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荣
摘要:庄子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是我国古代第一住探索人的个体绝对自由的哲学家。本文从思想基础、真实内涵和意义三个方面对庄子的个体绝对自由思想进行了分析评述,肯定了庄子对中国人生哲学独特的贡献。
关键词:庄子个体绝对自由思想人格理想
儒道互补,是两千多年来中国思想的一条基本线索。儒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几乎为此后的历代所有封建统治者所尊奉,儒家思想成为统治思想,而道家的命运则时起时伏。道家思想是塑造中国人性格尤其是中国士人性格的重要元素之一,作为道家思想创立者之一的庄子及其思想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那么,庄子思想为什么会对社会尤其是士人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呢?我认为,主要源于庄子的个体绝对自由的人格理想。
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写道:“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汪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并载:“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但被他很干脆地拒绝了。
关于庄子的哲学思想和庄子著作的文学价值,前人、今人述之备矣。我这里要说的是:庄子是中国古代第一位探索人的个体绝对自由的哲学家。这一点,正是庄子独特的地方。
一、庄子个体绝对自由思想产生的基础
马克思说过:“哲学只提出自己要解决的任务。”为什么人的个体绝对自由的问题不是由此前的哲学家,如老子提出,而是由庄子提出呢?我觉得有这几个方面的原因,
1.儒家学派的孔子和孟子都强调个人对现存社会规范的服从,这种服从往往是以牺牲个人自由为代价的。孔子讲“仁”、讲“礼”,“仁者爱人”,但这种所谓爱是有等差的,因为它受“礼”的制约,没有给个体的绝对自由留下任何回旋空间。
2.老子虽“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但他本人的社会地位较高,曾为周的“守藏室之史”,相当于现在国家网书馆的馆长,生活优裕,个人自由度高,“自隐”起来也很容易。庄子就不同了。第一,从司马迁的记述看,庄子虽然做过官,但只不过是漆园地方的小官,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在任何社会,底层的生活都是最痛苦、最无助的。从《庄子》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曾向河监侯借过粟,说明他生活拮据甚至贫穷。更重要的是,当时的社会处在极度动荡中,诸侯国之间的连年战争给人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政治黑暗、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赏罚不明,社会失范:“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当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于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庄子·人间世》)。正是这种残酷的现实,迫使庄子探索自救的途径,这是庄子个体绝对精神自由思想产生的社会基础。第二,老子哲学为庄子的探索提供了思想基础。庄子全盘继承了老子的思想遗产。司马迁说他“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是相当准确的。正是在老子思想的地基上,庄子才能构筑起自己的绝对精神自由的大厦。
二、庄子个体绝对自由的真实内涵
《庄子》33篇,其中内篇7,外篇15,杂篇11。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外篇为庄子和其门徒所著,杂篇为其门徒所著,这一点几无异议。我们对庄子个体绝对自由思想的研究当然要首重内篇,佐以外篇杂篇。《逍遥游》是《庄子》的首篇。在本篇中,庄子先虚构了一只其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的要飞向南溟的鹏。这只鹏要飞向南溟,要先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借助于九万里厚度的风才能顺利飞行。这只鹏在飞行过程中,受到体形很小、飞行灵活的蜩与学鸠的嘲笑。这里庄子并没有对鹏、蜩等的褒贬之意,只是想说明,无论是小小的蜩与学鸠,还是硕大无匹的鹏,都是有所待而不自由的。这个“所待”,就是制约它们自由的各种外在因素,只要这些因素存在,就不可能有自由。我们从下文中还可以看到,庄子所追求的自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由,而是一种绝对的精神自由。列子能“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是而后反”,这已经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自由了,但“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仍然受制于外物而没有绝对自由。那么,怎能样才能获得这种绝对的自由呢?庄子说:“若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若能顺着自然规律,而把握六气的变化,以遨游于无穷的宇宙,就可以不受制于外物而得到绝对的精神自由了。那么,究竟怎样做才能实现这种无所待的绝对自由呢?庄子的办法是:消弭了物我界限,达到无己、无名、无功的境界。
问题是:人乃万物之灵长,人不是物,是认识的主体,是有知觉有意识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怎样才能“消弭”物我界限呢?为此,庄子提出了“齐物”的理论。所谓“齐物”,就是把世上的所有事物都“同一”看待,以消弭物我的界限。这在哲学上叫做“相对主义”。相对主义,是一种形而上学、唯心主义的哲学学说,它的主要特征是片面地夸大绝对运动而否认相对静止,抹煞其确定的规定性,取消事物之间的界限,从而根本否定事物的客观存在。庄子的“齐物”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庄子认为谁是谁非没有客观标准,因而是不能判定的,是与非完全是相对的。其二,庄子不仅否认是非之别,而且否认事物的规定性与多样性,夸大事物差别的相对性与统一性,从而抹杀了事物的一切差别。
他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这样一来,“是亦彼也,彼亦是也”,于是事物的规定性和界限就不存在了。《庄子·秋水》还说:“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知北游》也说:“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此即言生命瞬息即逝,没有质的稳定性。因此,任何事物都处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齐物论》),所以生与死、可与不可的差别和界限是无法确定的。于是他得出了“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的结论。
不仅彼此、生死无别,而且大小也没有差别。《秋水》说:“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就是说,根据“差”的观点来看,每个事物都比小于它的东西大,所以一切东西都可以说“大”;反之,每个事物又都大于它的东西小,所以一切事物都可以说“小”,这样看来,一切事物就不存在大小的差别。
不仅如此,庄子还认为“差别”完全是主观的。他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天。”这里,大小和寿夭的差别完全是主观随意的。
既然否定了事物的一切差别和对立,因此庄子所说的“一”就是排除了自身对立面的绝对的“同一”,而这个观念的最高体现就是“道”。而这种“同一”的一个关键,就是消弭人作为认识主体和感知实体的能动特性,把人混同于任何一种外物。
既然这种无差别、这种同一是道的最高体现,这就搬
走了堵在精神自由道路上一块封路大石,但要真正让人做到消弭事我的差别还是很有困难的。于是在此基础上,庄子提出了具体的解决之道,那就是“心斋”和“坐忘”。什么是“心斋”?《庄子·人间世》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上于耳,心上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里的所谓心斋,就是排除一切思虑与欲望,保持心境内外的清净纯一。而欲排除一切思虑和欲望,则要做到“坐忘”。那么什么是“坐忘”呢?“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所谓“坐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毁废了强健的肢体,抛弃了灵敏的听觉和清晰的视力,脱离了身躯,去除了智慧,与大道融通为一体。简言之,就是物我两忘,澹泊无虑。这是道家的一种精神境界。这种精神境界就是是道的境界。对人个体自由的追寻,归根结底就成了对道的追寻。无论在对自然还是社会的关系中,庄子都主张顺从是,因为这种顺从,是道的真正体现。
让我们来看看这种绝对自由的“圣人”、“至人”“神人”“真人”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其实这几个概念并无质的区别。它们都是指那种绝对自由的人格理想。在内篇的《逍遥游》中,庄子借肩吾之口虚构出这种人格的代表形象:“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种人格有如下一些特点:1.拥有绝对的自由;2.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3.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4.高贵,至少比儒家所尊崇的圣人要高贵得多。在同为内篇的《大宗师》中,庄子对理想中的人格形象代表作了更充分的描绘: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水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若此。”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人不距:……不忘其所始,不忘其所终;喜而受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在这里,庄子虚拟的理想中的“真人”,他的心志全是道心,他的行为全是基于道的自发行为,他不受外物的控制,当然也不与外物相冲突,能做到“天”、“人”不分,并进而做到“无人”、“无我”。“真人”的精神境界就是“道”的形象化。
三、庄子个体绝对自由的意义
人的精神自由问题始终是人类都需要面对的关键问题。“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本是孟子评价古代士人的修为的,这里借来说明儒道两家的互补。儒家学说是以“兼善天下”为皈依的,而道家以“独善”为皈依,更强调作为个体的人的精神自由。因此,封建时代的士人、官僚在个人遭遇挫折时,无不从庄子思上寻找精神的寄托与慰藉就不难理解了。庄子的个体绝对自由人格理想是对痛苦人生的拯救,是渴望自由的人类的精神乌托邦,它带给人一种虚拟的宁静和慰藉。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所承受的全部不幸和痛苦。在庄子的笔下都变得可以欣赏和接受。这是庄子思想的积极方面。但是,这种基于“无为”、“自然”的道的绝对自由的人格追求也极易于滑向颓废沉沦的境地。
庄子的个体绝对自由的人格理想是要在充满黑暗与痛苦的世界获得心理的平静与安适,与庄子差不多同时代的西方哲学伊壁鸠鲁主要也是想获得恬静,但后者把快乐定位于感官的享受上,虽然他不否认“心灵快乐”,但他认为感官的快乐更为重要:“如果抽掉了嗜好的快乐。抽掉了爱情的快乐,以及听觉与视觉的快乐,不知道我还怎么想象善。”“一切快乐的根源都是口腹的快乐:哪能怕是智慧与文化也必须根源泉于此。”庄子绝对自由的人格理想,则是以获得精神的快乐为目标的,为了精神的快乐,可以牺牲感官的满足。因此我们可以说,庄子的人格思想,比伊壁鸠鲁的恬静追求更具审美的色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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