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张海迪

2009-04-08 09:35杨德华
时代人物 2009年1期
关键词:多克张炜张海迪

杨德华

去年十一月,从新闻中得知张海迪在中国残联代表大会上当选了残联主席,我给她发了一条手机短信:“祝贺你当选。只是希望我们国家不要多了一个官员,少了一个作家。”其实,我的意思是在祝贺之余,掺杂了几分提醒。想不到,没过几分钟,海迪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老弟呀,你可别看低你老姐。”海迪比我大几个月,因为混熟了,总是叫我老弟。“虽然担任中残联职务,但我还会写作,我需要用文字表达精神的飞翔。面对名利,我内心依然沉静,今后,我也会努力为残疾人兄弟姐妹做些事……”

在电话中,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开会累的,但情绪还是很饱满,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这笑声让我不由得想起初识海迪时的情景。

那大概是1996年底1997年初的一天。张炜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张海迪有一部散文集,问我愿不愿意看一看。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只知道海迪的事迹,却从未看过她的文字,虽然那时候她已写过几本书了。不过,我和张炜相交多年,相信他的文学品味。能入他法眼的作家作品,应该不会太次。于是。我要了海迪的电话,很快给她打过去。她一听我报上名姓,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接着说张炜已介绍我了。不知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年之后,当我们再谈起这段初识的经历,都会不约而同地提起张炜,是他的引荐,让一个作家和一个编辑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找准了文学的标尺。

按照约定,海迪很快就把书稿寄来了。书稿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大约有一百多页,由数十篇文章组成。这些文章长短不一,短则一两千字,长则上万言;内容也不统一,有少儿时的回忆,有生活的感悟,还有出国游记、文学随笔。应该说,最打动我的是那些作者从小要面对的病痛,以及作者面对病痛时的心理印痕。这有别于许多作品的无病呻吟或矫揉造作。当然,作者在面对种种庸俗做法而保持自己独特个性的品格,也让我对海迪刮目相看。总之,从这组文章中,我能看到一个与宣传所塑造的形象有所区别。甚至大为不同的张海迪。也许,这个海迪更真实一些。

我把自己的编辑想法告诉了海迪,即把收入的文章按照不同的内容和主题分为五辑,每辑选取作者的一句话作为题眼,这样让全书的脉络清晰一些。海迪完全同意。只是在取书名的问题上,让我们颇费了一番脑筋。我大约列出了七八个书名,让海迪挑,她最后选中了“生命的追问”,其实这个书名也是书中一篇文章的篇名。

为了尽快出书,我专程从北京赶到济南让她确认书稿。尽管在电话中已经沟通多次,彼此十分熟悉了,但是在她家里第一次见到她,还是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握住我的手,能够感觉出,她的手比一般女性的手更有力量。后来接触多了,见她在家里都是自己转动轮椅做事情,才明白她的手劲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加上她为人热情,握手的力量自然就会大一些。她的脸上有些苍白,大概是缺少户外活动的缘故。在她鼻梁的边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编辑她书中的《1991——灵与肉》,我已知道这是鼻子上基底细胞癌手术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迹,尽管那疤痕并不明显。

那天晚上谈了很多,也谈得很晚,除了稿子的编辑技术问题。就是谈艺术、谈人生。她带我看了一些她前些年画的油画,题材很广泛,有静物花卉、风景,也有动物和人物。其中有一幅画的是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跳舞,柔和的灯光笼罩了她的全身,衬托出女演员婀娜的身姿。这让我灵感大发:如果把这些油画放到书中做插图,不是可以让这本书更加丰满吗?听了我的建议,海迪还有些犹豫,害怕这些画不够完美。而后来在书中做出的局部插图,实际效果还不错。

也许是在《生命的追问》中用了海迪自己的油画做插图,大大提高了她绘画的兴趣,也大大提高了她的自信心。等到出版她和她的丈夫王佐良合作的翻译作品《莫多克——头大象的真实故事》时,我又提出请她画几幅插图,她便一口答应了。不过这次极为“难产”,文字稿他们早就翻译好,编辑加工也已完成,可是她的画作却迟迟交不来。几次在电话中催促,她都抱怨太难了,说总也找不到感觉。直到开印前一周,她才把插图寄给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水彩画,画面上的风景有些朦胧,似乎近处是草地与河流,远处有房舍和树林,天边布满了彩霞。海迪在画面右下角用英文签着“Modoc Haidi 98”,她还给这幅画起了个名字,叫“贡特斯泰因农庄的早晨”。贡特斯泰因农庄是作品主人公布拉姆和大象莫多克出生的地方,也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地方。海迪运用她的想象力,把文字的描写幻化成具体的形象,而这种形象又随着水彩的色彩发生变化,让人产生一种无尽的联想。

后来当着海迪的面,我对这幅画极尽赞美之能事。她却开玩笑地问:“插图稿费是多少钱?”我说:“大概也就一两百块钱。”她不禁大笑起来:“为了画这幅画,我买的法国水彩纸也不止几百块钱!还有水彩颜料,全是进口的!”我说:“那我们可付不起如此昂贵的画稿费。”她又笑起来:“就是,这幅画没有价。”接着她收住笑:“只要读者满意,你们出版社满意,这点钱算什么。”我奇怪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纸,坐在旁边的王佐良揭出了秘密。原来海迪一开始对那种法国水彩纸的性能不熟悉。直到浪费了十几张纸,才慢慢找到窍门,可以画出一些满意的形象。她在创作上是个完美主义者,无论是文字,还是绘画,只要是没有达到心目中目标,她就不会罢手。只是这样苦了她的丈夫王佐良,佐良为了买水彩纸,多跑了好几趟文具商店。

每次去海迪家,佐良都会迎来送往,跑前跑后。他是上海人,尽管在北方生活了多年,一说话,还是会露出沪腔。这对我倒显得更加亲切,因为有上海血统,加之在上海的求学经历,自然对上海人有几分好感。其实,佐良平时留着浓浓的连鬓胡须,这在上海绝对属于另类,而在北方,似乎就算不上什么了。想不到,这个平时言语不多的汉子,较起真来,也是蛮厉害的。为此,海迪在《莫多克》“写在前面的话”中记述了他们夫妇翻译这本书的故事:“尽管我们在共同翻译之前,已经讨论过好多次,包括统一全书的语言风格,人名地名,马戏团的道具,大象表演的节目……可我们还是遇到了很多难题。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成了大象迷,我们四处搜集有关大象的资料,每到星期一的晚上。我们都要看《人与自然》节目中有没有大象,我们希望更多地了解大象,尽可能准确地译出它们的形态和动作。……有时候,我们觉得有了共识,可是在修改书稿时,还是争论过好多次,我甚至一次次跟他争吵,过去我从来没有同他这样争吵过。当然到最后,我们又去反反复复地琢磨,又去一遍—遍地翻字典。”我不知道他们俩争吵时是什么样子,也许佐良并不像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样温顺,海迪也不像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样强势?我只知道,《莫多克》的翻译是他们俩“十几年来第一次合作”。他们在争吵和求索中,共同为读者奉献了一部精品。

有一次和海迪聊天,无意中谈到了血型和性格的关系。她说她是A型血,干事比较认真,追求完美。对于这点,我深有体会,因为我也是A型血,和海迪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我和她不一样的地方,是不像她那样好客。每次我去济南,只要给她打电话,她都张罗着请客,动不动把一帮作家朋友请到家里,又吃又聊。她的身体状况,是不能喝酒的,可有时为了让客人尽兴,也会灌下去一两杯葡萄酒。每当这时,海迪的父亲总会披挂上阵。老爹是典型的山东大汉,红红的脸膛,花白的头发。七八十岁的人了,精气神一点不输给青壮年。论起喝酒,桌上的客人大多甘拜下风,可有老人家在,酒桌上的活跃气氛总是一浪高过一浪。海迪的母亲显得病弱一些,这和她早年被错划成右派。吃过不少苦头有关系。老人家个子不高,说话慢吞吞的,显得和蔼可亲。其实现在城市里,家里来了客人,请到外面餐馆吃一顿,已经成了常态。可海迪就是喜欢把朋友招到家里来,也只好辛苦老爹老娘了。他们待客热情诚恳,又无形中传染给了海迪。

在家人的支持下,她的创作状态越来越好。继散文集《生命的追问》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图书奖之后,她的长篇小说《绝顶》《天长地久》、散文集《美丽的英语》等也陆续出版,并一再获奖。去年,她和佐良双双远赴德国做访问学者一年,最近海迪完成了散文集《我的德国笔记》。

我知道,海迪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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