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木
一个流浪者
许志行(1902~1983),原名潘祖生,浙江海宁人。据许志行的同乡友人王凡西回忆:“(许)志行原是一个穷孩子。他本来不姓许,也不是浙江海宁人。他姓潘,出生于台风里边的洞庭山。父亲在浙江海宁袁花镇上一家许姓开设的小店里打工。因为妻子死了,孩子没人照顾,便把许志行带到袁花来。孩子聪明,店主想把他招赘为婿,因而志行改姓了许。在镇上小学里读了几年书,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便送给邻近的镇上同样性质的小商店去‘学生意。中国旧式小商店里的学徒,事实上是一种童奴。他们生活的痛苦,地位的卑贱,今天无论生长在中国内地或香港的年轻人,都是无法想象的。志行所写的一篇较为有名的小说《师弟》,便是这种悲惨无告生活的忠实描写。”
许志行14岁时外出当学徒,但他却一心想读书,曾先后两次到浙江嘉兴、上海闵行的酱园做工,不久又因故逃回。后来,他远赴湖南长沙的一家玻璃五金店做工,但不久又逃出了店铺。于是,他成为了一个流浪儿。接着,关于许志行的故事有了一个转折——他遇到了青年毛泽东。不过,两人相遇的地点,如今却有两种说法:一是长沙,一是汉口。
1919年,中国爆发了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迅速促进了一代青年的觉醒,王凡西回忆此时的许志行:
富有反抗的他,又多少嗅到了五四运动前中国那种个人觉醒的新空气,当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做不下去怎么办呢?关于志行生活的这一段遭遇,许杰先生的文章有如下描写:“他一面受不起这学徒生活的苦楚,但在另一方面,却由于他远大的理想和坚决的意志,竟然一个人从这家商店走了出来。这一次的出去,便造成了他一生传奇般的遭遇。他从浙江出去以后,中间不知经过怎样的辗转周折,到了湖南长沙。他在长沙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筹莫展。一天傍晚,他一个人正坐在铁轨旁边发愁,碰到了毛主席。那个时候毛主席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教书,问清了他的情况,就介绍他到湖南一师去读书。”
王凡西接着说:
许杰先生这里的叙述基本上不错。不过细节上有许多不对,志行出走不止一次,他给推荐出去好几次,照我们乡下的说法,他成了“回汤豆腐干”,这使得他的家人非常头痛,终于想出一条让这孩子无法逃回来的妙计:将他荐到数千里外的武汉去。家人原以为这一下志行总可以做长了,谁知结果还是一样,他还是逃出来。可是哪一条是回家的路,要怎样才能走回家去,他却是一点主意也没有。身上带着少数几个钱,一直沿着南去的铁路线走。走呀走的,终于让他走到了长沙。
原来,所谓长沙或汉口,是许志行从汉口走到了长沙。
长沙破庙中遇见毛泽东
1919年12月中旬的一个傍晚,长沙城外,昏暗的夜色中,只见有三个人沿着铁路疾步而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着。其中,一位身材修长、穿着褪色蓝大褂的青年走在最前面,他就是青年毛泽东。原来,自从1918年3月皖系军阀张敬尧担任湖南督军之后,无恶不作,罪行累累,激起了湖南人民的极大愤慨。此时的毛泽东正以“湖南公民驱张请愿团”团长的身份,率领一个代表团,前往北京请愿。那是他们启程的第一天,深夜,只见天空飘起了雪花,三人踏进了铁路边的一座破庙中避寒。
进庙后,三人意外地发现了一位头发蓬松、衣衫褴褛的青年。毛泽东走上前去,关切地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何孤身夜宿破庙。那青年说他叫许志行,已流浪多日,此时又冷又饿,但他又不说实话,即没有道出离店出走的事实,只是说要去汉口找娘舅,因为迷了路,只能在此地的庙里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赶路。毛泽东从小就同情弱者,他热情地向许志行作自我介绍,并且说也要去汉口,然后再去北京办事。于是,毛泽东以同路人相称,邀请许志行一起走。许志行高兴地答应了。
一行人到了汉口,许志行跟在毛泽东他们身后,随他们住进了一家旅馆。过了几天,毛泽东见许志行还是没有找到娘舅,便已揣测出几分,但仍关切地劝慰他,并为他安排好吃、住,还给了他一些钱,让他理发、买衣裳。
一天夜里,毛泽东正在伏案工作,突然听见刚睡到床上的许志行在轻声抽泣,便走到床前,询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或是出门被人欺侮了。许志行摇摇头,跳下床,拿起笔,歪歪斜斜写下了一行字:“你是大好人。我骗了你,我是被老板打后逃出来的。”许志行以为毛泽东知道他的情况后,一定会生气。不料,毛泽东却鼓励他:年纪轻轻就有反抗精神,将来定有作为。接着,许志行把自己不愿当学徒,想读书,以及多次从店铺里逃出来的情况都告诉了毛泽东。毛泽东听后,很同情他,又劝慰他,让他回家,但许志行主意已定,一定要毛泽东帮他在汉口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
毛泽东劝导许志行,出门在外无熟人,要找事做很不容易,要他先回家去,待自己赴北京办完事后,再想办法帮助他出来读书。许志行被毛泽东的真情打动,表示会遵照毛泽东的话,并把自己在浙江海宁的住址告诉了毛泽东。
不久,许志行随毛泽东一起乘客轮到了上海,一起住进了“寰球中国学生会”。此次上海之行,毛泽东是为了给蔡和森、蔡畅、向警予等湖南友人赴法国勤工俭学送行。送别蔡和森等人后,毛泽东给许志行买了一张回去的火车票。临别时,毛泽东又从怀里摸出7块银元,送给了许志行。就这样,两人在上海分手了。
和毛泽东三兄弟亲如一家
许志行回到浙江后,很快就收到了毛泽东从北京写给他的一封信。另外,毛泽东还给他寄来一些刚刚出版的宣传新文化的小册子,供他阅读。不久,毛泽东在杨开慧的父亲杨昌济的介绍下,在北京大学图书馆谋了一个差事。在那里,毛泽东眼界大开,阅读了大量书籍。后来,他回忆说,也是在那时,他开始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彼时,毛泽东也没有忘记苦苦要读书的许志行。
1921年春天,毛泽东回到湖南,担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主事(校长),并自己筹款,开办了一个成年失学补习班。此时,毛泽东的父母均已过世,他的大弟毛泽民在补习班的高级部补习功课,小弟毛泽覃则在小学部的六年级读书。毛泽东想起曾经答应过许志行的事,便写信给他,让他接信即到长沙来上这个补习班。后来,许志行回忆道:“毛主席安插我在补习班高级部读书,一切费用全由他负担。毛主席的大弟毛泽民也在高级部上学,毛主席的小弟弟毛泽覃则在小学部六年级读书。他们两人对我一见如故,我和他们相处得好像兄弟一样。”
另外,据许志行回忆:在这个补习班里,学生主要学习国文、英文和算术,其中,国文教材是自编的,国文教师是谢觉哉。毛泽东当时还亲自教授师范部一班的国文课,并兼了高小部的一些课程。有时,他还给毛泽民、毛泽覃、许志行三人“开小灶”,即每周给他们上一次公民课,讲述中国的历史,如近代以来遭受外国列强的欺凌、历史上为国捐躯的民族英雄,以此来培养他们的民族感情,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
许志行比毛泽东小9岁,当时毛泽东对他亲如兄弟,到了冬天,先给他做棉衣,然后再给自己的弟妹添置冬衣。至于生活之外的学习和思想,毛泽东更是关心。当时毛泽东指导学生写作文,十分重视题材的选择,强调写文章要为现实斗争服务。有一次,湖南军阀赵恒惕把两个反对封建专制的青年杀害了,并且将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毛泽东满腔悲愤,决定以事实教育学生,要求学生们都写文章抨击赵恒惕,与军阀进行斗争。
在毛泽东的关心下,许志行写了许多联系社会实际的文章。其中一篇《靠菩萨的结果》用事实反对社会上求神拜佛的习气,毛泽东看了后说写得不错,并鼓励他去投稿。后来,这篇文章就刊登在何叔衡主编的《通俗日报》上。当时,毛泽东已对鲁迅的文章非常推崇,他还让毛泽民和许志行熟读并抄录鲁迅的《故乡》和《我们怎样做父亲》等。同时,毛泽东还要求许志行坚持写日记。
毛泽东和杨开慧结婚后,住在清水塘。许志行则在学校仍与毛泽民、毛泽覃住一个房间,但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清水塘向毛泽东请教。后来,许志行还充满感情地回忆杨开慧,他说:“杨开慧待我非常好,很同情我失学失业的经历,鼓励我用功读书。她是个随和而善良的人。到那里去,有时会看到毛主席、杨开慧和几个朋友在家打麻将,毛主席赢了牌就会很高兴,反之,输了就很激动。这也是毛泽东的性格的真实反映。”
关于“毛泽东如何发现这个流浪儿,二人如何交谈,毛为什么决定把他送进一师附小读书”这段经历,王凡西回忆说:“我曾经问过志行,他不愿提起这些往事,我也不再追问。在一师附小阅读了两年书,他的一切都是毛泽东照顾的。学校放假,志行无家可归,他总是与毛生活在一起。他曾经在韶山过新年,事实上他成了毛的一家人。”
倾注了毛泽东心血的青年
1921年,毛泽东赴上海参加中共一大。1922年,许志行和毛泽东的两个弟弟都由毛泽东介绍,先后参加了社会主义青年团。
1922年7月,许志行附小毕业,他本想去投考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但是这所师范学校只招收本省学生,不收外省人。许志行入校无门,又不愿意离开长沙,于是想投考长沙别的中学,但又没有足够的学费,心里非常难过。毛泽东听说了许志行的困难,就替他出主意,劝他回浙江投考本省的师范学校。当时,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都拥有十分好的口碑,而且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学费和膳费都只需交一半,大概半年不到10块钱。毛泽东还说:“这几块钱,我是能够接济你的。”于是,在毛泽东的帮助下,许志行回到浙江,并顺利地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
毛泽东听说许志行考上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后,很高兴,陆续给他寄来了一些零用钱。在毛泽东的鼓励下,许志行刻苦学习,并且开始在课余创作小说。他的文学创作受到了国文教师俞平伯的赏识,一些作品也陆续被介绍到上海的《小说月报》发表,后结集为《孤坟》出版。其中的一篇《师弟》,还由茅盾选入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第一集中。
许志行在学校除了进行文学创作外,还更加积极地面对真实的社会和人生。热血青年许志行理所当然地参加了实际的政治活动。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许志行积极组织罢课、游行,并带领宣传队到外地宣传。暑假期间,他还赴上海参加工人运动。不久,他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同年冬,以“鼓动学潮”的罪名,他遭到校方的开除。
国共第一次合作开始之后,1926年春,毛泽东在广州担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不久,许志行应邀前往,任宣传部交通局助理,具体从事广州和上海之间的地下交通联络工作,并且负责与上海交通局(负责人即毛泽东的秘书沈雁冰)的联络工作。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许志行得以与同乡沈雁冰相识,并通过他,陆续结识了冯雪峰、宋云彬、许杰等浙江的革命作家。
大革命进入北伐时期后,许志行在武汉任国民党中央党部机要秘书(王凡西回忆为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机要秘书)。1927年4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据王凡西的回忆:“这时候中国的革命运动正陷入危机,蒋介石叛变了,我们把希望转至‘左派汪精卫身上,可是这时候汪精卫也日益反动,对共产党采取着愈来愈敌对的态度。作为国民党中央常委会的机要秘书,志行的消息最灵通,因此他也最悲观、最担心。开会后,他时常与我商量,如何应对这眼见即将来临的大灾难。”
此后,许志行曾先后在中共上海闸北区委和中共浙江省委从事地下活动,并曾在家乡海宁组织和策动农民暴动。在白色恐怖下,他后来避离海宁,遁往他处,最后与中共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而此时,毛泽东则在湘赣边界发动秋收起义,并带领部队上了井冈山,从此走上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
据许志行生前回忆,他曾于1928年、1934年,两次去长沙和湘潭等地寻找毛泽东,但因自己已无党组织关系,均没能找到。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自己的实际处境,又联系自己当年在毛泽东身边补习文化等的经历,所谓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祖国的富强、文明,于是他决定从事教育、文化工作。随即,许志行先后在厦门集美中学、汕头友联中学、河北定县铁路员工子弟学校、温州浙江第十中学等任教。此后,他又曾在上海晨光书店、开明书店任职。其间,他与许杰合编了初中《国文课本》一套六册,供各地采用。1936年,许志行还在上海加入了中国文艺家协会。
新中国成立前后与毛泽东写信叙旧
1949年1月,北平宣告和平解放。正在上海格致中学教书的许志行获悉毛泽东即将从西柏坡到北平的消息后,非常激动,立即写了一封长信,向毛泽东汇报自己这20多年来的情况。当时,上海还是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许志行为了寄出这封信,冒着极大的危险,辗转跑到苏北解放区,将信寄往了“明朗的天”的地方。
毛泽东接到信之后,很快委托新华社,让人带去一封回信,但这封信没有捎到许志行的手中,不慎半途丢失了。为了防范来信被敌人得去,发生意外,捎信人嘱咐许志行离开上海。许志行回到家中,只是焚烧了一些文件,让妻子和女儿避居海宁的乡下,自己仍坚持在格致中学教书。上海解放后,许志行又写了一封信,并把信件丢失的情形告诉了毛泽东,说明了情况。
毛泽东再次接到了许志行的信,于1949年10月25日通过邮局回复了一信。毛泽东的信是这样写的:
志行兄:
六月十日的来信收读,甚为喜慰,迟复为歉!泽民于八年前被国民党杀害,谢觉斋(哉)在北平。我身体尚好,勿以为念。你在上海教书甚好,教书就是为人民服务。为不荒废课业,不要来京。如遇假期,可以来京一游,看一看仍回去教书。关于写有关我的事迹的文章,最好不写,免得引起有些人对你的不满,暇时可来信。
毛泽东的亲笔信寄到格致中学后,学校方面才知道许志行早年与毛泽东有过极深的交往。学校方面见毛泽东如此关心教育,便将信封上毛泽东亲笔写的“格致中学”四个字拓印下来,放大后制成了校牌,挂在学校的大门口。此后,许志行又陆续和毛泽东通了三封信,而回信都是毛泽东亲笔写的。
1949年以后的许志行,先后担任上海格致中学语文教师、上海外国语学院教师、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1956年,许志行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这一时期,他几乎每年都要写信给毛泽东,汇报自己的工作与思想情况。毛泽东也在百忙之中给他回过五封信,其中的一封信写道:
志行兄:
十月八日惠书早已收到,甚为感激,迟复为歉。现在是寒假,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北京一叙(到中南海找叶子龙)。暑假可去韶山。
祝好!
毛泽东
一九五六年一月廿六日
京城会晤与湖南访旧
在毛泽东的邀请下,1957年,许志行分别有了一次北京和湖南之行。对于前者,许志行回忆说:“在1957年6月22日那天,6点半,毛主席派高同志开小汽车来接我去。毛主席在他私寓的游泳池旁等着我。一见面,我用双手擒牢他一只手,久久不放,心里激动得很。坐定谈话中,毛主席问我还要在北京看些什么人,我就把他也熟识的谢觉哉、易礼容告诉他。他说:‘好,去请他们来!……过了五天,也就是27日,得中南海电话,毛主席相邀,不久就开汽车来接,于是与毛主席第二次相叙于原处。”
1957年6月,正是整风运动和反右派运动相互衔接的微妙时期。当时毛泽东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见了许志行,自然有许多要询问的话。毛泽东还特意把两个女儿李敏、李讷叫来与许志行见了面。关于此次会见,许志行的同乡和老友宋云彬在日记中有完整的记述。
此次许志行与毛泽东在北京会晤,直到7月初方罢。临走时,毛泽东又让人安排好许志行赴韶山的事宜,并且为他买了车票,行前还赠给他500元钱,并且特意说明这是自己的稿费。为了安排这次许志行的出行,毛泽东还特地给韶山方面写了一封信:
韶山乡人民委员会各同志:
许志行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是上海学校的教师。他在几十年前曾在湖南读书,并且到韶山住过一个暑期。他现在再到你们那里来看看,请你们以朋友的态度接待他,告诉他一些事情。问候你们!
毛泽东
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二日
于是,许志行随即在中央交际处的工作人员陪同下,先来到了湖南长沙,见到了毛泽民的前妻王淑兰。当时许志行在笔记中写道:“三十六年前,我和泽民、泽覃一同到他们家里去过旧历年,一直过了正月十五看了龙灯才回长沙。就在这年的暑假,我回浙江,从此和她分别后,不曾见过面。”如同过去一样,许志行见了王淑兰,仍亲切地叫她“四嫂”。
两人还回忆了过去的一些往事,当说起杨开慧被湖南军阀何键杀害时的情景时,王淑兰说:当时“毛主席的一个孩子一同被抓,本来也要杀,旁边有人说,孩子无罪,也未成年。何键说:好,那么过十二年再杀吧。(结果)放了出来。开慧死得好惨!和她一同被枪杀的有许多人,打开慧的枪没有打中要害,半夜里她醒来了,在棺材里叫,人家听到了去报告,何键的人又将她拖出来打死了”。
在长沙,许志行还看望了杨开慧的母亲,以及杨开慧的婶婶、弟弟、弟媳等。当时杨开慧的母亲已经83岁了,许志行写道:她“身材瘦小,面容很像开慧烈士,她的听觉、视觉和说话能力已经迟钝不堪,四嫂把我向她介绍之后,她只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欢迎,而不能说什么话”。
最后的时刻
1966年4月22日,许志行的同行和朋友宋云彬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2月上旬,先后收到许志行来信和他自己写的文章一篇,题目叫《我是怎样跟毛主席认识的》。这篇文章是上海一个期刊约他写的,我也鼓励他写。他告诉我,文章写好后,要不要交给那个刊物发表,还得细细考虑。他想把文章寄给主席看,同时请示主席,可不可以发表。他想借此机会恢复跟主席的通信(大约在五九年,他写信给主席,说什么如果我们不跟苏联关系搞坏,可能不会出现目前这样的严重困难。主席没有回他信,后来‘反修斗争展开,他才知道那封信上说的话完全错误,从此不敢再写信给主席了)。我也完全同意,催他赶快写。不料我看到他写的文章,大失所望。文没头没尾,没有什么思想性,不但不能在刊物上发表,更不应当寄给主席看。我早想回他信,跟他详细谈一谈,可总是鼓不起兴致,一直没有写。早在两三个星期以前,我动笔写写,只写一半,又停下来了。今晚总算提起勇气,把信写好,觉得全身轻松,所谓如释重负也。”
许志行和毛泽东的交往,此前许志行是不大多说的,他不为此邀名,也不愿平添麻烦。但是到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风气越来越浓的时候,有关毛泽东的历史、经历、传奇,都成为人们极其关注的焦点,以前许志行不说还可以,现在就是想不说也不可能了。所以,此时许志行应人之请,开始撰写诸如《我是怎样跟毛主席认识的》之类的回忆文章。
如今,可以确知的,毛泽东致许志行的书信,1949年以前的,皆因许志行的居无定所或颠沛流离而悉数丢失,1949年以后的,只有五封信。1968年,社会上开始了所谓“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运动,要“人人过关”。许志行不得已,说出了自己与毛泽东交往的经过。当然,那是令听者不由得大惊失色的。随即,一个代表中共上海市委的专案组的干部寻上门来,说是张春桥叫来取毛主席的信并代为保管的,因为今后还要编进毛泽东全集里。当时专案组的人还关照许志行说:“今后,凡有人来外调,一定要经过区委的批准。”迫于当时的政治压力,许志行只好让他们拿走了毛泽东的四封信。
“文革”结束后,许志行写信给当时任中共中央主席的华国锋,要求索回这四封信。不久,上海档案局寄还给他这四封信以及三个信封的复印件。
至于毛泽东的另外一封亲笔信,则是许志行此前送给了茅盾的妻弟、上海作家孔另境。后来孔另境的女儿孔海珠回忆说:“‘文革祸起,家里的这些信札和照片统统给抄家抄走了,包括毛泽东的这封信。‘文革后发还抄家物资,有关方面希望我们捐赠这批信件,我们也就同意了。”
1964年,许志行因患中风,随即从上海师范学院退休。1983年去世。
1993年,在毛泽东百年诞辰之际,上海档案馆将毛泽东致许志行的亲笔信移交给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根据有关方面的规定,毛泽东的所有书信一律由中央档案馆保管,所以毛泽东致许志行的五封信,后来也就收藏在了中央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