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平
郝竹泡活了将近六十岁,突然发现,春夜的月儿,竟然跟八月中秋夜的月儿一样,明亮得晃人眼,但春夜的月儿又与中秋夜的月儿不同。春夜的月儿吐着扑鼻的花香,还有那甜润的青草气息,远比中秋夜的月儿撩拨人。此刻,独自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的郝竹泡,就被窗外春夜里的那轮满月搅得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刚开始时,郝竹泡还以为是被子盖厚了。他想,这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冷一点不行,热一点又受不了。前些时气温低,尽管身上盖着老伴月英特地为他装上的那床厚厚的新棉被,可到早晨起床时,整个身子还冰凉得像一块生铁,没有一丝热气儿;这几天,气温刚升起来,被子盖得稍厚了一点,又闷得慌,整个身子像要着火似地难受。他实在受不住了,竟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双手向上一扬,双脚往下一蹬,胸部以上、腹部以下的部位就全裸露在被子外面了。他不顾自己年迈体弱,也不管着凉不着凉,他要的是舒服自在。
春夜的气温毕竟比不得中秋时的气温,他的身子也比不得年轻时的身子了,没过一会儿,他身体一哆嗦,轻轻打了一个寒颤,接着,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身子是凉了,烦躁却还在。原先那些依附在肌体外面的热,此刻全顺着一根根毛细血管钻进了他的心里。而聚集在心里的热,人多势众似地,顷刻间就呼呼地燃起了一团火,把他全身血管里的血都烧得沸腾起来了。郝竹泡这才明白,这绝不是被子盖厚了的缘故,他感到躯体内有种莫名的躁动,裆内那玩意儿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郝竹泡不由自主地将那只长满老茧的右手伸进了裆内,轻轻地抚摸着那个蠢蠢欲动的玩意儿,那玩意儿像一个得了势的孩子,突然就挺直了腰杆,想找人干仗了。
郝竹泡有些管不住它了,说实话,他其实也没有想管住它的意思,像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即使孩子想干点越格的事儿,他也会尽量地去迁就他。而此刻,他已不只是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了,而完全就是一个心怀鬼胎的教唆犯,不停地怂恿它,甚至恨不得亲自出马,带着它一起去冲锋陷阵。
抚摸着那个早已变得雄纠纠气昂昂威风八面的玩意儿,郝竹泡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仿佛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突然看到自己的孩子真的有了出息。
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郝竹泡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还以为那玩意儿废了呢,没想到还没废。既然没废,就不能太委屈它,就要让它有个用武之地。想到这里,他用力掀开被子,即兴表演似的来了个鲤鱼打挺。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玩鲤鱼打挺这样的高难动作,恐怕现在有些年轻人也不一定玩得了哩。
他真的很欣喜,按捺不住地欣喜,心里的那团火也呼呼的越蹿越高。他顾不得穿衣服,就跳下床来,急急地往外走去。他要去隔壁房间里,老伴月英就在隔壁房间里睡着。只有去了老伴月英那里,那玩意儿才会有用武之地。
郝竹泡真的有些急不可待了,可没走几步,就听到咚的一声,他的头撞在了一个物体上,整个身体也被那个物体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有些发毛了,但又不得不停住脚步,原来是房间的门没有拉开。那扇被漆得光洁平整的乳白色房门,反映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这给他制造出一个假象,他还以为房门是敞着的哩。
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是别的原因?难道连这扇房门也来欺负我?郝竹泡突然有些愤怒了,他猛地抬起他那只有力的右脚,他真想狠狠地一脚踢过去,将那扇挡住他去路的房门踢穿一个大洞,再从那个大洞里钻过去。但他抬起的右脚没有踢在那扇房门上,而是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忽然清醒了,这夜深人静的,他这一脚下去,决不亚于天空中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这不仅会吓着老伴月英,还会吓着睡在老伴月英身旁的两个小冤孽。小冤孽是他对两个小孙子的称呼,不知为什么,他总喜欢叫两个小孙子叫小冤孽。
想到那两个小冤孽,他的兴趣就一下子淡了下去,裆内那玩意儿也颓败得像一个吃了败仗的孩子,刚才的斗志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慢慢地退回到床上,却不想就此躺下,而是支起上身靠在床头,侧过脸去,呆呆地看着窗外那轮满月。
春夜的月光还是那样明亮,依然吐着扑鼻的花香,还有那甜润的青草气息,他的思绪却有些乱了。
春节刚过,两个儿子分别带着各自的媳妇去南方打工去了,将各自的责任田和孩子交给了他和老伴月英。往年,过了春节,两个儿子也去南方打工,可他们的媳妇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带养孩子。尽管到了忙时,两家责任田里的活儿都是他和老伴月英帮着做,但那毕竟是帮忙,劳力不劳心。今年倒好,他们都带着媳妇走了,将一摊子事儿全丢给了他和老伴月英,他们既要劳力,还要劳心,不说别的,就是那两个小冤孽就够他们伺候的。
儿子和儿媳们走时话是说得好听,叫他们老俩口在家带好孩子就要得,责任田种不过来就不要种了。他能不种吗?一个种了一辈子田的农民,能忍心让田荒了吗?再说他和老伴月英也还冇老到动不得的时候,他可不想成为儿子儿媳们的累赘。
年前,两个儿媳妇就吵着要跟各自的男人出去,她们说现在这世道不好,长年在外的男人们,手头有了钱后保不准就会变坏的。郝竹泡听了这话,不觉暗暗好笑。他知道,其实她们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兄弟俩出去好多年了,钱也赚了一些,可没见他们变得怎能样坏。关键是男人出去后,她们在家耐不住寂寞。当然,这个他是不便说破的。因为他理解,儿媳们正是开花的年纪,一朵花儿要想开得鲜艳,是不能缺了雨水滋润的,小夫妻一年到头不能见个面,这种滋味的确不好受。他年轻时就尝够了这种滋味。
那时还是大集体,为了多挣几个补助工分好养家糊口,春节一过,他就背着一床破被子去水利工地了。水利工地活儿辛苦,更要命的是离家远,实行的还是半军事化管理,一个月只放一次假,每次假期只有三天时间,平时是不允许人回家的,夫妻之间只能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因此,一般人不愿去水利工地,可他不能不去。他家大口阔,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那几个补助工分对他家太重要了。
在水利工地上,尽管白天干活累得精疲力尽的,可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要想媳妇,特别是到了月底,眼看假期就要到了,但又还差着那么两天,这个时候是最难忍受的,一个时辰仿佛比平时的一天还长,夜晚更像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黑洞。一躺到床上,他就开始烙烧饼,直把自己烙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怎么也睡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媳妇的影子就在面前晃荡;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工棚上那黑糊糊的油毛毡棚顶。
不知为什么,看到那黑糊糊的油毛毡棚顶,他就更想媳妇。有时想得实在受不了,就想着去犯一次错误。工地上有女人,她们集中住在一个工棚里,警惕性都很高,想犯错误也不容易。犯不成错误,就想晚上偷着回一次家。家里离工地一百多里地,当时又不通汽车,全靠一双脚板,没有孙猴子的本事,一个晚上的时间是走不到家的,等他赶到家时,天肯定亮了。天亮了,月英就下地干活儿去了。工分就是月英的命,她从不轻易耽误一个工分。即使月英没下地干活,大白天的,他还能干什么?何况第二天返回工地时,也得走上一天时间。工地上有规定,旷工一天,要扣三天的工分,还要扣掉一个月的补助。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他上工地不就是为了那几个补助工分吗?
家也回不了,那就只有忍了。不过,他还是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做梦(其实是半梦半醒之间)。在梦里,他像一个皇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跟谁做就跟谁做,那才叫过瘾哩。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在他当皇帝的梦里,工地上有点模样的女人,他几乎做遍了。那时,他老是做梦,他也喜欢做梦,他整天迷迷糊糊的,不愿从梦里出来。
梦毕竟是梦,画饼是充不了饥的。终于盼到了一个月一次的假期。每到假期,他就要起一个大早,急急地往家里赶。一百多里路呢,紧赶慢赶,到家时还是很晚。
有次假期刚好碰到是个五一节,工地上要杀猪加餐,带队的人发了善心,回家的人可以将自己名份内的一斤猪肉带回家。那时的猪肉可是个金贵的东西,农村人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猪肉,他家吃得更少。每次只要家里炖了点猪肉,平时野得看不到踪影的两个儿子哪儿也不去了,他们像两座石狮子,一左一右地守在灶门口,赶都赶不出去。他想,这次看到他提着一斤猪肉回家,两个儿子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为了那难得的一斤猪肉,他耐着性子等到了上午九点多钟才动身回家,这个时间比他以往回家的时间推迟了将近五个小时,因此,等他提着那一斤猪肉赶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月英和两个孩子早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他叫开门,见到睡眼惺忪、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短衣短裤的月英,就一下子来了冲动。他将准备为他做吃食的月英拉回到房中,没待月英躺好,就饿虎扑食似地扑了上去,积蓄了一个月的能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时刻,他很快就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他感到整个身子都飘了起来,他立马就要羽化成仙了。就在他即将到达仙界的时候,一声孩子的啼哭又把他重新拉回到了人间。他们的动静弄得太大了,把一张床弄得像一条在风浪里行驶的船,不停地摇晃着,睡在月英里侧的小儿子明明被摇醒了。
明明还不到六岁,是一个鬼精灵。其实他早就被摇醒了,开始时他不明就里,只用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冷冷地看着,没有声张,后来见他们两人的动静越弄越大,爸爸也变得像电影里的日本人一样凶残,就有些害怕了。在爸爸的压迫下,妈妈不停地呻吟着,他以为爸爸要把妈妈掐死。有次爸爸和妈妈吵架,爸爸就是这样掐妈妈的,妈妈也是这样呻吟的。他不能没有妈妈,于是,惊恐万状地放声哭了起来。
听到明明的哭声,月英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就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推了下去。推下男人,月英连忙侧过身去哄明明。她轻轻地拍着明明的后背,说明明乖,明明不哭。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哄,明明还是哭个不停。月英问明明睡得好好的,突然哭么事,明明哽咽着说,爸爸坏,我不让爸爸掐你……
听了明明的话,月英的脸臊得发热,哭笑不得。郝竹泡也像做贼被人当场抓住了,半天不说话,心底的那股欲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更让他们尴尬的还在后头。第二天早晨,郝竹泡带着明明在村街上游玩,他想利用短暂的假期,和孩子联络一下感情。可趁他没注意,有人把明明拉到一边,让他表演节目。说是表演节目,其实就是让孩子说出父母晚上做爱的事情,模仿父母被子里的动作。
这是乡村最富有生命力的一个原生态节目,不知始自何年,谁是原创,也不知传承了多少代,还要传承到何时?反正人人都是参与者,只不过处在不同的年龄段,所扮演的角色不同罢了。童年时是主演,成年后是导演,更多的时候是观众。但不管扮演什么角色,大家投入的都是满腔热情。这也是这个节目久演不衰、历久弥新的真正原因。
有人问明明,昨天晚上你爸爸欺负你妈妈没有?以往别人这样问明明时,明明总是很坚决地摇着头,说没有,这次听那人这么问,明明扭过头来斜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郝竹泡。看到明明的神情,那人知道有戏,就鼓励说,明明真聪明,明明肯定知道,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给你糖吃。说罢真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两颗水果糖。
看着那人手里的水果糖,明明不停地咽着口水,然后,点着他那颗小脑袋很坚决地说,欺负了。那人一下子来了神,得寸进尺地问明明,快说,他是么样欺负的。明明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说好。凭他当时所掌握的有限语言,还不足以描述出他父母晚上那场腥风血雨的战斗过程。好在明明是个聪明的孩子,在那人不停地催促下,他想出了一个更加形象更加直观的表述方式。只见他身子往地下一倒,然后趴在地上,小屁股不停地拱动着,嘴里时而喘着粗气,时而发出细微的呻吟。小家伙惟妙惟肖的表演,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围观的人笑得差点要在地上打滚了。
明明的表演让大家津津乐道,郝竹泡却感到颜面尽失。自此后,他再也不敢像那次那样忘情了。月英更是注意得很,特地搭了一张小床,每次他回家,月英总是事先把两个孩子哄到小床上去睡。尽管这样,他们每次做那事儿时,还是免不了要提心吊胆的,先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明明的儿子小龙长到明明当年表演节目的年龄时,也像他的老子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父母晚上的所作所为,来了个更加逼真的表演。所不同的是,明明不像他的老子那样感到难为情。明明看到儿子小龙趴在地上模仿他的动作时,像看热闹的人一样,笑得涎儿滴,笑够了之后,还夸奖说,你看我的儿子多聪明,将来准会有出息。
郝竹泡不明白,这并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儿,明明怎么还有脸夸小龙?现在好了,他们兄弟俩带着媳妇拍着屁股走了,把两个小冤孽丢给了他和老伴月英,这无疑给他们老两口的生活,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他虽然老大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两个小冤孽非要跟月英睡不可,他们像两条蚂蟥趴在老伴月英的两侧,反倒把他挤到了一边。开始他还赖在那张床上,可没睡两夜,就被挤得腰酸背胀的,他只有独自到隔壁房间这张床上睡了。反正有那两个小冤孽守在月英的身旁,他要想靠近月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每天都有人把那两个小冤孽拉到一边,要他们表演节目,问他们,你爷爷晚上欺负你奶奶没有?两个小冤孽因为暂时还没有发现目标,就摇着头说没有。那些导演们哪肯就此罢休,对两个小冤孽说,你爷爷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他每天晚上总是趁你们睡着了的时候欺负你奶奶,你们要多提防着点,要是你爷爷晚上欺负你奶奶,你们就大声叫喊,听到喊声我们就会来帮忙。
在那些热心的导演的启发和调教下,两个小冤孽到了晚上比特务还精,稍有点响动就醒了,两双小眼睛贼亮贼亮的,像四只小探照灯在床上探来探去的,弄得他根本没法和月英做那事儿了,也不敢和月英做那事儿了,他们毕竟是做了爷爷奶奶的人,要是被那两个小冤孽发现后传出去,说爷爷晚上还欺负奶奶,他们的老脸往哪儿搁?
天上的月儿像长了脚,正由东向西自由自在地走动着,把大地笼罩在她的清辉里,而他却连老伴月英的房间都不能去,他在羡慕月儿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甚至埋怨起老伴月英来了。他想,这个月英也真是的,怎么就不动动脑筋想想办法,把那两个小冤孽摆脱了,过来和他接个头,重温一下功课。自从那块领地被那两个小冤孽占领后,他和老伴月英已有一百多个晚上断了联系。那熟悉的功课逐渐生疏了,以至回忆起来都显得那么遥远而陌生。一对亲密的老战友,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怎不想得慌?
要说对那门功课,老伴月英比他的兴致还高,现在荒疏到这种程度,老伴月英竟能无动于衷,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他知道那两个小冤孽看得紧,但看得再紧也会有机会的。难道她没见电影里那些地下党人,国民党特务看得那么紧,他们也有办法和自己的同志接上头,把重要情报送出去,最终使革命获得胜利。而老伴月英这么长时间,却没有采取一点行动。莫非她对自己有意见,或者对自己没有了兴趣?
这还真的是一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郝竹泡的心里禁不住一颤,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当时月英可以说是村里的一枝花儿,不仅人长得标致,干起活儿来更是一把好手。花香惹蝶,像月英这样的姑娘,追求的人自然不会少,特别是与他同村的陈春生,整天围着月英转,可月英最后嫁给了他。月英说,陈春生那人的心眼太活泛了,她怕靠不住。月英这话实际告诉他,她选择他,就因为他的实诚。
月英的话让他很感动,新婚之夜,他激动地对月英说,他一定会好好待她,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他记得他说这话时,月英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一脸的幸福。可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没能让月英过上一天好日子,到老了还让她忍受这种煎熬,而陈春生后来通过关系进城当了工人,早就退了休,现在在家里什么事儿也不用做,每月都能按时领到一千多元的退休金,日子过得舒坦着呢。月英是不是后悔了?
面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儿,郝竹泡感到十分的愧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老伴月英。老伴月英是一个好女人,他不能让她受委屈,更不能让她受冷落。他真不该只顾着自己舒服,一个人搬到这边房间来住。以往两人睡在一起,说说话儿,唠唠家常,相互抚慰一下,再苦再累心里也踏实安稳,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有时想那事儿了,只需一个细微的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哪像现在,他们虽说仍住在一个屋里,仅隔着一堵墙,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郝竹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主动一点,过月英那边去,或是把月英叫过来,但想想又有点不好意思。即使没有那两个小冤孽的干扰,两人毕竟分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半夜三更的突然跑到那边去,怎么开口?他向来笨嘴笨舌的,不善表达。可不去心里又不踏实,这个晚上肯定睡不着了。月英的心里,说不定也这样矛盾着哩。他不能这样干耗着,这样下去,事情可能会越弄越糟。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打破这一尴尬局面。
这时,裆内那玩意儿又不失时机地蠢蠢欲动起来,心里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他被折磨得口干舌燥,很想喝水。
想到喝水,他一下子来了主意。以前,他晚上想喝水,总是月英起来帮他到,月英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一个义务,从无怨言。这也让他找到了一个喊月英过来的借口。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来,他不是怕惊醒了那两个小冤孽,而是不忍心支使月英。月英白天和他一样下地干活儿,晚上还要照料那两个小冤孽,比他还辛苦,他再要是喊月英起来为他倒水,真有些说不过去。尽管他明白,自己喊月英到水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可他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然而,不喊月英过来,这个僵局怎样打破?裆内那玩意儿到哪里去找用武之地?心里的那团火怎么熄灭得了?
窗外的月儿朗朗地照着,明亮的月光像水银,从玻璃窗里泄进来,泄得满床都是。看着满床明晃晃的月光,他的思维一下子被点亮了。他突然想到,老伴月英是最关心他的身体的,平时他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老伴月英就急得不行,只要听到他哼一下,她就会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边问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老伴月英的手很神奇,一搭上他的额头,他的病就好了三分。他很喜欢月英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有时身体好好的,他也要假装着哼几声。这次,他又要故伎重演了。
为了让老伴月英能听到他的哼声,他蹑手蹑脚地下得床来,连鞋也不穿,赤着一双脚走到房门口,轻轻地拉开了那扇乳白色的房门。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慢慢地躺了下去,接着,哼声就响了起来。
响起来的哼声就像油快燃尽的摩托车,没响几下就停止了,因为他发声的器官被笑声占据了。他被自己的奇思妙想和行为逗得大笑不止,连他躺着的那张席梦思床都被他笑兴奋了,跟着他的节奏一跳一跳的。他赶忙拉起被子将头捂住,他不能让笑声传过去。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要严肃,演戏就要有个演戏的样子,千万不能把戏演砸了。这可不是闹得玩的。
他稳了半天神,总算把神稳住了,哼声又开始响了起来。他看到哼声像一团团雾,缓缓地向老伴月英睡觉的房间飘去。
他已经哼了好一会儿,那一团团雾应该塞满了月英的房间,可月英那边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月英识破了自己的诡计?这不可能,月英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向来不喜欢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更何况是与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伴。那么,是月英有意不搭理他?这应该也不可能,月英对他的身体一向是关心的。他想,也许是自己哼的声音太小了,月英没听见。俗话说,人睡如小死,月英的确太疲劳了,可能正在睡梦中哩,睡梦中的月英听不见他的哼声也属正常。他只有把哼声再增加几个分贝。
这一招还真的奏效,他那增加了几个分贝的哼声刚发出,老伴月英那边就有了响动。老伴月英深陷两个小冤孽的包围中,她要过来,就得突围,而要突围成功,就得精心做好突围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否则,就会造成损失,甚至全军覆没。那样的话,他精心策划的这场战役就要以失败而告终。他相信老伴月英,老伴月英毕竟久经沙场,凭她的机智和经验,取得这场突围的胜利应该不成问题。他等待她的好消息,并做好了和她一起庆祝胜利的准备。
他在发出哼声的同时,把两个耳朵竖了起来,他时刻关注着那边的战局。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那边又恢复了平静。是月英遇到了阻力,退缩了?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他不能坐视不管,他要给月英最强有力的支援。他在继续发出那增加了几个分贝的哼声时,尽量哼得急骤,哼得深沉,使人一听就能听出这人病得不轻。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他微闭双眼,全神贯注地哼着。由于哼得太投入太认真,老伴月英走到他的床前,他都没发现。是老伴月英的问话声把他惊过来的。
老伴月英穿着一身单衣站在他的床前,急切地问,你病了?我看看,哪里不舒服?老伴月英说着,又伸出了她那只神奇的手,并将它搭在他的额头上。
老伴月英这声关切的问候,有如给他体内注入了一支兴奋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抓住老伴月英搭在他额头上的手,将她的整个身子拉进了被子里。他连连说着,我哪里都不舒服,我哪里都不舒服。老伴月英假装挣扎,却顺势钻进了他的怀里。在他怀里,老伴月英像个小姑娘似的撒着娇说,你个老不正经的,你骗我。他说,我就不正经!我就要骗你!他说这话时,不仅理直气壮,还霸气十足。
两个人总算会师了。他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战友,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这时,郝竹泡发现,先前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没有了,燃烧在心里的那团火只剩下一团白色的灰烬,裆内那蠢蠢欲动的玩意儿也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安静得可爱。此刻,他只想把老伴月英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让老伴月英的手像蛇一样,在自己的身上自由自在地游走。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月光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郝竹泡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那样舒服和熨帖,他真的希望时间就此停顿下来,让他和老伴月英就这样地搂抱着,永远地搂抱着。他没有别的祈求。
郝竹泡沉浸在一种宁静的幸福之中。然而,这种宁静的幸福很快就被打破了。他感到怀里的老伴月英突然像一只受惊的母兔,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并机敏地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也随老伴月英一起支起了身子,这时,他看到房门口站着两个小猴子样的动物,有四只探照灯向他这边扫射过来。随即,听到啪的一声响,房间里的灯亮了,灯光与月光交媾在一起,整个屋子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