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世界中的觉醒

2009-04-19 02:54陈庆艳
电影文学 2009年21期
关键词:自我救赎沉沦觉醒

陈庆艳

[摘要]1937年的南京是座地狱之城,形形色色的人随着它的沉沦而深陷黑暗。然而沉沦的不仅是城市,还有人性。但黑暗不会使人永远沉沦,灵魂的觉醒推动着人们逐步走上了自我救赎之路,以流淌的鲜血洗涤过错,擦亮了黑暗。

[关键词]沉沦;觉醒;自我救赎

1937年的南京是座地狱之城,充斥着杀戮、掠夺与强暴,影片《南京!南京!》以近似纪录片的方式向人们讲述了这段黑色的历史。在黑与白的两色世界中,我们又一次目睹了这座六朝古都的沉沦。但沉沦的不仅仅是城市,还有人性,包括入侵者和被侵入者。但黑暗不会使人永远沉沦,灵魂的觉醒推动着他们逐步走上了救赎之路,并以流淌的鲜血洗涤过错,擦亮了黑暗。

一、私欲之错

作为拉贝助理的唐先生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小知识分子,他携家带口追随拉贝来到了南京。遍地的硝烟和成群的难民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因为他相信依靠着拉贝,他和家人是安全的。虽然每日都生活在被摧毁的中国城市,目睹日本军人的暴行,但他似乎依然没有意识到作为一名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男性应有的民族责任心与正义感。面对入侵者,他谦卑而软弱地打着招呼,还不厌其烦地教大家学说日语“托毛打齐”(朋友),理想化地认为战争与他们这些平民无关,只要俯首顺从就不会有生命的威胁,而他的太太也依然安心地操持着家务,打着麻将,织着毛衣。但这个希望却随着时局的日益恶化而逐渐渺茫。在一次日军闯入暴行后,唐先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日军近乎零距离的威胁,但对此他也只能被动地剪掉妻子、小妹和女儿的头发。在惶恐与等待中,拉贝的奉命离去使唐先生彻底失去了保护的屏障。面对突然必须面对的随时可能袭来的生存威胁,作为父亲、丈夫和哥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全家人。如同与魔鬼交易的浮士德,唐先生出卖了灵魂,主动为日军进入最后的庇护所提供了最好的理由,以数百名伤病员的生命和一百位妇女的尊严换来了手中所谓的良民证。他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具有反讽意味的是,那张沾满鲜血的良民证并不是万能的护身符,随着日军侵入难民营,唐先生得到了最直接最极端的惩罚——女儿被摔死,小妹被抢走,满口与之互称“托毛打齐”的日本军人在瞬间摧毁了他的整个世界。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摧毁了唐先生的所有幻想,他逐渐开始悔悟,并以自己的方式走上了自我救赎的道路。最终,他选择放弃与拉贝一起离开的机会,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人。重新回到铁丝网阻拦的世界,他却仿佛轻松了许多。面对流泪的妻子,他微笑着安慰;面对残忍的伊田,他不再卑躬屈膝;面对枪口,他也不再懦弱,甚至拒绝了蒙眼的黑布,因为他坚信他的后代不仅能够延续他的生命,更能延续他的希望。为了赎回曾经因生的私欲而犯下的错,唐先生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自我救赎。

二、商女之过

留长卷发、涂红指甲、抹口红的小江在众多灰扑扑的难民中是刺目的。她是一位曾经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妓女,但却丝毫不以卖淫为耻,反而将自身的美貌作为骄傲的资本。她关心的问题并不是敌人的入侵、家国的破碎或是民族的存亡,而是如何保有美丽的长发,以便能在战后重操旧业。在国难当头的岁月,身处沉沦的世界,精神却依旧如此麻木,实属可悲,所谓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大概也就是如此。但小江的生活并没有如她预期设想的那样简单,躲避在难民营并不意味着能远离危险。在一次日军精心设计的闯入事件中,她的人生在骤然间发生了逆转。被异国军人强暴的耻辱强烈地刺激了她曾经漠然的神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笼罩在难民营上空的黑暗,而且自己其实也并不像以往所认为的那样——对肉体的侵犯是无谓的,因为虽然没有哭泣,只有沉默,但嘴角流淌的血迹却证明了她的抗争。没有亲人的拥抱,她只能蜷缩着身体,孤独地躺在角落里,而此时女教师姜淑云却流着怜惜的泪向她伸出了慰藉的双手,这无疑成为促使这个曾经麻木的灵魂决心重新回归真正含义上的“人”的强力支柱。随着日军一步步地向难民营逼近,小江也一步步地被卷入到灾难的中心,终于日军以“卷发涂抹口红的妓女”的存在堂而皇之地打开了难民营的大门。觊觎难民营的众多女性,日军随即无理地提出了需要一百位女性做三周的慰安妇用以交换难民们过冬所需的生存物品。在一片沉默中,小江第一个举起了纤弱的手。她的决定是那么出人意料,却又是那么平静。曾经作为妓女的小江太清楚贞操对女性,尤其是“良家妇女”意味着什么,所以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似乎责无旁贷。面对敌人的刺刀与枪口,面对即将降临在女性同胞身上的苦难,小江体内沉睡的道义感被激发,并变成勇于牺牲的大无畏,她选择了第一个去战斗。虽然曾经的经历应该让她比谁都清楚做慰安妇意味着什么,整整三周,不仅要经受身体的折磨、精神的痛苦,更要随时面临失去生命的威胁,但她还是勇敢而坚定地穿过重重人群主动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他人的子女和家人换取百分之一的生的希望。也因此,小江得到了久违的尊重与尊严。当她那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和另一位女性的手紧握在一起时,她已回到人间。从这个角度来说,小江救赎了他人,也救赎了自我,她临去时向姜淑云展露的含泪的微笑是那么纯洁又充满了骄傲。

三、屠戮之罪

在日本入侵者中,角川是一位特殊的日本军人。他处在日军侵略文化的边缘,代表了在战争中反思的一类人。影片开头随着部队侵入南京的角川是一位肩部配饰三颗星的上等兵。作为一名军人,他参与了对华的侵略战争,与同伴一起屠戮、掠夺,犯下了种种罪行。但与许多同伴不同的是,曾在教会学校读过书的角川又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和人文意识,这使他始终无法如战争机器一般只会满足于简单地服从号令和沉浸于侵占成功的喜悦。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经历了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拼杀的角川在面对没有抵抗能力的对手时,却发现自己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严酷的灵魂考验,由此而带来的痛苦与反思却正是角川最终走上自我救赎之路的精神基础。

毫无疑问,作为一位入侵者,角川的人性复苏必定要经历漫长的历程,在这其中,三位女性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第一位是日本慰安妇百合子。因无法消解因刺杀、活埋、扫射大批手无寸铁的活生生的人而带来的精神痛苦,角川来到了慰安所,希望能缓解压力。毫无经验的他遇到了温柔体贴的慰安妇百合子,并从百合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女性肉体带来的慰藉,这唤起了他对正常人生的渴求。于是,他决定将百合子当成自己的妻子,并特意在节日给她送去礼物,让这位常年衣不蔽体的女性感受到了一丝家乡的气息。但此后不久百合子却病死前线,这使角川的精神再次受到打击。这段无疾而终的单恋看似过于理想化,却真实地反映了残存在角川身上的人性;而对百合子的爱也正体现了他对正常世界的渴望,这是角川人性复苏的第一步。第二位女性是小江。在一百名被征集来的难民营的女性中,角川碰到了外貌与百合子颇为相似的小江,

在一瞬间,他恍若隔世,眼前的这位遭受暴行的中国女性仿佛与百合子已合二为一。不同国籍的两位女性因同样的遭遇,同样的眼神使角川痛苦地认识到被迫承受战争磨难的不仅是中国女性,也有他的同胞。但此时的角川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江被强暴而默然离去。最终推动角川完成人生转折的是教会的女教师姜淑云。在一次闯入难民营的过程中,角川来到了姜淑云的房间,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串制作精巧的十字架项链并有礼貌地向姜淑云索取了它。后来角川又多次目睹了姜淑云为了挽救难民的生命而勇敢地与伊田展开交涉。而当日军允许一位妻子可以拯救自己的丈夫时,他震惊地发现姜淑云竟不顾自身安危冒充妻子去拯救他人。令他更为震惊的是姜淑云在被扭送回军营时向他发出了“Kill me”的请求。角川强烈感到了这位伟大的女性对自己的信任,虽然他迟疑了,犹豫了,但最终还是举起了手中的枪,为姜淑云保全了贞洁与尊严。这一枪是无奈的,但却是突破性的,它预示着角川的自我救赎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本质转变。

人性的复苏并没有解放角川的灵魂,相反,他感受到了加倍的痛苦。在漫天的呐喊声中,角川记忆里充斥着的废墟与战火、大片倒下的尸体、小江倒垂的脚踝上系着的红绳、姜淑云犹如圣女般的牺牲等一幕幕就像咚咚的大鼓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拷问着他的灵魂。面对引领的太阳旗帜,角川最终却发出了痛苦的呐喊声,他彻底失去了追随的动力。最后,仿佛为了完成姜淑云未完的心愿,角川命令士兵释放了小豆子和老赵,并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怀着对生命的渴望开枪自尽,以鲜血完成了彻底的灵魂救赎。

四、救赎之外的思考

影片演绎的三种类型的救赎从不同角度揭示了人性的沉沦与复苏,成为影片的一抹亮色。但是我们依旧要反思,这些基于生命个体以鲜血为代价的救赎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当我们为唐先生临死前轻蔑的眼神所感动时,我们是否应该忘记因他而被枪杀的那些生命?作为入侵者,角川的救赎之路是否过于理想化?他虽然具有道德感,但仍旧是侵略的参与者;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双手也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虽然,他挽救了老赵和小豆子,但与大片倒下的尸体相比,两条生命又显得多么地微不足道。此外,我们也不禁质疑,当年在大日本军国主义旗帜号召下践踏中国的领土和肆虐杀害我们同胞的日本军人中究竟有人会做出和角川一样的选择?一个角川的悔悟真能救赎日本吗?我们对倒在开满鲜花的田野里的角川到底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是欣慰是震惊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我们是应当牢记被“中国万岁!中国不会亡!”所激发的热血与激情,还是接受影片最终传达的关于日本军人良知的思索——他们也是无奈的,并不愿意来到中国,也不愿意屠杀中国人,他们也有良心,会因为自责而选择自杀赎罪?

所以《南京!南京!》虽然不是一部完美的影片,但却的确是一部发人深省的影片。除了救赎,我们更应该思考觉醒,因为作为一名中国人,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牢记历史。正如导演陆川在接受《世间》栏目采访时所阐释的那样:“告诉80后90后,甚至2000后,南京是一座抵抗的城市。”是的,或许有人会说,不是还有敢于在教科书中216处记载南京大屠杀、“731部隊”等历史事实并因此与日本政府展开长达32年诉讼的历史学家家永三郎吗?不是有因震撼于中国人身上有枪伤或刀伤的疤痕而写下《战争罪责》一书的日本学者野田正彰吗?是的,但是在日本更多的仍旧是不知道真相甚至对这段历史了解空白的人。而更可怕的是,我们年轻一代中很多人对它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书本上介绍的历史事件和数字,所以任何关于南京的1937年的影片要说的不仅仅是屠杀,是救赎,是日军的良知,更重要的是要呐喊出国家的兴亡感;要激起民众的民族心,牢记历史的真相,并将之作为奋进的力量,而不是将这种弥足珍贵的情感逐渐消解在日军忧郁的眼神中,这是可怕的,也是可悲的。角川的自我救赎不能阻止日本的军国主义,中国的安宁更不能依赖日本的反省,唯一的途径就是自我的觉醒。只有这样,国家才会有尊严,人民才会有保障,弱肉强食是我们永远必须记住的历史教训,这是我们应该也必须从这部影片中获取的首要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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