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 夏
一
我问楚楚: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楚楚歪过脸,天真地说:怎么了,我看着她作态的样子,想笑,但没笑。我说:热。楚楚说:那你脱衣服呀。我说:不是已经把衣服脱了?楚楚就把声音捻成细线:我是说,你还可以脱裤子呀。我说:这是茶馆,又不是我的卧室。楚楚说:门关着呢。我说:万一有人进来呢?楚楚显得很老到,说:不会,这地方我熟,不叫他们,没人进来。我说:那也不行,我还是处男呢,楚楚把头往前一探,说:真的?我说:当然,原装。楚楚眯起眼,一脸诡异:处男怎么了?我喝一口普洱,说:不能春光外泄呀。楚楚撇撇嘴,一下一下往上挑着细眉,骂:你个土贼!见我没反应,楚楚把竹椅往我跟前挪了挪,嘟起嘴撒娇:好哥哥,咱俩谁跟谁呀,人家等着饱览春色呢!我呵呵笑了两声,可那笑从嘴里冒出来,既千涩又蹩脚。没等我笑完,一个热热的脚,放在了我的大腿上。
一会儿楚楚把脚收回去,拽拽裙摆,坐端正,说:你个土贼,还当真了!我转回脸:我没有呀。楚楚说:你们男人都嘴不对心,刚才好享受的样子哟。我说:那我该怎么办?楚楚说:你是正人君子,又是作家,那么大学问,还问我?我说:这也是尊重妇女意愿吗!
楚楚端起杯,抿一小口,脸色灿烂开来: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请教。我说:大记者有事,在下义不容辞。楚楚说:任总说要给我买别墅,你说,我要还是不要?我把眼皮垂下来,做思考状,然后。抬起头,说:不要。楚楚说:为什么?我说:以任总的身家,买一两套别墅,玩一样,可对于你,等于把自己卖了。楚楚瞪起眼:你傻呀,一套别墅上百万呢,以我当记者的收入,一辈子也不一定挣到这个数。我说:那就要。楚楚说:你知道,我现在的位子是总编给的,万一总编知道了,我的事业可能就会完蛋。我说:这事你得权衡一下,要是要财富,你就跟任总,要是要事业,你就跟总编。楚楚说:你的话等于没说。我说:我只能帮你考虑这些。这先得问你自己最需要什么。楚楚说: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得抓住青春的尾巴,不然就会后悔一辈子。我说:那你的意思是?楚楚说:财富事业都想要。我说:你太贪心。楚楚说:女人就是要贪一点,何况我是在抓青春的尾巴呢?我说:你很有个性。楚楚说:那当然。我就是要跟别人不一样。我说:是啊,全世界就你一个楚楚,你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出色的二奶。楚楚又嘟起嘴,说:知道就好,那么你说,任总的别墅,我要还是不要?我说:依我看,要也行,不要也行。楚楚扭动一下身子,说:你们男人呵,就是怕担责任,唉!还是我自己定吧。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走出茶馆,对面湖上吹来的风,把我身上多余的热量一点一点剥去。楚楚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我说: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决定。楚楚把脸贴到我的肩上,变声变调: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说:我的看法对你没用。楚楚立时把惊讶喷了我一脸:怎么没用?然后又柔软了腔调,继续说:以后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不也是你的房子吗?我侧过头,盯住她的眼,仿佛那是魔术师的魔盒。我说:我?跟你一起住?楚楚看着我,用力地认真地点着头:对呀,我们不是情人吗?我又呵呵地笑了两声,仍然假声假气。笑过,我把目光转移到脚下的路上,声音拖得老长:我怎么是你的情人?我只是一个土贼!楚楚咯咯地笑起来,一把揽住我的腰:你还,真是个,土贼!
往回走,我们开车在环城路上缓慢地绕。我说:夜色多美呀。楚楚说:怎么美?我说:路上这么平坦空旷,又有路灯照着,像一个大舞场。楚楚说:那是你心里有个舞场。我说:有道理。楚楚说:而且,你还在心里跟一个人正在起舞呢。我说:楚楚就是不一般,不过你知道我在心里跟谁起舞么?楚楚扭头看着我,没说话,只抿着嘴笑。我转动方向盘,让车在路上划了个“S”,迎面的一辆大车远远地就闪起了大灯。楚楚说:舞姿不错,你看,对面那家伙以为你这土贼醉了呢。我将头仰在靠背上,长出一口气:与美女起舞,不醉亦醉呀!楚楚在我放在变速杆上的手上用力捏了一下。我说:我就奇了大怪了,你周围的男人,也可以说你接触过的男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听你使唤,比如我,你一个电话,我就得开车几十里来陪你。楚楚的声音还是那么软:你可以不来的吗!我“嗞”地嘬了下牙花子:可说呢,我就像被你施了魔咒,鬼使神差。楚楚又抿起嘴笑,笑完,说:我不是鬼神,我是妖精。我说:我也这么觉得,你真的是妖精。楚楚伸手在我胳膊上拍了一下,大声对着我的耳朵:拉倒吧,你个土贼,给你个梯子你就上房。我说:我真的不明白呀。楚楚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男人就是女人的资源,一个成功的女人,不只是把眼前的具体事处理好,更主要的是。要把你身边的资源开发好,管理好,利用好,你明白了吧?我一边操纵车子转弯,一边使劲点头:高见,果然高见。
沉默。偶尔有车子快速超过我们,把平静如水的夜色搅动得越发暧昧,
我侧眼看楚楚,楚楚正看着我,仿佛在评估眼前资源的价值,见我看她,赶紧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嘘——安心开车,你的眼又馋了?我把车靠右停下,打开示廓灯,转向楚楚。楚楚迷离着眼,作醉酒态,说:土贼,你要干什么?我说:你说我的眼饿了馋了,总得让它吃点什么吧?楚楚说:想吃什么?我说:能吃什么?楚楚朝我扭一下身子,胸前的波浪一颤一颤地要从低垂的衣领里鼓出来。楚楚把脸凑向我,那波浪又颤动起来。我感到了楚楚呼出的热气,甜丝丝地涸在我脸上。我的手刚要抬起来,楚楚一下子撤回身,靠到靠背上,说:吃饱了吧?赶紧开车!我笑笑。说:只看到猪跑。没吃到猪肉。楚楚显得有些不屑,说:土贼,得了便宜卖乖,你可别想得寸进尺。我一边把车开上行车道。一边说:寸都没得,哪敢想尺呢。楚楚说:没得就对了,你是作家,正人君子嘛。楚楚又说:很多事都是这样,进入前总是美好的,一旦真的进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我顺着楚楚的思路,说:你对婚姻也是这个态度,所以你才不结婚。楚楚说:怎么认为都行。我长叹一声:唉!悲惨呀,我的希望破灭了。楚楚又拍一下我的胳膊,妩媚着脸色:别那么悲观嘛,说不定哪天我累了想嫁人,到时非你不嫁。我说:谢谢。谢谢!
音乐由弱到强,楚楚从包里取出手机。贴在耳朵上:喂。对。跟土贼。一会儿就到。你睡吧。楚楚收起电话,我问:思琼?楚楚说:还能有谁,她快成我妈了。我说:思琼挺好的吗。楚楚把脸伸到仪表盘边上,歪着脖子看我:你看上思琼啦?要我给你当媒人吗?我把楚楚的脸推开,又叹一口气。说:看不看上又有什么,她不也跟你一样独身主义?楚楚一边憋着笑,一边咬牙切齿:以为你土贼是好人,没想到,你的贼心还这么花,真有辱文人名声。我哂笑:我只说了个挺好。就像踩着你的尾巴了。没等楚楚开口,我继续说:你俩住一起,不是同性恋吧?楚楚一脸怪相,说:恋你个头,我从小没爹,她从小没妈,后来她爹死了,我妈也没了,我从北方来到南方。她从乡下来到城里,两个人都是来去无牵挂,住一起相互照应,这是同病相怜。你个土贼怎么会想到同性相恋?你们文
人呀,脏!我打方向,下了环城路,接着说:别说文人脏,是我脏。我脏行了吧。楚楚没回答,嘴角往上翘得高深莫测。我说:她的加油站怎么样了?楚楚说:还能怎样?拆了。我说:赔了几百万元?楚楚说:30万元。我吃惊地说:这么少?楚楚说:思琼这个主儿,明明知道高万祥要什么,就是不开窍。我说:当个县委书记就实现了阿Q的愿望,喜欢谁就是谁也不行呀。楚楚恨恨地说:高万祥可不是阿Q,人家是阿Q的玄孙。我说:也是,县委书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就贪上思琼这一口了。楚楚又转过头,说:真傻还是假傻呀?你不知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么?
我把车停在楼下。楚楚说:今天就不请你上来了。我说:当然。楚楚开车门,迈下一只脚,绿裙子跟着下车的腿,靠近我的腿从侧缝里白生生地甩出来。楚楚回头,娇着声气说:回去小心点,别让我担心,好不好?我说:没问题。楚楚关上车门,转身走去,那大褶皱的绿裙跟随她修长的身子舞起来,高贵又高傲。我目送她消失。楚楚没回头。
我在心里感慨,这种裙子呀,这个女人呀……
二
楚楚打来电话时。我正为小说里人物的命运安排伤脑筋。电话里,楚楚的声音很急:土贼,快来,有事找你。我说: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楚楚说:得当面说。
楚楚开门,穿一身紧身内衣,说:请进吧。
我第一次进楚楚的家,有点不自在。家俱摆设倒也没什么,无非是时尚雅致。我的不自在源于楚楚紧身内衣凸显的优美曲线,
我坐进沙发里。楚楚将一杯茶递给我,坐到我对面。我说:什么事?说吧。楚楚说:思琼出事了。给你打电话前,她被警察带走了。警察?为什么?我把杯子放回茶几。楚楚说:我早料到她会出事,也劝了多少回,思琼就是不听。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呀?楚楚说:还不是她不开窍。我说:不开窍的人多了,怎么就给抓走了?楚楚说:那我给你讲讲吧:
思琼开那个加油站,是把打拼几年的积蓄和能借到的钱都压上了,还从银行贷了款。一共有50多万元吧。开了一年,生意红火赚了十来万元。没想到,今年县里公路扩建,要占用那块地,本来按照拆迁规定,思琼能拿到200万元的赔偿,少说也得lOO万元,她的合同期是20年呢。哪知在理赔时出了岔子。
高万祥不知因为什么,到她那里加了一次油,坐在车里看见思琼,就起了意。从那以后,思琼很快成了青山县的青年企业家、创业致富女能手,频繁地在政府组织的场合露面,与县里一干领导很快熟了。开始时,思琼受宠若惊一样积极,接触一多,就有人旁敲侧击地表示,高书记对思琼非常欣赏。思琼隐隐地明白了那点意思,但没太在意。有一回,高带着思琼到省里参加青年企业家座谈会。高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饭后借着酒劲儿,把事挑明了,要思琼跟他好。你知道,思琼的独身和我不一样,她守身如玉,不近男色,委婉地拒绝了。从省里回来,思琼避瘟神一样。有意躲着高万祥。这中间我劝了她多少回,男人不就需要那个吗?你又掉不了一块肉,还找了个县太爷当靠山。可思琼这蹄子就是不依。这次拆迁理赔,一开始都还顺利,可在资产复核时,一下子翻了船,前面对加油站的核定被统统推翻,最后认定她的合同只是土地租用,并没写明经营加油站,只按一般民房赔了30万元,很明显,有人背后插了手。这样一来,思琼真是赔惨了。我们去茶馆那天,思琼还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婉转地表示,思琼要是从了高,一切都还能挽回,可思琼这个一根筋,竞在电话里骂了个一溜八开。这几天,她在家憋闷难受,就把加油站的事编了个顺口溜,用信息发给了以前的几个朋友,谁想、这事竟然被高知道了,高让检察院以诋毁领导形象,扰乱经济建设的罪名提起了公诉,
我看着楚楚,说:现在怎么办?
楚楚说:现在去看守所,给思琼送几件衣服。然后,陪我去看房子。晚上我写个稿子,呼吁一下,管不管用也是姐们儿尽心了。我摇头说:报社能给你发?楚楚说:我可以不写实名,只说某地某人。我说:那也玄。楚楚站起来,扭动腰身,说:我让总编发他就得发,你信不信?。我条件反射地连忙点头,然后把话题往回拉:羁押在看守所的人是不能探视的,楚楚说:没关系,我已给那儿的警察打了电话。我反问:你认识他们?楚楚说:那儿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哥们儿。我说:你真行。楚楚说:不是吹牛,附近有点头脸的警察几乎都是我朋友。
从看守所出来,我的心情有说不清地沉重。楚楚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也一言不发。车子驰入出城公路后,我打破沉默:思琼挺好个人,就这么完了。楚楚说:完什么完,最后还说不定能怎样。停了一下,楚楚又说:只要思琼能开窍,什么时候都能挽回。我说:你说的跟过家家一样容易。楚楚说:女人嘛,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把自己当成男人做事,那纯属自找苦吃。如果把自己当成女人,你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说:照你这么说,女人都应该是幸福的。楚楚说:那可不全是,有些身为女人,却不懂女人的价值。我说:今天你给我开了窍,下辈子我淘生成女人,也幸福幸福。楚楚说:拉倒吧,你个土贼,你没那么好的命!
车子驶入怡然度假区,楚楚指挥我把车开上一座小山丘。我问:这小山周围加上护栏干吗?楚楚不说话,一脸陶醉样儿。
路的尽头,是山顶上一座三层白色欧式小楼,
我下车,仰望这梦一样的建筑,张大着嘴。我当时一定是发现奇迹的样子,话都说得不利索:这,这是你的房子?楚楚在前边开了门,回身对仍张大着嘴的我说:请吧,我的大作家。我跟在楚楚后边,梦游仙境一样,走了进去。
室内厅厨卧卫大小有致,装潢考究,家俱摆件典雅华贵。楚楚介绍得饶有兴趣,我跟在她后边不住地点头。最后,楚楚拉起我的手,说:跟我来。我们沿橡木楼梯一直上到三楼。三楼只有一个观景房,东西各有一个楼顶花园,南北两侧都是落地玻璃窗,缥缈的窗纱外,度假区的山水灯火尽收眼底。我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问楚楚:这真是那个任总买给你的?楚楚得意地把长发甩到身后,说:当然啦。前几天老任已给我办了手续。我说:这个任总真是出手阔绰。楚楚说:那得看对谁。我转头看着楚楚。说:你的手段真不一般。楚楚说:你不知道,女人的能力是无限的。我不置可否。楚楚解释: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而女人,要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我看着楚楚的一脸得意。楚楚继续说:不过,这事也有一个小小的由头。我说:什么由头?楚楚说:任总很早以前在我老家那个城市当过兵,他这人很怪,据跟他多年的兄弟说,认识老任20年了,他从来不提那里的人和事,谁要是不留神跟他提起来,他就吹胡子瞪眼发脾气。但对那里的人,都很热情。自从我跟老任偶然相识起,从来都是谈现在,不提过去,更不提那个城市了,好在,他怪是怪了点。却很讲这半个老乡的缘分,正好成了我这篇文章的由头。我说:你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掘金者。总能在你的资源里找到黄金宝石,并把它们据为己有。楚楚看我一眼,一下子生动了脸色,轻轻勾住我的脖子,嗲着声音:你也是我的黄金呀。我?我白嘲地一笑:我可给不了你几百万的房子。楚楚又把嘴嘟起来,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花里
展示自己的欲望,敢做自己认为对的一切事情。而自己呢,作为一个作家,对生活,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观点,那些观点甚至是独到的。可自己不敢说出来,以至于在一些人看来有些木讷,只能通过编故事来表达自己的心声。也正是由于不善交际,仅有的两次恋爱都是以闪电战的方式。早早败下阵来。在那两次恋爱失败后,我曾发誓,不遇到纯粹的爱情绝不再谈情说爱。可现在,怎么就成了楚楚这样一个把爱情与肉欲有意割裂的女人的俘虏怎么就能在她与别的男人在床上缠绵的时候,还为她牵肠挂肚呢?楚楚并不十分出众的外貌下,隐隐透出的。是女人的妩媚。这妩媚,是情与欲的交错。是接纳与拒绝的混合,如同一股挥之不去的香气,让我一次次失去方向,一次次酥软了筋骨。好像馋嘴的猫,怎么也抵不住鱼腥的诱惑。我把拳头重重地砸在头上,心里发狠地咒骂自己:你这个不可救药的混球!
醒来的时候,正午辣辣的阳光正从窗口倾泻进来。我打开手机,跳出一条信息,是楚楚发的:土贼,我们出去旅游,回来再跟你联系,别想我。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屏幕上突然跳出思琼的号码。我连忙接听。思琼说:是夏老师吗?我说:是。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思琼说:今天上午回来的,家里没人,楚楚的电话也一直关机,你知道她上哪了吗?我说:回来就没事了吧?思琼说:应该是没事了,出来时一个警察说,我这个案子民众反响强烈,省检察院还插了手,据说是因为报上的一篇文章引起的。我说:回来就好,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思琼问:楚楚在哪里?我说:楚楚为你写了那篇反映情况的文章,招来高万祥的报复,为躲避那些地痞,她跟她那个任总旅游去了。思琼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夏老师,你能不能来陪陪我?我说:方便吗?思琼说:方便。
那天下午,我一直坐在上次来时坐的位置上,听思琼说她的事,也说楚楚的事。我只不时地表示认同或疑问。我觉得,她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听她说。女人最好的减压方式就是诉说,我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阳光从西侧的窗子斜照进来,思琼的脸色有了些红晕。思琼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其实我打心里佩服楚楚,她知道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更知道你们男人心里那点小九九,她能让每一个接触她的男人,从她身上获得满足。而我就不行,有时明明知道,自己却做不来。我说:楚楚是男人专家。思琼抿出一丝笑,说:那你可要注意啦。我说:注意也没用,我在楚楚面前,近乎赤身裸体呀。思琼说:那你喜欢她吗?我看着思琼,停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很让人伤脑筋,楚楚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男人的终结者。思琼追问:那就是喜欢了?我说:我可没说。思琼的声音变得怯生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我把身子仰在靠背上,自嘲地说: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都喜欢呀。思琼脸上浸出一抹绯红,低下头:那,我这样的呢……
四
楚楚再次出现。是在一星期以后。
我按下接听键,楚楚的声音一下子灌进我的耳朵:土贼,干嘛呢?我说:哟,大记者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掉进温柔乡,乐不思蜀了呢。楚楚不理我的打趣,严肃地说:你来一下。我说:我正忙着改一个稿子,出版社催得急呀。楚楚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来还是不来?我说:在哪儿?楚楚说:家里。
思琼开了门。楚楚坐在沙发上,头发散乱地堆在肩上,表情像死机的电脑屏幕。我说:这是谁招惹大记者了?楚楚白我一眼,说:土贼,别嘻皮笑脸的,有事跟你说。我说:有事尽管吩咐。说完,我坐在楚楚对面,思琼坐在我的一侧。楚楚说:今天早上我们回来,先去了山上,发现那里被盗了。我有些吃惊:那里保安那么多。怎么会被盗?楚楚把一个靠垫砸在腿上,脸上拧着麻花:反正是被盗了。我说:丢东西了?楚楚说:财物倒是没少,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老任的保险柜被撬开了,老任的个人资料不见了。还少了一个光碟。我几乎笑出声来,把刚刚紧张起来的神经松弛下来,说:现在补一份个人资料,跟放个屁一样容易,对于你们,一个光碟更算不了什么,再买一个就是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真是越穷越大方,越富越抠门呀。楚楚见我调侃,一把把压在腿上的靠垫扔在我脸上。生气地站起来,转身进了卫生间。我完全莫名其妙,转脸看思琼。思琼见我看她,就侧着身子凑过来,有点艰难地说:那碟子,是那个老任自己录的,都是他和楚楚,在床上的镜头……,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看着对面电视机的黑屏,仿佛那上边出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
楚楚从卫生间出来,红着眼圈。我说: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楚楚咬着牙,说:那帮狗娘养的,真不是东西。思琼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脸无所适从:都是因为我。楚楚说:说那些有什么用?又转脸面对我:土贼,你说该怎么办?我犹豫一下。说:事情太突然,没考虑仔细,我觉得首要的是,尽快把碟片弄回来。见楚楚和思琼都看着我,我清一下喉咙,继续说:要把碟片弄回来。可能有三种方法,一是这事涉及你那个老任,得让他出面把这事摆平:二是通过法律渠道解决问题,不过,如果这样做,碟片的事就会很快扩散开,这和听之任之的结果差不多:三是,说到这儿。我看了一眼思琼,思琼如待宰的羔羊。无助而绝望地看着我。我顿了一下,狠狠心,继续说:第三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由思琼出面去找高万祥,从他那把碟片要回来。但这样做,就意味着,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说完,我看看思琼。思琼紧咬着下嘴唇,看看楚楚。楚楚空洞着双眼,又看看我。
沉默了一会儿,楚楚站起来,一边拨打手机一边往卧室走:喂,任总呀……楚楚随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我和思琼正面面相觑,卧室里“砰”地一声响,随后是唏里哗啦散落的声音。我们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推开楚楚卧室的门。楚楚伏在床上,一地的手机零件。我问:老任怎么说?楚楚一翻身坐起来,吼叫:那个老贼,又跑到香港谈判去了,说等他回来处理,可他的谈判要进行半个多月,然后还要去欧洲呢,还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用不着大惊小怪。楚楚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我和思琼不知所措,我茫然地看看楚楚变形的脸,又看看心如刀绞的思琼。思琼嗫嚅着:楚楚,你,别上火,,…,接下来是一片静,三个人的呼吸声节奏失调地此起彼伏,如一首不和谐的挽歌。
最后,思琼抬起头,嘴唇上浸出了鲜红的血,一脸视死如归:楚楚你真的别上火,夏老师也别着急,就这么办吧,我去找高万祥……
一连几天,我无法进入写作状态,打楚楚和思琼的电话,都是关机。去她们家里找,家里没人。惶惑似一架看不见的秋千,将我荡来荡去。我不知事情进展到了怎样的程度,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
几天后,思琼的电话通了,可思琼的声音苍白如揉皱的纸,她说东西要回来了,连加油站的占地补贴也要回来了。我心里一闪,如同暗夜里突然跳动的火星,放射着胜利的光芒,可只那么一闪。就熄灭了,回归到更大的黑暗里。我说:你见楚楚了吗?思琼说:回来后见了她一面,可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楚楚不在,她去找你了吧?我说:我找了你们好几天了,事情进展如何我一无所知,更没见过楚楚的影子。思
琼说:怎么到处都好像不对头?我说:她是不是又到山上去了?思琼说:谁知道呢?我说:我总有不祥的感觉,你要是有时间,我们去找找她。思琼说:夏老师,我要走了,你自己找她吧。我心里一抖,赶紧说:你去哪里?对方一片沉寂。我对着那片沉寂,继续说:你不能走呀,作为楚楚的朋友和姐妹,你有责任帮我找到她。停顿了一下,我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帮帮我,也算帮楚楚,先找到她再说别的,好吗?过了一会儿,思琼说:好吧。我连忙说:我来接你。
思琼惨白着脸色,几天不见,我差点不敢认了,但我没敢提这些。我知道,她脆弱的神经。已经承担不了任何打击。我装作满不在乎,说:你怎么要走呢?思琼抿了抿失色的嘴唇:夏老师,我没事,我想回乡下清静清静。说到这儿,思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抬起头,转移了话题:你说楚楚会有什么事?说心里话,我理解思琼,一颗受伤的心。千疮百孔,需要换个环境,慢慢地调适呀,我之所以拦住她,主要原因,是怕她想不开。可这些话又不能直接跟思琼讲,于是,我顺着她的话说:我真的感觉楚楚有什么事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她。思琼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山上的别墅,空无一人。
报社也没见楚楚的影子。
在所有能找的地方,找到的只有失望。
一个星期的时间,楚楚人间蒸发了。
那天,我和思琼疲惫地回到她们的家。我躺在沙发里。说:你再回忆一下最后见楚楚的经过吧。思琼说:不是跟你说了那么多遍吗?那天,我把他们丢的东西交给她,她开始还有点高兴呢,可过了一会儿,就不再说话,早早回卧室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敲她的门,她已经不见了。我说:你要回的那些东西也不见了,对吧?思琼说:是呵,除了那些东西跟着楚楚不见了,其他什么也没动。我突然翻身坐起。像个侦探似地说:你再想想,那些东西里有什么特别的吗?思琼此时缩在沙发里,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很冷的样子。几天来,她经常这样,没来由地就发作起来。开始我以为是病了,后来确定不是,过一会儿就能恢复。等她平静了些,我说,你再想想?思琼眼如枯井,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无奈,无奈缠绕着她的声音,缓慢而僵硬:能有什么特别的?里边有一张光碟,还有那个老任的一些个人资料。我追问:都是什么资料?思琼说:就是老任的个人档案。一些老照片,一些老卡片,还有一个老式的结婚证。我问:什么结婚证?思琼说:就是很早以前的那种。男的是老任,女的好像叫田甜
思琼后边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
思琼踉跄着走过来,用力摇着我的肩: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我嘴角抽动了一下,跟笑似的。思琼又摇我的肩:夏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凝固了,我不知在对着谁,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思琼说:原来是什么样?你在说什么呀?我说:以后没人再叫我土贼了。思琼看着我脸上流下的泪,一脸的惊慌。我又说:以后没人再叫我土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