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音
保护京师大学堂
太后训政典礼结束后,孙家鼐把骡车放在景山下面,在长随王大个子的搀扶下,一步一喘地爬上了景山。他没能料到,那么多人拼命争夺京师大学堂的位置,结果自己胜出;他更没有想到,“天字第一号”尚未竣工,京师大学堂还在摇篮中,“六君子”却抱恨黄泉,倡导大学堂的李端棻、宋日鲁等人,流放的流放,永不叙用的永不叙用。
孙家鼐教过百姓子弟,教过小王爷和贵族后裔,也教过光绪皇帝,他对于中国教育的愚昧、落后深有体会。京师大学堂是写进《明定国是诏》的“天字第一号”,是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创举,太后一上台,马上就拿维新举措开刀,大学堂首当其冲啊。像徐桐、刚毅等人,早就要把大学堂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现在更要落井下石了。
以他多年与太后的交往,他认为太后并不是天然的反对维新。她所反对的是让其大权旁落的维新。
过去,她肯定并支持同文馆,现在仍有可能肯定并支持京师大学堂。何况大学堂基建已经完工,《章程》已经颁布,外国教习聘任合同已经签订,有些人已动身来华,万事俱备,如果废除大学堂,必然引起连锁反应,甚至酿成中外纷争。太后刚刚训政,她岂敢轻易得罪洋人?但是,这件事,事关自身利益,自己怎么好抛头露面去游说呢?
谁能出面担当说客?对,让西学总教习丁韪良去找荣禄,这可是一步妙棋!
八月十一日(9月26日),也就是“戊戌事变”后的第五天,慈禧太后在谕旨中指出:“大学堂为培植人才之地,除京师及各省会业已次第兴办外,其各府州县议设之小学堂,著该地方察酌情形听民自便。”一言九鼎,大学堂劫后余生,得以幸存。十月二十三日(12月6日),《国闻报》刊出了《北京大学堂述闻》,报道说:“北京尘天粪地之中,所留一线光明,独有大学堂一举而已。”
对此,丁韪良在《北京围城》中也做了回忆。他说,自己前去拜见荣禄,提醒他:“查禁大学堂,将会在外国人面前丢面子。”在晚清最高当局看来,留下大学堂,既可装点门面,又可平衡权力,且不威胁其统治,因而也就没必要赶尽杀绝。
2003年7月,北大史专家肖东发、李云、沈弘主编的《风骨:从京师大学堂到老北大》一书中,明确写道:“戊戌政变发生,旧党保持朝政,新政多被废除。独京师大学堂赖孙家鼐之力得以保全。”即使现在还没见到多少直接的证据,许多细节也是雾里观花,朦朦胧胧的,但是,孙家鼐勇敢保护京师大学堂的历史性贡献,是毋庸置疑的。
排除干扰办学堂
走进京师大学堂,每间教室内,墙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地图、表格、外语字母表,架子上堆放着用于物理和化学实验的各种仪器,桌椅统一规格、统一摆放。
孙家鼐上任后,经过调查,特意增加了仕学馆,让已经取得进士、举人功名的人进来学习外国课程。对于此番心思,北大毕业生、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做了精彩解读:
当时人的心中,还是以科举的资格为标准。无论什么资格,他都要把它折合为科举的资格,心里才落实。好像习惯于旧历的人,谈到新历的月日,他总是首先把它折合成旧历的月日,他才觉得心里清楚。
对于京师大学堂的学生,朝廷是当做候补官员来培养的,所以在财政非常紧张的情况下,孙家鼐仍为学生争取到了优厚的生活待遇。冬夏二季,学校给每个学生分发一套运动服。每月有月考,考试前几名,都给以奖励。学生一概公费,供给食宿。
当然,京师大学堂也不能忘记中国特色。在学堂正厅,供奉着万世师表孔子的牌位。学生毕业,按照学习成绩分别给予进士、举人出身。仕学馆的学生都带有听差。每到上课时间,听差高喊“请大人上课”的声音此起彼伏。上体育课,那就更热闹了,操场上不时传出教习“大人,向左转”、“大人,向右转”的喊声。
回击对大学堂的诋毁
光绪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七日(1899年5月7日),管学大臣的办公室内,孙家鼐正在与许景澄、丁韪良一起研究课程调整。京师大学堂立足初稳,各种攻击稍微平息,他便开始着手改进课程设置。调整之后,使西学的分量得以加强。
就在三个人深入讨论的时候,传旨太监侯公公推门进来:“懿旨到!”
孙家鼐展开懿旨,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是陕西道监察御史吴鸿甲的一道奏折:“大学堂靡费过甚,请饬归并删除……据称,京师大学堂原议招学生五百人,今合仕学、中学、小学一百三十余人,而延定教习,添设分教,并此外办事诸人,名目繁多,岁糜巨款,徒为调剂私人之薮……体操一事,竟有强肄致伤者,其于学生几于束缚而驰骤之,章程多未妥善……”
许景澄仔细地看了一遍吴御史的“告状信”,说:“吴鸿甲简直是一派胡言。现在大学堂注册的住校学生为170人,走读学生48人共计218人。他却说实际招生人数只有130人。原计划是要招收500人,可是学生宿舍住不下,新宿舍还没盖好,招进来住在哪里?”
丁韪良说:“京师大学堂西文教习的薪俸比在日本教书要低不少。当年北洋海军的水手,每个月的薪俸是四五十两,而现在中文教习的薪俸只有30两,并不高啊。”
“还有这条,”许景澄说,“锻炼身体何罪之有?吴御史指责我们胡闹,我看他简直就是胡说!”
三个人针对吴鸿甲提出的责难,研究了一个答辩方案。四月一日(5月10日),孙家鼐郑重地向慈禧做了回奏。慈禧看后,觉得证据确凿论述充分,但又不愿意让后党分子吴鸿甲颜面上过于难堪,于是降下懿旨,“各打五十大板”。随后,孙家鼐也做出了必要让步,汉人教习、提调的月薪从30两减为25两。
从1898年7月接受任命,到1999年7月因反对废立逆流而主动要求病休,孙家鼐只在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的位置上干了一整年。1900年6月,由于义和团运动兴起,盲目排外势力猖獗,京师大学堂一度被迫关门。直到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一日(1902年1月10日),清廷才指派张百熙为管学大臣恢复京师大学堂。因为孙家鼐时期的京师大学堂为“戊戌学制”,张百熙时期的京师大学堂为“壬寅学制”。戊戌年大学堂尽管没能培养出杰出的毕业生,但它却为壬寅年大学堂乃至以后的中国高等教育打下了基础。
(摘自《文汇读书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