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时代希腊海外殖民与海上贸易研究*

邢玉波

(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2)

公元前8—公元前6世纪，在地中海乃至黑海的沿岸，到处都有希腊殖民者的身影，他们离开家乡，远涉重洋，寻找适宜农耕且靠近海岸有利于海上活动的地方定居。希腊人殖民范围很广，南面达到了北非利比亚沿岸；西面进入意大利、伊利里亚、西西里、西班牙和法国沿岸；在北面通过赫勒斯滂海峡而到普罗朋提斯海、黑海的大部分地区。根据统计资料，先后参加殖民的希腊城邦有40多个，在上述地区共建殖民城邦139个。[1]在地中海、黑海之滨，殖民城邦如一群趴在池塘周围的“青蛙”，遍地分布，此呼彼应。

由于希腊人殖民的地区均位于海岸线上，而且只有靠近海洋才能和它们的母邦相往来。更便利的是对于输入所需的物品、输出本地产品极为方便。于是在希腊人的国民生活中，海洋所起的作用，有了确定的形式，并且升到了最重要的地位。它们在政治上经济上的独立以及它们本身的存在，都需要有强大的海军。[2]这样与希腊的殖民同步，殖民城邦同时也控制了海上的交通和贸易。这之前一直控制地中海世界商贸活动的腓尼基人的垄断地位逐渐为希腊人所取代。希腊商人的身影出没于地中海、黑海沿岸的希腊人城邦和许多其它文明的或野蛮的民族，从事手工业品、粮食、稀有物产等交易。

一、希腊人的殖民活动

希腊人大规模的向海外殖民大约开始于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逐渐停止。其原因，是古往今来众多史学家极力探究的一个问题。罗马哲学家辛尼加认为其动力在于“有的是遭敌人侵略，城池被毁坏，物品被抢光，被迫流落他方的；有的是由于内乱而被驱逐出境；有的是由于人口过多，为了减轻负担而外出的；有的由于瘟疫、地震或不幸土地遭到难以克服的天灾而离乡的；另有一些人则是由于受到外方土地肥沃，景物美妙等夸大传说的诱惑而出走的”。[3]马克思认为当时希腊的农业生产力不很发达，城邦人口增多时，为了缓解压力需要强迫移民。他说：“在古代国家，在希腊和罗马，采取周期性地建立殖民地形式的强迫移民是社会制度的一个固定的环节。这两个国家的整个制度都是建立在人口的一定限度上的，超过这个限度，古代文明就有毁灭的危险。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这些国家完全不知道在物质生产方面运用科学。为了保存自己的文明，它就只能有为数不多的公民，否则，它们就得遭受那种把自由民变为奴隶的沉重体力劳动的折磨。由于生产力不够发展，公民权要由一种不可违反的一定的数量对比关系来决定。那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强迫移民。”[4]公元前7世纪后期，爱琴海上的铁拉岛发生大旱，当地居民不得不“用抽签的办法选出每两个兄弟中的一人，”[5]到非洲利比亚的施勒尼附近的普拉铁阿岛上去殖民，可见在古代希腊人口增多确是殖民的原因之一。无论做何种推测，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大规模的海外殖民是由城邦组织，为了解决自身发展问题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海外殖民的路线以希腊为中心，在地中海和黑海这一广大区域向西、南、东北三个方向延伸：西方的殖民主要集中于意大利和西西里。据说，希腊人在地中海西部的殖民，在特洛伊战争之后就开始了。希腊半岛西方的爱奥尼亚群岛，可能因为爱奥尼亚人首先移民到那里而得名，约在公元前734年，就有科林斯人移民在爱奥尼亚群岛最北方的科西拉岛(科弗)，继而有些希腊人自科西拉岛沿着阿得里亚海海岸向北，直达威尼斯附近，在达尔马西亚海岸和波河河谷建立了一些殖民地。更多的希腊人则自科西拉横渡波涛汹涌的约有70余公里的阿得里亚海海口，而至意大利南部殖民。公元前八世纪上半期，在亚平宁半岛西岸，出现了一个新的希腊殖民地，名叫库迈，乃是从优卑亚岛来的移民所建立，因优卑亚岛上一个小地方库迈而命名。后来库迈人建立了涅亚波利斯(即今之那不勒斯)。公元前七世纪之初，库迈人与居留意大利的卡尔喀斯人一起建立一个殖民地，取名赞克勒城，此城位于分隔意大利与西西里的狭窄的海峡的岸上。后来(公元前五世纪初)，赞克勒的居民为萨摩斯人所迫走，但是，不久海峡对岸的卡尔喀斯殖民地瑞癸翁的僭主赶掉萨摩斯人，把赞克勒城改名为墨萨拿(即今之墨西拿)。[6]在他兰透海湾沿岸，希腊人也建立了几个殖民地，如他林敦(Tarentum)、息巴立斯、克洛同等等。值得一提的是他林敦，它是斯巴达城邦于公元前706年在海外建立的唯一殖民地，斯巴达人在那里种植橄榄，畜养马匹，制造陶器，造船捕鱼，并模仿腓尼基人制造紫色颜料，他林敦很快就发展了起来。开始实行贵族寡头政治，后来工商业奴隶主的力量强大了起来，改为民主政治。

公元前734年，希腊的卡尔客斯首先在西西里岛建立了一个最早的殖民地拿克索斯，这是一个从意大利来时的暂停港，附近很少可耕的土地。公元前729年，拿克索斯的殖民领袖又在稍南的西西里岛最肥沃的地方建立了卡塔那、列昂瑟内。继而麦加拉建立了麦加拉·希布雷阿，科林斯建立了叙拉古。叙拉古又建立了阿克拉、克斯门那。希腊的多利安人在西西里岛南岸也建立塞林诺斯、基拉等殖民地。此外爱奥尼安人还在西西里岛北岸建立了赞克勤、希墨拉等殖民地。雅典旁边的墨加拉在岛上建立希自拉亚的墨加拉；克里特岛的多利亚人建立了盖拉城；中希腊的一些城邦也在西西里岛上建立了殖民城邦。不仅如此，殖民城邦也在其附近新建居民区，这些居民区又发展成新的城邦，那不勒斯、拉乌斯、波西顿尼亚(佩斯顿)、卡马林纳、阿克拉加斯等城邦，都是由一些殖民城邦建的新城邦。

西欧其它地区：七世纪末，来自小亚的希腊城邦佛斯亚在意大利半岛西部利古里亚建立了马萨里亚(今马赛)。他们以马赛为根据地，不但把自己的商业势力扩展到法国南部的所有海岸，而且扩展到西班牙东岸，在西班牙的东岸建立了阿兰那等殖民地。

然而，希腊人在西部地中海的殖民却遭到迦太基人的对抗。希腊人在这一地区的殖民活动大大损害了迦太基人的利益。公元前535年，迦太基人和其同盟伊达拉里亚人，在科西嘉岛沿岸阿拉里亚之役的海上血战中，击败了希腊人，因而，阻止了希腊人的西进。希腊人的势力只保持在西西里的东岸和南岸，而西岸则被迦太基人所占有，迦太基人并在马尔它岛，在萨丁尼亚岛等等都有殖民地。

南方的殖民：希腊人向地中海南部方向的殖民同西方与东北方相比，从规模和活跃性来看都远远不及。究其原因应在于地中海南部地区很早就进入了文明的时代，人口稠密而且生产力水平较高。希腊的殖民者在这里遭到了当地居民强有力的阻力，定居此地的可能性很小。其次，地中海南部北非沿岸一带很早就属于迦太基人的势力范围。尽管如此，在公元前650年左右，米利都人还是在尼罗河口建立了殖民地诺克拉提，这个殖民地遂成为希腊人在埃及活动的中心。公元前630年，塞拉的多利安人在埃及以西的非洲沿海建立了殖民地施勒尼。

东北方的殖民：希腊殖民者在东北方的殖民主要集中于黑海沿岸。从公元前八世纪开始，黑海岸上就已经有了永久的希腊移民点——殖民城。这些城市首先出现在南部和西部的海岸上，只是在这以后，才出现在北部和东部的海岸上。而殖民黑海的先驱无疑是来自爱奥尼亚的米利都人，早在公元前8世纪和公元前7世纪上叶，米利都人就已经熟识了黑海沿岸。在黑海南岸，哈利斯河口的东西两边，米利都人建立了两个重要的商业城市——西洛普和特拉皮松特。多利安人也在马尔马拉海沿岸的达斯西利阿姆、西阿斯、阿斯特克斯、加尔西顿和黑海南岸的希拉克里阿等建立了殖民地。继而爱奥尼安人又向黑海东岸前进，在科尼奇斯的发西斯、狄奥库利阿斯建立了殖民地。大约公元前660年，麦加拉人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建立了拜占庭。直到公元前7至前6世纪时，米利都人才在德聂伯河口建立了奥尔比亚，并在克里米亚半岛东部的刻赤海峡附近建立了潘提卡派翁和忒奥多西亚，在塔曼半岛沿岸建立了法那戈里亚。公元前7世纪后半和前7世纪末，爱奥尼安人又在黑海西岸建立了阿波罗尼亚、奥底色斯、托米、伊斯的里亚等殖民地，这些殖民地遂成为希腊人向北推进的据点。在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前5世纪的一个半世纪间，黑海北岸出现了三个希腊殖民的主要发祥地。在西部有一个建立最早的殖民地：奥力维亚，它在希帕尼斯河的右岸(布格河)，离今之帕鲁提洛村1公里。在这一带的还有奥利维亚西南第聂斯特尔海股左岸的泰拉(即阿契尔曼)，在克里木南端的刻松，以及在季尔金海湾两岸以蓬吉卡裴和苏那哥里亚为首的博斯普鲁国家的各城市。东北方殖民地最边远的地点则为位于退那易斯河(顿河)口而与河同名的退那易斯城。后来到公元前6世纪上叶， 在西部海岸建立另一些殖民地，如多瑙河口以南的伊斯特拉、奥得赛、汤米(康斯坦查)和阿波罗尼亚。在黑海东岸，亦即在科尔奇斯，也出现许多殖民地，如发西斯(今之波狄)、狄奥斯库里亚等等。[7]

二、希腊人的海上贸易

希腊人的海外贸易与海外殖民地的建立可谓息息相关，虽然殖民运动的发展并非受商业贸易的刺激，相反商业的发展却是殖民运动的结果。殖民地的建立有利于开展海上贸易；而海上贸易的发展又促使殖民地更加广泛的建立。可以说与海外殖民地的建立几乎同时，希腊人的海上贸易就展开了。

然而，希腊人刚移至希腊本土时，尚为半游牧半农业的氏族社会，尚无商业贸易可言，衣、食、住、行也非常简单粗陋。[8]当时的贸易主要靠控制地中海商业的迦太基商人由海外输入希腊各种各样的新奇商品，加毛织品、象牙梳子和华丽的衣服等，于是希腊人抛弃毛裘，穿上了毛织品的衣服。随着希腊工商业的发展，希腊人参照东方输入的工艺品，自己也制造出许多精致的商品。这些商品除了供给本国的需要外，还需向海外输出。及至希腊人由于种种原因开始大规模海外殖民，殖民地的建立使希腊人逐渐控制了地中海和黑海的海上通道，打破了迦太基人对这一地区贸易的垄断，希腊的海上贸易开始快速发展起来。

最初，希腊人所建立的殖民地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农业型，另一种是海运和商业性的。农业性质的殖民地，起初，殖民者主要从事农牧业，但不久他们就与邻近的国家和部落发生了贸易关系，工商业日趋繁荣，逐渐由农牧业为主的殖民据点，演变为以工商业为主的殖民据点。例如，希腊在拜占庭、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沿岸的殖民地，就是如此。这些殖民地从母邦输入武器、织物和其他日用品，而向母邦输出自己剩余的农产品。后来许多农业殖民地逐渐变为农业和商业的殖民地，这种殖民地自己的手工业也有所发展，而且他们的居民只使用进口商品的一部分，并把大部分商品转卖给邻近的各个部落，或者向他们换取粮食和原料，同时也增加了对母邦的输出。

希腊的船舶一直驶到黑海末端去，装运高加索和亚美尼亚的金属，希腊商人在塞浦路斯、埃及购买食物、原料和制造品，运回希腊本土及其殖民城邦出售；他们运输爱奥尼亚、西利内伊卡、大希腊(在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和地中海西部的殖民地所出口的一切产品，并且在欧洲的民族中(文明的伊特鲁里亚人和野蛮的徐西亚人、高卢人、利求利亚人和伊伯利安人)去推销工业品、艺术品、织物、武器、珠宝和彩绘的瓶子，一切野蛮人对这些物品都非常喜欢购买。[9]考古发现，公元前7世纪早期的希腊头盔在西班牙南部的洁诺兹(Jenez)河发现，巨大的青铜巨爵(古希腊罗马调制淡酒的容器)在勃艮第维克斯(Vix)的一个王子墓中发现，德国北部维登斯非尔德(Vettensfield)附近的一个叙利亚人的墓中发现镶嵌着金马具的鱼形盘子。[10]可见当时贸易的范围之广。

黑海在当时被人称为“好客海”。海滨一带出产粮食、牲畜、鱼类、蜂蜜、蜡和盐，从黑海一带运出的奴隶尤其多。希腊人对黑海东北的贸易，在整个希腊经济上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希腊人与黑海北岸草原地带的西徐亚人最初接触时，曾经发生过多次的军事冲突，后来彼此才建立了极其频繁的商业贸易关系，他们的贸易是通过希腊殖民地奥尔比亚和潘提卡派翁两地进行的。西徐亚人用奴隶、谷物、羊毛、咸鱼、干鱼等换取希腊人的军器、织物、陶器、橄榄油、葡萄酒等。有些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特别制造一种金属瓶，瓶面上刻着西徐亚人的生活画景，以便输出到西徐亚去。[11]米利都人在黑海南岸，哈力斯河口的东西两边，建立了两个重要的商业城市——西洛普和特拉皮松特，其中西洛普拥有两个港口，从事大宗的建筑木材、橄榄油和鱼的交易。

希腊人凭籍在埃及的诺克拉底斯和在利比亚沿岸的西里尼，从埃及输出粮食、盐、石膏、瓷器、尼罗河水生植物所制的草纸、香药和医用药物、香料、象牙、黑檀木和各种植物油。白银是希腊出口埃及的大宗商品，此外还有精美的陶器、葡萄酒、橄榄油等。

三、海上殖民与贸易的影响

希腊人的海上殖民和贸易，对希腊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它加强了希腊和海外的商贸联系，为希腊人接触并吸收埃及、腓尼基的文化提供了条件，从而大大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与传播。

第一，海上殖民与贸易活动，扩展了希腊世界的范围，为其经商航海活动提供了广阔的场所，在地中海、黑海沿岸各地到处都有希腊人的殖民城邦为其提供手工业制品、原材料、粮食等物资以供贸易，从而加速希腊各城邦工商业的发展，为古典时代希腊经济繁荣奠定了基础。

第二，海上殖民与贸易，对东西方文明全面传播与迅速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对希腊来说，海上殖民与贸易活动的意义不仅限于商业经济方面，更重要的是东方文明对希腊的影响，希腊人吸取了东方文明积累已久的丰富成果。这其中影响最深远的是腓尼基字母的传入，希腊人在学习使用腓尼基字母基础上对其加以改造，这些经过希腊人改造过的字母被称为“希腊字母”，后来又传入罗马，形成拉丁字母。而希腊、拉丁字母便是后来欧洲各国文字字母的嫡祖。公元前700年前后，希腊人开始较广泛地用字母写字，至此，希腊历史真正进入了有文字记载的时代。腓尼基字母对促进古代各族各国文化交流和世界文化发展做出了伟大贡献。

第三，海上殖民与贸易的大发展使工商业奴隶主力量日益壮大，从而使平民反对贵族，工商业奴隶主反对贵族奴隶主的斗争不断深入，这对古代文明中民主政治的建立具有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 叶孟理.欧洲文明的源头[M]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38.

[2] 杜丹.古代世界经济生活[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29.

[3] La proprìété foncìère en Grèce, Guraud, paul,转引自杜丹.古代世界经济生活.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25.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8卷)[M] .人民出版社，1961.618-619.

[5] 希罗多德.历史[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325.

[6] 塞尔格耶夫.古希腊腊史[M] .缪灵珠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5.137.

[7] 狄雅可诺夫.世界古代史(原始社会、古代东方、古代希腊部分)[M] .林志纯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4.285.

[8] 李天祜.古代希腊史[M] .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1.87.

[9] 叶孟理.欧洲文明的源头[M]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38.

[10] A·Snodgrass.Archaic Greece―The Age of Experiment[M] .Berkeley，1981.109.

[11] 塞尔格耶夫.古希腊腊史[M] .缪灵珠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