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堂
一
这个秋季阴雨连绵,南方的梅雨天气占据了陂县城的上空,也耗尽了朱云山的耐心。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心情随着气候的变化而变化。好在已是仲秋,空气不潮湿,也用不着烦躁时训斥隔壁的女秘书。
这是朱云山的领地,方圆四十亩,厂房八九间,工人六七十个。此刻陈玲玉正在外边监工,指手画脚,忙个不停。细细的雨丝笼着她,更显出独有的妩媚。不过,朱云山并不赏心悦目,只看一眼,他心里就堵。不得不把目光转移,看围墙外雨中骚动的槐树。最后,他的目光落到室内那尊镇邪石兽上,这个石兽叫什么?朱云山不知道,余伟亮送来时,只是反复交代它的功能:镇邪。
怎么就没镇住你呢?你够邪的了。朱云山心里嘀咕着。
当初余伟亮和陈玲玉很卖力地把它抬进来时,朱云山就有点反感,况且他们又堂而皇之地把这物件摆在办公室正中,向他示威似的。朱云山翻翻眼皮挥挥手说抬远一点,别在这儿镇我。
不得不承认,朱云山对余伟亮并没什么好印象,可关键时候又离不开他。有时朱云山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他凭什么给市长开车?我凭什么要巴结他?
朱云山记不清怎么认识的余伟亮。大概是某个夏天的中午他还没睡醒,陈玲玉领进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脑门锃亮,像个人物。她说这是她的老乡,给市长开车。那个时候,朱云山正为事业发愁,一些乱七八糟的证件办不下来,甚至连车牌也挂不上。刚进城,熟人太少了。没想到余伟亮把这些全揽了过去,而且只用两天就办完了。从此,他成了朱云山的常客。
这是哪年的事儿?大概是五年前吧。对,是五年前,公司刚刚起步那年。
雨越下越大了,陈玲玉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像块很大的补丁。那么高档的衣服,五千多块哪,她怎么不心疼?
朱云山喜欢陈玲玉心烦时撒娇的样子,她不像别的婆娘,一心烦就没由头地唠叨不停。她心烦时爱撒娇,而且撒娇的样子很美。三十八岁了,在她身上什么都有变化,唯独这撒娇的个性没变,而且撒娇的魅力越来越大。
那么,她在他面前撒过娇吗?
当然,这个他不是朱云山,明丽告诉他说,陈玲玉不是个本分的女人,她可能有许多个他。
明丽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很健硕,肱二头肌比她的乳房还发达。她是健美教练,还是健美器材的代理商,都三十多岁了,还没男朋友。她推销健身器很卖力,也很贪婪。朱云山买过她一台跑步机,可她仍然缠着他再买第二台。
明丽到朱云山的办公室,从来不坐客座,不管朱云山如何暗示,她永远只坐在一桌之隔的高凳皮椅上。她说这样亲切,说话方便,而且眼睛也能拥抱眼睛。
朱云山自以为性格中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自豪,烟和酒十年前就戒掉了,女人和麻将也早就拒之门外。
不过,他挺欣赏明丽,当然,只是停留在欣赏的层面上。这个女人很有男人味儿,说话不拐弯儿。最主要的是,她还主动做他的心腹,经常向他透露许多陈玲玉的秘密,这让朱云山很是无奈地感动。
那个秘密是这样的,陈玲玉曾经跑到市长车里,在一个下雨的傍晚出了陂县城。那天,明丽恰恰从楼里走出来,捕捉到了这个镜头。她发誓说有人看到他们开房间了。
朱云山半信半疑,不过,可信的成分比较大,因为那几天他在宁都,曾经打陈玲玉的手机,她却说在家看电视。
八年前,朱云山的车在后寨路口亲吻了路基后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四轮朝天地躺在沟底。朱云山完好无损,漂亮的爱人却不幸遇难。
朱云山最不愿回忆那个悲惨的瞬间,他的目光又投向院中的陈玲玉。她还在雨中淋着,可是她为什么一直给他个背影?朱云山想看看她的脸,他很喜欢这张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于是,他拨了她的手机,说收工吧,别淋病了。
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是慵懒而倦怠的。
陈玲玉转过半个身子向他摆摆手。这是她的招牌动作,只有朱云山能看懂,那意思就是谢了,听你的。
这动作只属于他。可是,是否还有人享受过?
七年前,朱云山在陂县宾馆请客,那晚上花了五千多。客人是矿业局的领导,五个人,其中有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举止得体、温文尔雅的女子,而且她还是另外四个人的头儿。这人就是陈玲玉,宴会的主角。因为她法外开恩,给他特批了经营许可证。非亲非故的,她的这一举动,让朱云山受宠若惊。
一年后,矿业局撤并,陈玲玉辞职,径直跑到朱云山的闰石公司应聘,说让我干副总吧,我有丰富的社会资源。
又一年后,他和她结婚了。
你怎么就辞职了呢?堂堂的国家正式干部,怎么就不干了呢?他曾经问过她。
陈玲玉说机关不是施展才华的地方,她要拥有自己的事业。说这话时,朱云山才发现她很单纯,像个大孩子。
或者,她并没有说实话?因为结婚后的第一年,他经常听到她的梦呓,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朱云山断定不是好话。陈玲玉不像他的前妻,梦里大喊着情人的名字,醒来后毫无羞愧。可惜,她死了。
陈玲玉的脚步声很有青春活力,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很响亮,很有挑战性。她进屋后脱了外套,随便挂在衣架上,衣角刚好遮住那尊石兽的半个脸,样子很滑稽。
朱云山咧开嘴笑了,从无声笑到有声笑,笑得陈玲玉莫名其妙。
朱云山知道她又要替自己清理房间了。她总是这样,有时候朱云山说她肯定有洁癖,我的办公室被你擦秃一层皮了。可是陈玲玉马上反驳说就是看不惯你邋遏,邋遢的男人没有上进心。
外边有车的声音,朱云山说余伟亮来了,他开的是陂县一号车奥迪A8001。
余伟亮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天爷,在门外使劲跺跺脚闯了进来。—见他的面,陈玲玉的脸上就会绽放妩媚的笑,让朱云山很是吃醋。
朱云山说你这么急,肯定又有事。余伟亮说还是那件事,挺上火的,妈×的,不打点是不行了。陈玲玉明白他说的是办营运证的事情,忙说到我屋里谈吧,让你大哥静静心。
陈玲玉瞒天过海的做法,朱云山已经习惯了。不仅仅余伟亮是她的客人,凡是来办事的,都是她接待。
朱云山无聊地瞅着屋角的座钟,他在计算余伟亮进她屋的时间。不多不少,一百一十分钟后,她和他出了屋子,到他这边来了。
他们是来商量送礼的事情。
出出血,整合整合吧。余伟亮说。陈玲玉也说这很重要,以后少不了和他打交道。请客好还是送礼合适?朱云山问。
余伟亮说当然送礼合适,这人不好吃喝,只好字画,不过他是个外行,随便弄几幅国画就能搞定。
朱云山说你看着办吧,如果找到合适的,领来我看看。
第二天,余伟亮领来一个小伙子,长发披肩,面皮白净,身材苗条,眼神中略带羞涩。他急三火四地介绍说小伙子名叫王摩诘,是咱们这儿的名画家,别看年龄不大,却是美协会员,在画界很有些名气,你们谈吧,我要出车,恕不奉陪了。
朱云山目送余伟亮出去,却发现陈玲玉也上了车。朱云山一把抓起电话快速拨通了,问你去哪里?
搭车去趟超市,陈玲玉说。
朱云山这才放下心来,问小伙子,你是哪儿的人,哪儿毕业,在哪儿工作?
王摩诘声音细细地说我在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国画是我的业余爱好。朱云山很钦佩他的能耐,又问你和余伟亮什么关系?王摩诘迟疑了一下,说我们是远房表亲。朱云山问他是画什么的,王摩诘说工笔人物。说着,从背包掏出几幅折叠整齐的宣纸,小心展开,让朱云山过目。
朱云山懂画,起码是半个行家——公司有设计画稿的专业人才。
王摩诘画的仕女弄玉吹箫,线条构图造型设色都还可以。朱云山要他开个价,王摩诘说五千以里是不行的,最低一万。朱云山说可以,喊来秘书让她到财务取一万块钱来。
王摩诘往外走时,陈玲玉刚好回来,见到这个面似白玉的小伙子,她心里一动。那个小伙就是你们请的画家?陈玲玉进了朱云山的办公室问。
朱云山说是,不男不女的。
陈玲玉却说你太落伍了,这叫时尚,是艺术家的气质,哪像你,土包子。
朱云山非常在乎这句话,我土吗?土人有我这样的肚子?他豁地站起来,摇晃了一下魁梧的身躯,不无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老板体型。陈玲玉却说你该减肥了,不要成天堆在椅子里养膘,生命在于运动。
朱云山说你错了,生命在于静止,乌龟就是个例子。陈玲玉说你哪比得上乌龟?抻不出来也硬不起来,纯粹阳痿。朱云山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说能不能正经点儿?我说的是运动,你怎么扯这个,无聊。
二
下午明丽打来电话,说晚上请他们夫妇吃火锅。
陈玲玉也很喜欢明丽,这个女人让她着迷,喜欢她的理由说起来匪夷所思,仅仅是因为她的穿着永远不入时,和自己比起来,她土得都要掉渣了。当然,她的个性鲜明,坦诚直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不过,陈玲玉却并不看好明丽男人一样健硕的身材,虽然她的肤色也很白。实际上他们和明丽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更多的时候他们把她视作家人,常在一起吃饭,但却不在一起娱乐。明丽虽然没有男人,但是在酒桌上,她却非常喜欢异性的话题,不管谁在场,不管熟悉与否,她都不避讳,而且从不绕弯,总是直奔主题。今晚却有点反常,明丽虽然喝了点酒,却并不谈性的话题,大谈起健身要领来。
陈玲玉夹了只肥的海参搁到朱云山汤碟里,说补补吧,阳先生。朱云山没吱声,陈玲玉又夹起一只大螺堆上去,说这个也管用。朱云山嗔怒了,说你别恶心我好吧?
不料陈玲玉竟然翻脸了,把筷子一拍说我怎么恶心了。明丽这才注意到,陈玲玉喝多了,她赶紧买单,和朱云山一起搀扶着陈玲玉下楼。她一边小心看脚下的楼梯,一边问朱云山今天她怎么了?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朱云山摇摇头,说可能这几天累的。
回家后陈玲玉清醒了,清醒得与刚才判若两人。她说我刚才是装醉,我才不愿意听你们侃得那么亲热。
朱云山这才松口气,边脱外套边说你呀,总是孩子气,拿你没办法。
房间很暖和,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陈玲玉滚到床上,张开双臂说我要享受。朱云山说可能不行。陈玲玉说你怎么这么怂,嫌我了不是?朱云山说喝多了,起不来。陈玲玉说酒壮色胆嘛,来吧。朱云山倒在她身边,说太困了,睡吧,明天再说。陈玲玉抓起枕头砸到他身上说跟了你算倒霉了。朱云山说你这样说不好,不能亵渎我们的爱情。陈玲玉说这与爱情无关。朱云山挣扎着坐起来说怎么无关?关系大了,不仅性和情有关,事业更是与爱情有关,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公司里,我得拼命赚钱,有了钱才能实现你的愿望,才能让你始终站在富人堆里。否则你就不会有那么多鞋子那么多衣服,更不会有那么多高档首饰。
陈玲玉见朱云山又要演讲,马上双手堵起耳朵背过身去嚷道好了好了我不爱听,总是你有理。朱云山说不是我强词夺理,这些天我正在为资金发愁,贷款这么难,怎么才能解决这件事情?
陈玲玉不再吱声,房间里静得叫人心慌。不要想工作的事儿了,睡吧,陈玲玉终于放过了他。
次日上午,余伟亮又来到公司。
陈玲玉问他能不能办贷款的事儿。余伟亮说不好办,挺棘手,银行前段时间贷款死账太多,现在把关很严。陈玲玉说真没法子了吗?余伟亮说也不一定,也许多给个回扣就能行。陈玲玉说那也行啊,就托付给你了。
两天后,余伟亮真把贷款办成了,回扣高自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他给信贷员出了趟车,让那人好好风光了一把。
三
这个秋天注定要让阴雨毁掉了。朱云山算了算,半个月没见阳光了。
陂县市政府正在承办建材博览会,“闰石公司”作为重要参展商,布展了最大的展台,朱云山天天靠在那儿。
陈玲玉晚上回来得很晚,很疲惫,因为许多领导点名要她陪客。这种场合,朱云山不适合露面,因为那些领导多与陈玲玉认识,有些还是她的老同事。
晚上她又要去应酬,朱云山嘱咐她千万不要喝多了,不行的话,就找机会溜了吧。陈玲玉说那可不行,他们精得很,再说这么做也不礼貌,说着,兴冲冲地出了门。
九点钟时,朱云山接了一个电话,是明丽打来的,那时他蜷在沙发里睡着了。明丽说你怎么一点也不焦急?朱云山说急什么,明丽说你到宾馆309房间看看就知道了。朱云山说你别绕弯子了。明丽说她在那儿,和另一个男人。
电话挂断了。
朱云山有点蒙,也许是梦吧?可这一切是真的。他定了定神,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穿衣一边想如果是真的,去了后怎么办?
三号楼里很安静,朱云山说要会个朋友,骗过服务台,直奔了309,先在门外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他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但是,明丽从来没骗过他。
他还是敲了门,然后避开门镜。
屋里有了动静,谁!是陈玲玉的声音。
朱云山的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是我,开门吧。屋里却许久没了人声。朱云山说玲玉,快开门,你应该知道不开门的后果。
陈玲玉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没有表情的脸,有点吃惊地说你怎么来了?朱云山说我来看你们的好事!
你别胡来,这事与他无关,如果你敢伤害他……
朱云山极力压制着火气说好吧,你让我进去,我看一眼就走。陈玲玉只是犹豫了一下,朱云山就闯了进去。
那个男人穿戴整齐地站在屋角,并不慌乱,而且还朝朱云山笑了笑,说我们没做什么事,只是聊天。
朱云山更加恼怒,发疯地扑过去,却被陈玲玉紧紧抱住,一边冲那个男人喊还不快走!王摩诘这才反应过来,拔腿从他们的夹缝里挤了出去。朱云山说你个王八羔子,你妈×的,你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玲玉没有回家,就在309睡了。朱云山独自回来,倒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他一点也不想沾那张床了,他忌讳她的味道。
一夜之间,朱云山憔悴得不行了。他被梦折磨到天亮,那些梦稀奇古怪,梦的结局竟然是前妻苍白的脸从头顶压下来。
天还没亮,外边又在下雨,朱云山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环顾四周,金碧辉煌的家里什么都有,这些都是前妻所向往的,那时因为他没有能满足她的愿望,所以她跟了另一个有钱的男人。可现在陈玲玉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为什么仍然把自己送给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这个小白脸除了穷,还有什么?
朱云山慢慢冷静下来,他拨通了明丽的电话,说我找到她了。明丽说你没事吧?朱云山说没事,我什么也没做。明丽说这就好,我觉得她不值得你去拼命,理智一点吧,毕竟你们是半路夫妻,毕竟你比她大十岁。朱云山说不谈她了,我今天要去宁都签合同,五天后才能回来,公司那边,麻烦你去照看一下吧。明丽说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们公司的事我一点也不懂,再说,有她嘛。朱云山说不要提她,你就帮我一把吧。明丽说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出去透透气也是好事。
朱云山乘坐的是下午的飞机,他神情恍惚地上了飞机,又神情恍惚地走出宁都机场。宁都的空气清冷干燥,甚至有些肃杀。
朱云山觉得太疲惫了,他打算先到宾馆休息一下。他订的客房在十八层的最东边,偌大的窗户把房间映得通明。朱云山洗了澡,浑身赤裸地仰卧在床上看窗外的风景,那些楼宇的尖顶,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在夕阳的余晖里跳动着金黄色。他的眼睛沐浴着这缕神圣沉重地闭上了,昏昏沉沉回到昨晚的场景,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现在还在那个房间里吗?那个白面狐狸(他觉得这个词很恰当)又去了吗?明丽呢?他忽然想起明丽,忙拨打她的手机,很快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问她现在在哪儿,明丽说在健身俱乐部。你怎么没去闰石?明丽说按你的意思我把玲玉叫过去了。朱云山说我可没那个意思,明丽说拉倒吧你,你以为我笨啊。晚上赴宴吃海鲜,这在远处内地的宁都来说,是高贵身份的象征。酒喝得不多,朱云山却大醉了,什么时候回的房间都不知道。大约午夜一点,房间的电话响了,那时朱云山正在做春梦。这是酒的作用,或是海鲜的作用?也可能是病的预兆,但却很舒服。
先生需要服务吗?
朱云山正想挂掉电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需要。小姐熟练地报上价格,朱云山说别鱲嗦,快点上来。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光着身子把房门敞开等待着。
他面前还在闪烁昨晚的事情,是白面狐狸先勾引的她呢,还是她先入住的房间?
小姐的脚步很轻,像个影子飘了进来,来了三个,正要关门,朱云山说别关,开着。小姐说你这人挺怪,你不怕人我们还怕呢,说吧,怎么玩法?朱云山说都脱了。两个女孩儿开始褪下衣,一个女孩儿说不行,你得先交钱。朱云山指指桌上的皮包说那儿有,姑娘们一齐扑过去,如狼似虎,争先恐后,瞬间洗劫了那个厚重的皮包。
她们每个人的手里攥着一捆鲜亮的百元大票,把房间都映红了,可她们并没有兴奋的表示,而且是略显紧张地呆立在那儿。
我们不要这么多,第三个女孩儿说。
朱云山说拿过来,我给你们分。她们很乖顺地把钱扔到他的身上。
朱云山指着个子高一点的女孩儿问你多大了。她说十九,不,是十八。他又指着第二个问你呢?二十。第三个女孩子哂笑着说我十六。
朱云山根据她们的年龄点出三摞票子说拿去吧。
你喝醉了,第三个女孩儿说。朱云山说这关你什么事,拿上钱走吧,都走,别在我眼前晃。
先生,不要服务了吗?朱云山说谁说要服务了?快走,我要睡觉了。小姐们互相对望了几眼,才狐疑地退了出去。
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又折回来,贴在朱云山的耳边说先生,我们是老乡。
朱云山被她吓了一跳,恼火地推了她一把说你需要多少钱?她说不需要了,我想在这儿陪陪你行吗?我有很多办法的。朱云山看着她,看了好一阵儿,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他说我没兴趣,你快走吧。女孩儿说好吧,你肯定喝多了,睡一会就好。给他关了灯,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房间。
朱云山醒来时天已大亮。
剩下的几天他不敢再喝酒了,总是找各种借口谢绝客户的宴请,宁可呆在房间胡思乱想也不愿意再看到外边的灯红酒绿。但这儿也不是清静之地,隔壁房间走马灯似的换人,进进出出的都是野鸳鸯,放浪的叫声不加掩饰,猛烈的撞击更让他感到墙壁的位移。这种声音从白天持续到黑夜,时刻刺激着他。朱云山把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大,而且使劲咳嗽,但隔壁依然激情如旧。
朱云山不得不提前返回陂县,走之前他给明丽打了个电话。明丽说公司一切正常,玲玉在那儿主持,挺忙的。那个白面狐狸呢?他问。明丽说是那个画家吗?没他的消息,听说已经离开了这里。朱云山说我下午的飞机,五点二十到机场。明丽说我告诉她去接你吧。朱云山不无讥讽地说你心真好,女人中的女人。明丽说得了吧你,别开玩笑了。
过了没多久,朱云山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再次拨通明丽的手机,说你真打算让她接我?明丽说是啊,我正要联系呢。朱云山说算了,别告诉她,你接我吧。明丽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接你。
四
出了陂县机场,明丽的车轻轻滑到他身边。在车上她问回家吗?朱云山说不,去宾馆。明丽不太相信他的话,说你怎么了。朱云山的语气不容置疑说你别问,快送我过去。
一路上明丽不断从后视镜瞄朱云山,他的神色很凝重。是不是特别累?她问。朱云山却露出愉快的笑容说一点也不累。你的气色却不太好,明丽说。朱云山说你也有点憔悴,是不是休息不好?明丽说没有,有点感冒。
明丽不再说话,她有种特别的预感——可能会发生不平常的事情。下车后她默默跟在朱云山身后上了宾馆三楼。她没想到他是有预谋的,竟然提前预订了房间,而房间的号码是309。进房间后,朱云山突然把明丽揽进臂弯,明丽一边挣扎着一边说你要干什么?朱云山气喘如牛说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明丽终于挣脱了,说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理解你,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不能这样。朱云山沮丧地坐到床上,说原谅我吧,这几天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可能那件事给我的刺激太大了。明丽说休养几天就会好起来的。朱云山无力地点点头。明丽说你睡一会儿吧,我走了,晚饭时我叫你。
朱云山和衣而卧,他睡得很沉。晚饭时明丽并没有叫他,醒来已是夜里十点多了。朱云山匆匆洗把脸,然后拨打明丽的手机,他想请她到外边吃夜宵。可是明丽已经关机,过一会儿再打,仍然关机。朱云山颓然地仰倒在床上,心里很乱。想极力抹去陈玲玉对他的伤害,可她的影子却偏偏纠缠不放。
陈玲玉,我说过多少次我爱你,可是你竟然会背叛……他说给自己听,说得很苍白。明丽却打来了电话,说你来吧,我等你。朱云山问你在哪儿?明丽说在209,你楼下。
朱云山轻轻推开209的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壁灯,光线暧昧地罩着床上的明丽。她裹着绒被,在床上伸展着美丽的线条。看来她也是刚醒,睡眼蒙癤的。朱云山说你怎么在这儿?明丽说我不能把你自己搁这儿啊,多让人担心。她示意朱云山到这边坐,她说的这边是空出的半张床。朱云山犹豫了一下才坐过去,明丽掀起绒被的一角,朱云山看到了她赤裸的胴体。明丽说,来吧,我知道你很难过,想做什么就做吧,释放一下会好一些,只要你高兴。
朱云山的欲望之火跳动了一下,可仅仅是跳动了一下,很快就熄灭了。他又想起那一幕:想起那个白脸狐狸,想起陈玲玉,她也是这样召唤他的吗?
他给明丽掖上了被子,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并不了解我,我可能真的老了,在夫妻生活上,我一直满足不了她。明丽苦笑了一下,用一只手臂遮住脸说你呀,心理病挺重的,其实你好好想想,她也有难处,生理上的问题还好说,心理上的孤独才是最可怕的。朱云山说她孤独吗?所有的应酬都是她出面,公司的事情也是她为主,我只是个影子而已;她所向往的,我都给了她,她会孤独吗?明丽说你还是没有走进她心里,你们结婚这么些年,只是在爱情的边缘徘徊。朱云山说那我怎么才能不徘徊呢?明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他说,对比你的前妻,你更爱哪一个?
前妻?朱云山回答不上来,他不能否认对前妻的思念,她给他的影响太大了,毕竟他们真正地恋爱过,虽然她也背叛过自己,而且还是公然背叛,但他和她的感情却是刻骨铭心的。朱云山的心里又乱起来,他说不要再谈这些了,让我好好想想,也许是我的不对。明丽翻了个身说这就对了,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困了,别忘了给我关灯。
朱云山回到309,倚着床头迷糊到天亮。上午十点,他感觉好一些了,便直接去了公司。秘书见到他,几乎是雀跃着迎出来说朱总您回来了,大家都想您呢。那表情让朱云山想起那个十六岁的姑娘,于是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陈经理呢?秘书说到车站发货去了,这几天签单的特别多。朱云山不由得感慨,心里说看来那个古老定律还是很科学的: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不过,要是两边都得意那该多好。办公室收拾得很干净。朱云山问秘书是你干的吗?她说是陈经理,一天要来收拾两次。正说着,朱云山从窗子里看到陈玲玉回来了,她稳稳地把车停住,下车后疲惫地走过来。朱云山看到她的脸色有点灰暗,人也憔悴了很多。
她从来没有这样倦怠过。朱云山的心里突然隐隐作痛。
朱云山的突然返回,令陈玲玉颇感意外,走过他的办公室时,脚底竟然绊了一下。她站定了,在门外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复杂的眼神令朱云山不知所措。他赶忙回避开,把脸转向一边。而在心里,他是期望她能走进来的。但她离开了,脚步很沉重。
五
朱云山发现那尊石兽不见了。他问秘书哪去了?秘书说搬到陈经理屋里了。可恶的余伟亮。朱云山确信又是他的鬼主意。朱云山决定找陈玲玉谈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和解。
而在此时,陈玲玉的心里并不平静,正蜷缩在转椅里发愣。朱云山走进来时,她只是机械地动了动身子,并没有正眼看他。朱云山能够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他在努力寻找最恰当的词句,以便说话时不至于尴尬。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块精良的玉佛放到她面前,叹息一声,离开了。
这枚玉佛是朱云山在宁都特意为她选购的,虽然她有很多玉饰品,但唯独缺少一枚玉佛。和他认识之前,陈玲玉曾经有过一枚,那时,她天天挂在颈上,后来这枚玉佛却神秘丢失了。陈玲玉难过了好些日子,发誓再也不买了。
可朱云山却偏偏选定这份礼物,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读懂其中含义的。
的确,陈玲玉看到这枚玉佛后,感到意外,甚至震惊,最终是感动。她没想到朱云山的感情也有细腻的一面,总以为他是个粗放型的男人,却在这种时候做出灵闪的事情。五年来,这是他给自己唯一的一次感动。在陈玲玉的意识中,朱云山只是一员福将,并不具备当老板的智慧和头脑,闰石公司虽然是他的创意,但也只是个创意,真正让公司成功运作的,是她。当初,如果不是她的努力,朱云山恐怕永远也不能取得经营资格证。
下班前,陈玲玉给朱云山打电话说咱们出去吃饭吧。语气很柔和,朱云山心头的积郁一扫而尽,说去哪儿呢?陈玲玉说你定,朱云山说还是听你的。
他们去了陂县最好的酒店,点的菜足够四个人吃的。朱云山说喝点酒吧,陈玲玉说你血压偏高,还是不要贪杯。朱云山说喝红酒,没事。
他们吃得少,喝得多,喝光了两瓶干红,谈话时彼此小心翼翼绕开敏感的话题,谈的是天气、风景、客户、公司前景之类。他们的心情越来越好,前嫌尽释而且异常兴奋,这种兴奋不仅仅是酒的作用,更是心的催发,当然还有欲望的激励。
离开酒店,朱云山说去哪儿?陈玲玉说时间还早,回家吧。
这个中午他和她胶合在一起,他们的躯体都很烫,朱云山的动作近乎野蛮,他的疯狂把陈玲玉带进了天堂。朱云山说多久没这么畅快过了?陈玲玉说你还有脸提,两个月前你只是应付了我一次。朱云山说我们该要个孩子了。陈玲玉说是的,我们该要个孩子,过几天到北京去看看吧,听说那儿有家医院能治。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照常运行。朱云山依然在办公室里垂帘听政,陈玲玉依然如同上满了弦的发条转个不停。关于镇邪石兽的问题,余伟亮承认是他让人搬到陈玲玉房间的,因为关于这种石兽,另有新的说法,说它管阴不管阳,放在陈玲玉房间是合适的。余伟亮保证过几天再弄个管阳不管阴的,到时候你们一人一个,不过价钱要高一些。朱云山说钱不成问题,只要质好料精。
朱云山突然问余伟亮说你那个表弟最近忙什么?余伟亮说我哪个表弟?朱云山说就是那个画家,那个白脸,叫什么名我忘了。余伟亮颇感意外,说他不是我表弟。朱云山说是他亲口说的。余伟亮很生气,说你别听他胡扯,这个人是县文化馆的,我在展会上刚认识。朱云山说你可真敢胡弄,胡乱找个人应付我?余伟亮感到委屈,说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省钱?有头有脸的画家,一万块钱谁侍候你?朱云山无话可说。须虞,他突然迸发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说我想聘用这个人,他有很好的绘画功底,还能进行平面设计,是个人才。余伟亮嗤一声说,别天真了,这些艺术家心都很高,你以为他们那么容易听你的?
明丽来的次数少了,只是偶尔打来几个电话,问朱云山能不能再买两套健身器。朱云山调侃她说我看你别做这个买卖了,你这种推销方式,早晚得赔死,干脆我出钱养活你得了。明丽说你哪有钱,钱是她的。朱云山说此话怎讲?明丽说只要那个画家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明丽的话让朱云山心头又罩上了阴霾,这个小白脸哪里比自己强?怎会有如此魅力?
好在陈玲玉已经收心,就连对外应酬,能推的她都推了,实在无法拒绝,也坚持和朱云山一起去。所以,朱云山决定把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清除,他宁愿相信陈玲玉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只要陈玲玉想要什么,尽力满足,尤其是她需要浪漫的时候。
朱云山沉醉于幻想时,陈玲玉却正在网上查看王摩诘发来的视频邮件。她的神经高度紧张,心跳加速。
王摩诘发来的,竟然是他们一起鱼水之欢时的录像,他竟然做了偷拍。陈玲玉一阵晕眩。
你想干什么?她发去问话,王摩诘说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陈玲玉说你这样做不觉得可耻吗?王摩诘说我只能走这一步。陈玲玉说要是我不答应呢?王摩诘说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首先会把图像发给朱老板,然后再到网上发布。陈玲玉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不怕惹祸上身?王摩诘说不怕。陈玲玉说你想要多少钱?我们交易吧。王摩诘说我不缺钱,我要的是你,你是我生命的全部。陈玲玉说你是在毁我,你想让我失去他,失去我的全部。王摩诘说你多虑了,我不是市井无赖,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和你约会,决不会给你造成伤害,也不会危害你的事业。陈玲玉说难道你真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太不现实了。王摩诘说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眼前的拥有,只要每月能和你聚一次,我就知足了。
陈玲玉有种被挟持的感觉,但她无法摆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此时她良心的天平开始倾斜,有点愧疚。
六
秋天很快结束,一场冰雨过后,冬天占据了这块土地。
陈玲玉的心情很不好,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但生理反应却是前所未有的。她呕吐时尽量避开朱云山,但还是让他发现了,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了变质的东西?陈玲玉说没有,可能是感冒引起的。朱云山说你别上班了,到医院去看医生吧。
陈玲玉不能拒绝。
车到医院后,陈玲玉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有事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看着朱云山的车远去,陈玲玉立即到妇科做了检查,结果正是自己担心的,她怀孕了。
陈玲玉像是被谁重重击了一掌,颓废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思绪纷扰,好久才冷静下来。她给王摩诘打了个电话,为什么这么做,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潜意识里的一份冲动。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摩诘时,他竟然一口咬定不是他的。陈玲玉很恼火,几乎嚷着说肯定是你的,我老公精子弱,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王摩诘说精子弱不等于没精子,没准哪次不弱了呢?陈玲玉恼怒地骂了他一句难听的。王摩诘不慌不忙地说就算是我的,又能怎么样?要不生下来吧。陈玲玉说你怎么这么无赖!王摩诘说那你就做掉好了。
朱云山打电话问她检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陈玲玉说不是,轻度胃溃疡。朱云山说以后不要再陪客了,都是让酒烧的。陈玲玉说休息几天会好的,你不要担心了。
经过反复考虑后,陈玲玉去找了明丽,她说我要流产。明丽大吃一惊,问她怎么回事?陈玲玉如实相告,但隐瞒了与王摩诘的关系,说是某个领导的。明丽对此表示了非常理解和同情,说你别怕,我一定帮你,我有个朋友开诊所,免费给你做。陈玲玉说还要住院吗?明丽说小月份流产,回家静养就行了。陈玲玉说那他怎么办?明丽说老朱那边我来应对,估计一天差不多就完事儿了。
一天的阵痛过后,陈玲玉终于卸却了这块负担。在她忍受疼痛的这一天里,明丽中午把朱云山叫去陪客,事情总算平安地度过去了。
为了装得真一些,陈玲玉买了一大堆胃药拎回家。在家静养的这些日子,她被明丽的义举深深感动,打算过几天把她调进公司,也算是对她的报答吧。她把这个想法对明丽说了,不料明丽一口回绝,说我是个特立独行之人,受不了许多约束。陈玲玉说你的职务就是自由自在的,没有规矩约束你。明丽说那也不行,朋友就是朋友,成了同事,就会变味儿。陈玲玉见她非常坚决,也只好罢了,却坚持要和她做干姊妹。明丽说这行,只要不让我上班,说什么我都答应。
朱云山对陈玲玉的流产一点也没察觉,只是感觉她和明丽的亲近有些异常,不过,也没引起太大的怀疑。这些天忙于土地招标,和余伟亮起早贪黑地活动关系。银行的贷款也已全部到位,这笔巨款用在购置土地建新厂上是绰绰有余的。
而陈玲玉仍然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发誓一定要断绝与王摩诘的来往。于是,她给他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大概意思是让他从此不要纠缠自己,她可以给他一笔钱,没想到王摩诘痛快地答应了。陈玲玉问他想要多少钱,王摩诘说感情不能用钱衡量。陈玲玉说我不跟你谈感情,我只给你一万块钱,你要保证不再找我,并且把视频资料毁掉。王摩诘说行啊,不过还要加钱。陈玲玉说再加两千。王摩诘说你也太小气了吧,堂堂大老板,怎么这么抠?陈玲玉说那好吧,两万,不能再多了,我个人只有这点存款。
陈玲玉把款划到王摩诘的账号后,如释重负,终于长长舒一口气了。但她没料到,麻烦却刚刚开始。
这天,朱云山收到一封快件,原以为是业务信函,拆开来看,却是一张光盘。
朱云山在电脑上打开光盘,看到的是陈玲玉和白脸狐狸开房间的录像,画面虽然模糊,但足以令朱云山震惊和愤怒了。这个家伙想干什么?朱云山狠狠敲了下键盘,把光盘取出来,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打开你的邮箱。
邮箱里有王摩诘发来的邮件,寥瘳数语:给我十万我就收手,如果不愿意,或者有其他想法,我只能把它公开了,然后我会自首。
十万,好大的胃口。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竟然会有人对他进行勒索和敲诈。朱云山要报复了。
他想起余伟亮曾经说过,如果肯出一万块钱,可以找人帮你卸去仇人的一条胳膊,出两万块,卸去一条腿,如果想要他的命,八万块钱就够了。
朱云山拨打余伟亮的手机,却没人接听。正在这时,他看到明丽的小车驶进院里。
来得真及时啊,朱云山高兴地跳起来迎到门外,弄得明丽很是莫名其妙,笑着说你吃错药了?怎么这么激动。
进了办公室后,朱云山竟不知从何说起,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懂。明丽说你冷静一下再说。给他倒了杯水。
朱云山把这杯水喝下去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最后说我打算出两万块钱卸他一条腿,你觉得怎么样?明丽显然很吃惊,说你要做什么?朱云山说我要他一条腿,要不,再加一条胳膊。
明丽摸摸他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啊!朱云山疑惑地看着她。
明丽说这件事并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姓王的走这一步,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你慌了,正中他下怀。我觉得你最好说服他面谈,把价钱压一压,钱是肯定要给的,但不能给这么多。估计他也不愿意把事情弄大,如果谈不拢,你再想别的办法,但无论如何,不能走这一步,不值,真的不值。
朱云山沉默不语,他在琢磨明丽的话,觉得也有道理,说好吧,按你说的试试,不过你可得帮我啊。明丽说不一定帮得上你,不过提个醒倒是可以。另外,这件事情不要让玲玉知道,明白吗?朱云山说我明白,我不会跟她透露一个字的。
经过缜密考虑,朱云山给王摩诘回了一封邮件,说了一大堆道理,陈述了好多利害关系,说愿意出五万块钱了结此事,如果不接受的话,就自便吧。
两天后,王摩诘给他回信说:成交。
朱云山高兴地打电话给明丽,说已经搞定,该怎么谢你才好?明丽说很平常的事,不值得谢我。其实有些事情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多数是自己给自己设绊儿,简单的事也弄复杂了。朱云山说是是是,你比我强。明丽说你别夸我了,只要再买两套健身器就行。朱云山很奇怪,也挺纳闷,说器材厂给你多少回扣你这么用心去做?明丽说个人隐私,无可奉告。朱云山苦笑地摇摇头说我宁可白给你五台健身器的钱,也不愿再买一台机器了。明丽生气了,说既然这样,咱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朱云山只好连连答应说好好好,我买。
七
平静了一些日子后,陈玲玉突然收到王摩诘的电子邮件,他说我们的故事,我已经讲给你老公听了,他很配合,按我的要求做了。不过我留了一段精彩的没有讲给他听,那就是你怀孕的事情,想必他会非常感兴趣。所以我有个请求,重归于好怎么样?
陈玲玉蒙了,愤怒绝望震惊交织着,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她知道,只要王摩诘在,她永远不会有宁静之日的。
陈玲玉又开始做噩梦,梦呓再一次把朱云山扰醒。朱云山问她你怎么老说梦话?陈玲玉不语,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没什么,普通的梦而已。朱云山想到了那个镇邪石,戏谑地说是不是那玩意儿起了负作用?我得找余伟亮算账。
朱云山的话提醒了陈玲玉,她给余伟亮打了电话,余伟亮很快驱车赶了过来。
陈玲玉说我要杀一个人。余伟亮吓了一跳,很认真地看着陈玲玉说不会是真的吧?陈玲玉说我开过玩笑吗?
余伟亮这才发现陈玲玉很严肃,很冷静。他摸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点起来。余伟亮是不抽烟的,但他却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神色里充满玄机,眼神里有一丝冷酷的坚定。
目标呢?为什么要杀他?
陈玲玉说那个人你认识,叫王摩诘。余伟亮不做声,只是大口大口吞吐烟雾,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问个理由吗?陈玲玉说不行,除了理由,其他的事你只管问。余伟亮犹豫。陈玲玉说行还是不行?余伟亮把烟蒂狠狠碾进烟缸里说行,我干,不过,至少得十五万,先付一半。陈玲玉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卡扔给他,说这是八万。余伟亮说起码需要十天。陈玲玉说那不行,最多七天。
两天过去了,陈玲玉一直提心吊胆,还有一件事让她不得其解,那就是朱云山既然已被敲诈,为什么一点异常的反应也没有?
晚饭时,陈玲玉突然发问:你给了王摩诘多少钱?朱云山一愣,说你在说什么?陈玲玉突然摔了筷子,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为什么瞒着我!
朱云山明白了。他说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确实是我故意瞒着你,因为我已经很好处理了它。既然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还要让你添烦恼呢?
陈玲玉说你真的很好地处理了吗?
朱云山说我真的很好地处理了,我给了他五万块钱,他发誓不再纠缠这件事。
陈玲玉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哭得朱云山不知所措。他说我哪个地方错了吗?瞒着你也是为了咱们好啊!
陈玲玉说你没错,是我错了,我杀人了。
朱云山不相信,说你讲的是气话吧?陈玲玉说不,我真的雇凶杀人了。她很认真,不像开玩笑。
朱云山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问她是怎么回事。陈玲玉擦去泪水后,把事情说了出来。朱云山发火了,他吼道你怎么这么蠢!怎么不说一声?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陈玲玉说因为我怀过他的孩子。
朱云山的脑子嗡地一声,脚下一软,瘫坐了下去。陈玲玉哀伤地注视着朱云山,说你别难过,我会负责的,我结的苦果,我自己咽下。
朱云山长叹一声说你呀你,难道一直就没相信过我?怎么永远像个孩子。
八
余伟亮的手机打不通,王摩诘也联系不上。朱云山对陈玲玉说你等在家里,我去报警。陈玲玉却惊慌地拉住他,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一起去。朱云山说既然你去,就要自首,想好了吗?陈玲玉说我想好了,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不到两个小时,警察找到了余伟亮,抓他的时候,他正在赌桌上赌得酣畅淋漓。不到三个小时,警察找到了王摩诘,抓他的时候,他正在洗浴城嫖妓。
余伟亮交代说他根本就没打算雇凶杀人,是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才接那八万块钱的。陈玲玉被拘留了。
分手的时候,她紧握着朱云山的手说你还爱我吗?朱云山说你呀你,就是个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你?新公司开工了,将来还是你说了算,你是一把手,我给你抬轿。陈玲玉欣慰地笑了,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可以接替我的位子,这个人很可信,一定要用。朱云山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陈玲玉说是谁?朱云山说咱俩一起说吧。陈玲玉凝视了朱云山一会儿,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出了两个字儿:明丽。
责任编辑 成 林
插图 小 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