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与初生牛犊斗嘴38回合

2009-04-19 02:54
文学自由谈 2009年4期
关键词:痛苦作家

邓 刚

问:能否坦白地说一下,你写得最臭的作品是哪一篇?

答:思想最幼稚的,却又是废话连篇的,但绝对是充满激情的,发表时还令我激动得要死的,人们一般称为处女作的小说,就是我写得最臭的那一篇。

问:有人评价:写大海,中国作家中至今没有能够超越邓刚的,您听后什么感觉?

答:非常兴奋。这一点我自己也敢骄傲地说,在描写大海方面,我还没看到哪个中国作家能与我相比。

问:你是不是有点太狂妄了,难道你的创作水平就这么高超?

答:不是我的创作水平高超,而是我还没看到有哪一个作家,能像我那样不顾死活地潜进浪涛下面拼命,并且从十几岁一直拼到三十多岁。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可能早就死在海里了,就是侥幸活下来,也变成半拉野人。

问:如果你们作家参加高考,作文也绝对不会及格,我并非讽刺你们作家,而是说当今愚蠢的考官们不懂真正的创作。你承认我说的有道理吗?

答:我百分之百地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这些愚蠢的考官们一旦变得聪明,用真正的文学创作本领来考你们,结果可能会更惨。

问:考试造成的可怕压力,难道就能保证学习成绩吗?

答:考试的压力把学生压得要死要活,并不能保证不出笨蛋;但不考试也可能是个问题,大家都轻松放羊,我倒觉得可能会出更多的笨蛋。

问:我最恨也最烦外语课,必须把人嘴变成乌嘴一样地去学什么“唉鼻希笛依哎夫鸡”的,弄得我头脑发昏嘴巴抽筋,反正我将来也不和外国人讲话,为什么非要学外语呢?

答: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幽默的,要是不学外语,真是可惜你这张幽默的嘴巴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不和外国人说话,当然用不着学外语。我也相信你将来一辈子不去和外国人讲话,但日渐开放的时代,要是外国人和你说话呢?那你只能是像个哑巴一样目瞪口呆,这不太好吧。

问:我觉得学习好坏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是否坚强勇敢充满力量,所以,我从来不服老师的批评!

答:那不见得,你可能打败虎狼,但不见得能打败蟑螂。所以,四肢无论多么发达,头脑软弱还是不行。

问:你们那一代人其实只有一个痛苦,吃不饱而已;可我们这一代的痛苦却多多了!学习学得我们精疲力竭,考试考得我们焦头烂额,将来找工作,还会到处碰壁,甚至受骗上当。坦率地说,我觉得你们比我们幸福!

答:不客气地说,我认为你现在头脑不是太清醒。所以,希望你从现在开始绝食,等饿几天后,再来与我讨论咱们到底谁幸福,好吗?

问:我喜欢一个女孩子,但无论怎样努力,她似乎还是不明白我对她的爱。不怕你笑话,我都有点抓耳挠腮了!

答:恕我直言,其实她早就明白你的“狼子野心”了,只不过是对你装傻而已。上帝在女人的脑袋里多装了个爱情雷达,一百公里外就能捕捉到爱的气息。当你还在居心叵测时,她已经了如指掌了。

问:这真令我伤心,因为我对她绝对是真心真意,可她为什么要装傻呢?

答:正因为她看出你是认真的,所以才装傻。这种装傻是一种微妙的躲避,更是一种礼貌的拒绝,聪明的女人最善于使用这种装傻技术。可怜的孩子,想法冷却一下吧。

问:你经常回忆还是经常畅想?

答:老年人喜欢回忆,年轻人喜欢畅想。我自己觉得我正活在脚踏实地的阶段,所以很少回忆,但绝对地不畅想。

问:我活得很快活,但长辈们总是讽刺我是马脑子,并批评我面对错综复杂的生活没有思索,甚至说我缺少担忧。你们是作家,思想肯定深刻,也就是说经常担忧吧?

答:我很羡慕你没有担忧,因为担忧有时也是个自我折磨。鲁迅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担忧这个担忧那个,但他最担忧的一件事,就是怕他死后被人利用,为此他还煞费苦心地写了不少文章,想提前解决这个死后的担忧。但不幸的是,他大概是死后被利用得最多的一个人。

问:经常看到一些文章上说,一个人很穷,却很乐观,也就是说有着巨大的精神财富,你也是这种观点吗?

答:物质上很穷,却会有巨大的精神财富,这是连阿O他爹也不敢说出口的蠢话。

问:别看我年龄不大,但我看透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人类创造文明已经五六千年了,但生存依然不公平,请问作家,这个世界难道永远不会有彻底的公平吗?

答:也许我是写作者,所以对弱肉强食的不公平,大概比你还敏感。后来从科学家那里我才得知,弱肉强食是生命进程中的正常现象,甚至是大自然控制生命的绝妙手段,如果大家都是猛虎恶狼,吃谁?那势必全得饿死;如果大家都是牛羊和兔子,所有的植物会被啃光,最后还得饿死。所以,巧妙而绝妙的强弱比例,使这个世界永远朝气蓬勃。

问:那我就争取当虎狼,而决不当兔子。

答:无论你是虎狼还是兔子,活得都不容易。倘若你是虎狼,必须拼命地练嘴,好迅速地咬杀猎物;你如果是只兔子,就拼命地练腿,别让虎狼追上来咬死。我们的生活如此恐怖而生动,所以,作家不得不一会儿写喜剧,一会儿又写悲剧。

问:现在太缺少包公了!你们作家为什么不赞美包公精神?

答:我不知道历史上是否真正有过戏剧里演的包公,就算真有,单靠“包公”来解决问题,绝对就像在一大群牛身上一个一个地捉虱子,这边的牛身上还没捉完,那边牛身上的虱子早就茁壮成长出一大片来了。其实,你只要认真看看,我们现在基本上还是采取这种包公式的“捉虱术”。

问:我喜欢写理论文章,而且我也认为理论家比作家厉害,你不承认吗?

答:我一百个承认,作家的创作有时就像挖出一大堆石头,没人理睬,但只要经过理论家的手指一点,立即就点石成金,光芒四射。

问:记得有个大作家说,理论家像追在作家身后的恶狼,你这个当作家的听了不觉得尴尬吗?

答:我倒觉得这种比喻很有趣,不妨说理论家是紧逼作家们身后的恶狼,这却会迫使作家们不敢大意不敢怠慢,永远处于亢奋的抗争状态。正如恶狼追赶下的动物,练就得身强体壮奔跑有力,而且相当精神抖擞。

问:世界文坛太不公平了!我绝对相信,莎士比亚要是懂汉语,只要读一下《窦娥冤》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肯定会面红耳赤,甚至痛哭流涕呢!

答:说得太好了,真是说到我们中国人的心坎儿里了。可恨的是不但莎士比亚不懂汉语,外国绝大多数的作家们都不懂汉语,更可恨的是评文学奖的评委们,百分之九十九的不懂汉语。看来只好是我们自己痛哭流涕了。

问:面对当今错综复杂的生活状态,你们作家似乎经常玩幽默,也就是老那么开心乐观,是不是缺乏某种责任感?

答:一个人痛苦得放声大哭时,其实并没到痛苦的极致;当一个人痛苦得放声大笑时,那才是痛苦得要了命!所以说,幽默是对痛苦更深层次的理解。你都弄不通幽默不是乐观和开心,说明你这个大学生读书肯定不认真。

问:你这种回答有些抽象,请举例说明好吗?

答:我曾经写过一篇杂文,那是“文革”时的一件真事。一天下班我挤公共汽车,车上一个胖子把一个瘦子挤得太厉害,两人暴吵起来。胖子说:听你的声音就不是贫下中农!瘦子立即反唇相讥:看你的胖样儿就知道是地主出身!全车的乘客顿时哈哈大

笑。我深信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会牢记那个幽默场面,同时也会更深刻地理解那个荒唐的年月。

问:据说智商高的人很难写小说,有道理吗?

答:我个人觉得有点道理。在战争年代,千百万人倒在血泊中,高智商的政治家手一挥,那是革命的需要,一句话就把历史搞掂;在大自然的荒野中,狮子咬断斑马的脖颈,残忍地把它撕成血淋淋的碎片,高智商的科学家平静地说这是生态平衡。你想想,如此冷静甚至冷酷的头脑,可能塞满了坚硬的固体细胞,当然就少有液体的情感细胞了。所以,他们很难写小说。

问:要你这么说,作家全是笨蛋了?

答:可以这么说。作家要不是笨蛋,怎么会呕心沥血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键盘挣稿费,他们早就该去当官当将当挣大钱的总经理和董事长了。

问:读者来信使你高兴还是厌烦?

答:比高兴还高兴,比厌烦还厌烦。因为他们经常这样写:你是我最崇拜的作家,尽管我没看过你的作品……

问:问你一个另类的问题,你说小偷可怕吗?

答:小偷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怕小偷。

问:问你一个荒唐的问题,你说西方信仰的上帝仁慈,还是东方信仰的神灵仁慈?

答:我也就荒唐地回答你吧。当人们做坏事时,西方的信徒会说:“上帝会原谅你的。”东方的信徒却说:“你会得到报应的,天打五雷轰!”。

问: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总觉得好事少,坏事多,你不这样看吗?

答:这里有很多原因,第一、我们老祖宗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全城。人类有个缺陷,总觉得讲坏事比讲好事有意思。第二、还是我们老祖宗说的,好人无长寿,奸臣一千年。也就是说做好事艰难,很快就累死和气死。第三、凡是坏的恶的和令人讨厌的东西,都有极强的生命力,例如苍蝇、蚊子、蟑螂和老鼠等,你就是天天与之做斗争,它们也照样会泛滥成灾;凡是美丽的洁净的,例如五彩的花草,清澈的江河,纯净的蓝天,你就是天天喊保护,但稍不留神,就完蛋了。

问:我奶奶总是对我喋喋不休地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道理么?

答:从幸福到幸福却不会再感到幸福,所以,我同意福无双至的说法。但祸不单行并非准确,我坚定地认为,从艰难到艰难不一定再是艰难。

问:有句老话,人生读书忧患始。也就是说知识越多越痛苦,那我们还学个什么劲儿?

答:因为不知道痛苦,就不知道幸福,所以知道的痛苦越多,同时知道的幸福也越多。

问:我干什么都干不好,有很多人说我完蛋了,我是不是真要完蛋了?

答:即使是一百万个人说你完蛋,你也完蛋不了;可你要是自己觉得自己完蛋,那就真完蛋了。

问:一个人要是下决心干一件事,就肯定能干成吗?

答:不能那么简单,下决心犹如给自行车打气,打得再足,轮胎也会渐渐瘪下去,只得再度打气,不停顿地打气,才有可能前进到你要到达的地方。

问:我在我们单位学历最高,证书最多,获奖论文最多,当然贡献也不小了。但就是因为没给领导送礼,所以至今也评不上职称。你说这公平吗?

答:当然不公平。但从你这盛气凌人的话语中,我却认为最关键的原因可能并非送礼,而是你孤傲的性格。有能力人的傲感有时是一种“情不自禁”,不能说是错误,但是个麻烦。当你给人们的感觉是鹤立鸡群,是羊群中的骆驼,那就有些不妙了。在集体人群中,尤其在当今的中国,甚至能要你的命。你可能不服气,那我也反问你一句,你们单位里所有评上职称的人,全都送礼了吗?我敢说,肯定有没送礼的。你是否研究一下他们?

问:要你这么说,我从此用不着好好干工作,只需玩手段拉关系,搞不正之风,这不太悲哀了吗?

答:我其实很欣赏你的直率,因为你盛气凌人的口气中含有正义感。所以,我决不希望你从此破罐子破摔。但请你息怒,我说的话只是伤心的经验,主要的目的是怕你吃亏。

问:听说你们作家有不少信鬼神的,有几个还到处装神作鬼地糊弄人,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我觉得太可耻了!

答:作家算什么,从一些科技新闻上看,国外一些科学家都发现了圣经上说的方舟;还有的在刚咽气的死人身上作试验,甚至都秤出鬼魂的重量了。前些年世纪末的时候,什么人类的末日呀,某月某日大劫难呀,发功开天眼呀,老鬼新鬼全都蜂拥而至,弄得全世界都惶惶不安。在科技最发达的国家,也最是鬼气丛生,电脑算命铺天盖地,星相学家生意格外兴隆,一些总统出访,还找他们来预测吉日呢。你想想,连一些科学家都昏了头,和鬼神坐在一条板凳上握手言和。看来人鬼之间的斗争,谁胜谁负的问题,就像当年阶级斗争那样,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才能解决。

问:请问,怎样才能与领导搞好关系?

答:这是世界上最难学会的本领。有的人怎么学也学不会,有的人却压根儿不用学,就能达到成熟甚而圆熟。你能如此幼稚而可爱地提出这个问题,看来是吃过不少亏了,不过,吃亏多了,也能有些成熟。你看海边的鹅卵石,为什么会如此圆滑,是大海把它弄成这个样子的。

问:我觉得作家总愿摆出一副很有尊严的样子,难道你没被人羞辱过吗?

答:我十五岁时曾因为是狗崽子而被拖到台上批判,我想这算不上羞辱,因为当时狗崽子成千上万;二十岁时在民兵大会会场里被驱逐出去,当时在场的民兵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和老太太,我想这也算不上羞辱,谁让你是狗崽子了;二十六岁时,一个女孩子对我好,正当我激动得不行时,就听到人们说,也不看看你那个狗崽子模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应该说这不是羞辱是羞愧,因为我确实不知天高地厚;三十三岁时,苍老的父亲走到我的跟前,说法院已经承认他坐的十二年大牢是错判,看来上级还是英明的。我突然感到,这是对我和我整个家庭的最大羞辱!

问:过去我什么都相信,可是现在我却很少相信什么了。如此发展下去,是不是就真的什么也不信了呢?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答:你不但很正常,而且还日渐成熟。这个世界假的东西固然很多,但毕竟是有真的东西,所以,你不会绝望到什么也不相信。

问:在一些严肃的会议场合,我看到一些作家不按照规定穿西装,而像个自由散漫的浪子。有一个作家竞然还穿着休闲的对襟小褂,真让我感到可笑!

答:在堂堂中国的国土上开会,穿中国服装不行,必须西服革履,否则不准与会。我觉得你只感到可笑恐怕不够,你还应该感到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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