灵公拿过吃剩的桃子,喜悦而啖之。
弥子瑕:“我差点忘了,颜浊邹告诉我,孔丘来了。”
“孔丘,鲁司寇?”灵公忙爬起身子,惊奇地盯着弥子瑕。
弥子瑕:“嗯。不过,他现在不再是鲁司寇啦。准确地说,他现在是个商人,四处贩卖着他的仁义道德。”
灵公:“人才呀人才。他住在哪?快带我去。”
弥子瑕:“寄居颜浊邹家。颜大夫是孔丘高徒子路的妻兄。”
灵公大声地命令侍从:“更衣。”
南子闻声跑了出来,“到哪儿去玩?带我一个。”
灵公:“哎呀,这个人你还真不能见。他最讨厌女人。”
南子:“谁会讨厌女人?”
弥子瑕:“鲁孔丘。”
南子惊讶地:“孔丘?就是那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鲁司寇?”
灵公惊奇地看了看南子:“哟,还真有你的。弥子,我们走。”
南子撒娇地:“我也要去。”
灵公没理她,弥子瑕回头朝南子做了一个鬼脸。
9.颜浊邹家
圆形高台上,卫灵公和孔子坐在一圆形石台上促膝而谈。
灵公双手握着孔予的手,眼光里充满了惊奇、崇敬和期许。
众弟子毕恭毕敬地分站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呈矩形组合,似乎印合着颜家方形的院落、矩形墙垣。
土墙上长满了稀稀落落的草枝,有些破陶罐覆盖着,似乎是遮风挡雨。
墙隅有东西在爬动,是一双小手。
高台周围,院子里和大门前,站着一个个威武的侍卫。
门前的马路上停满了车,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一切都静静而立,空气中只有孔子和灵公促膝而谈。
孔子:“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灵公目不转睛地盯着孔子,悟着,咀嚼着,他掰起手指:“一要认真,二要守信,三要节约,四要对官吏以礼相待,五要对人民充满慈爱。”
孔子欣喜而又有些欣赏地看着灵公,十分肯定地点着头。
灵公:“你这几点真知灼见,放之四海而皆准。先生能不能就我们卫国实际说得更具体点?”
孔子:“说得好!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怎样合理恰当,怎样符合实际便怎样去做,没有一成不变的主张,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能把您的左手掌借给我看看吗?”
灵公笑了笑,下意识地握起了左手。
孔子笑了笑:“您的左手掌与生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