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军
1949年4月23日午夜,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并于次日上午攻占“总统府”,这是一个令全世界瞩目的值得永久铭记的伟大时刻,它标志着国民党统治在大陆的覆灭。捷报传到北平,毛泽东在人民的“薄海欢腾”声中挥笔写下了《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不朽诗篇。
但半个多世纪以来,对何时解放南京城,哪支部队何时占领“总统府”,却出现了众多不同的说法。那么,究竟是谁率领哪支部队率先占领“总统府”,并用我军战旗换下国民党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的呢?笔者费尽周折,在军志馆里查阅了相关史料,并赴福州和浙江省舟山市采访了管玉泉、徐敏忠、陈国旗、王树生等4位亲历者,他们各自的亲身经历及一帧发黄的老照片,向读者揭示了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真相。
一
1949年年初,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兵临长江北岸,蒋介石以守为攻,宣布下野,退隐浙江奉化溪口,一时间,南京城里阴霾重重,风雨飘摇。
“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后,国民党的精锐主力部队几乎丧失殆尽。但是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授意下,一边与我党假和谈,一边部署江防,企图凭借长江天险阻挡我军南进。淮海战役胜利后,我们就在苏北休整等待中央命令。战士们则冒着初春的严寒,学划船、练泅渡。”管玉泉回忆道。
早在1949年1月1日,毛泽东就发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明确指出:必须“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目前形势和党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务的决议》中,已提出了渡江南进的问题,“平津、淮海、太原、大同诸役以后,几个大的野战军必须休整至少两个月,完成渡江南进的诸项准备工作。然后,有步骤地稳健地向南方进军”。为了加强对渡江作战的统一领导,中共中央军委决定由领导淮海战役的第二、第三两大野战军首长组成的总前委“照旧行使领导军事及作战的职权”。
3月初,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1952年5月12日,该兵团番号撤销,改为浙江省军区)三十五军(时归第八兵团指挥。1950年1月后,撤销番号,军部及军属炮兵团调归华东海军,所辖3个师调归浙江省军区)一○四师三一二团三营营长的管玉泉,奉命率部从徐州乘火车沿津浦铁路,经宿县、蚌埠、嘉山到达滁县,然后步行向东至浦口北面的常家营驻扎,准备参加渡江作战。三十五军系1948年9月19日济南战役期间起义的原国民党整编九十六军及其所属的整编一五五旅、一六一旅和独立旅改编的,时任军长吴化文,下辖第一○三师(师长于怀安,政治委员彭胜标)、第一○四师(师长方明,政治委员严政)、第一○五师(师长何志斌,政治委员宋献章),全军共2.2万余人。
4月20日,国民党政府在“引退”溪口的蒋介石的操纵下,拒绝在双方代表团商定的《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4月21日,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号令全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1949年4月21日午夜,大地在震动,江水在咆哮,渡江战役打响了。我百万雄师在西起江西湖口、东至江苏江阴的1000余里的江面上,向长江对岸发起了攻击,摧毁了敌人吹嘘的长江“立体防线”。
江浦、浦镇、浦口合称“三浦”,是南京北大门,是拱卫南京的桥头堡,也是渡江战役发起之前长江北岸唯一尚在国民党重兵把守之中的军事据点。
管玉泉和教导员王善基率领三营所属七连、八连、九连、机炮连和营部共800多人,作为全军的突击营向浦口敌军发起猛烈进攻。守敌不堪一击,纷纷逃窜,我军迅速占领浦口。当时,北岸的船只已全部被敌人劫走并烧毁,营党委当即召开全营动员大会,把寻找渡江器具作为首要任务。指战员们直到深夜才从当地老百姓那里借到一些小木船、木盆、稻桶等,作为解放南京的第一梯队先遣突击营,于4月23日拂晓陆续渡江。
“由于守卫南京的敌军已经弃城逃跑,我军一枪未发便渡过了蒋介石依赖的‘长江天险。时任一○四师参谋长张绍安与我们三营一起渡江登陆,三一二团团长王魁泉命令我们首先占领国民党‘总统府及附近的重要机关。”管玉泉回忆道,“我们立即决定兵分4路,并要通信员徐敏忠马上通知机炮连随营部占领水利部,七连占领空军司令部,八连占领同一大院的社会部和青年联防部,九连则由我带领,请一位姓孙的市民带路,跑步去占领‘总统府。南京城内虽无成建制的守军,但还有些零星的国民党残兵、特务,三营参谋王友才同志即在前进中被残敌冷枪击中牺牲。”
二
1949年4月24日凌晨,夜幕下的南京“总统府”三扇沉重的镂花大铁门紧闭着,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被留下的几名卫兵外,早已是人走房空。整个“总统府”,从前到后,到处飘洒着纸张文件、废弃报纸,还不时冒着缕缕青烟,只有几个房间还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光。
管玉泉率部抵达“总统府”后,发现大门虽然是紧闭着,但只是用插销插着,并没有上锁。当部队到达大门口,里面立即就有了反应。很快,就出来了二三个人,很配合地将大门打开。6名战士用力推开了大铁门,大队人马立即涌入,很快就抢占了有利地形,控制了整个“总统府”大院,当场俘虏10多名未佩枪弹的卫兵。
徐敏忠介绍说,“总统府”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物,一进门就看到东墙上一幅蒋介石身着军装的画像。通讯班班长王保仁顿时怒从心头起,端起枪连打了数枪,战士刘学山也来了个点射。随后,在俘虏兵的引领下,我们登上了“总统府”顶楼,看到旗杆上还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营长管玉泉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旗子扯下,换上了一面我军冲锋时用的红旗。这时正是4月24日上午8时。
接着,战士们挨个房间巡视。最先到达的是2楼的东南角,这是一个大套房,共有3间,是国民政府主席(总统)办公室,东为休息室和卫生间。休息室面积不大,只有10多平方米,橡木地板铺地。卫生间的地面贴有特制的进口蓝白相间的马赛克砖,与国民党旗的青天白日色调一致。墙面贴白瓷砖。另配有美国进口的浴缸、洗脸池和坐便器。装修简洁,做工考究。中为主席(总统)会客室,四周均是嵌入墙体的博古架和文件柜,中悬法国进口吊灯。西为办公室,墙体满是红木博古架。
大套间的对面,是一个小套间,格局与大套间略有差异,是两室带一卫生间,但只有橱柜没有博古架,这里曾经是副总统李宗仁的办公室。
李宗仁任代总统后,并没有进驻蒋介石的总统办公室“取而代之”,而仍然在蒋介石对面的副总统办公室“办公”。“这一点,李宗仁还是有数的。”徐敏忠幽默地说道。
蒋介石的大办公桌上,还端放着一套《曾文正公家书》,台钟、笔插、毛笔、镇纸等文具依次放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台历,上面显示的是:中华民国卅八年4月23日星期六 农历己丑年三月大 代电:梗。
徐敏忠从秘书室一堆零乱的文件中,随手捡起几张纸,一看,竟然是蒋介石为庆祝“徐蚌会战”大捷的嘉奖令。战士们一起凑过来看,接着,就是一阵会心的哄笑。
三
与此同时,三营的其他战士也已分头顺利抢占了“总统府”附近的国民党中央机关。陈国旗说,当时他是个机枪手,负责掩护部队冲锋。他与机炮连的战友在占领水利部后,又在外围包围了“总统府”,虽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他们最后还是驻扎在“总统府”外。
王树生也回忆道,当时,空军司令部位于南京中山东路,他们入驻时没有看到一个国民党兵,只看见有几个青年人在往墙上写“欢迎解放军”、“庆祝南京解放”等标语,原来他们是战斗在南京的中共秘密工作者。
徐敏忠回忆道:“完全控制‘总统府后,管营长即命令我们通讯班给团部汇报这一喜讯!”后来,团里又逐级向上汇报。捷报传到北平,毛泽东看到《人民日报》刊登的关于解放南京的报道,心里十分高兴,即回到办公室给二野发贺电,并写下了不朽诗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5月4日,新华社华东野战军前线总分社八兵团分社的随军摄影记者邹健东,扛着一架缴获来的“莱卡”相机,还有一盘从《华东画报》要来的100英尺胶片,奔跑着赶到“总统府”,他决定把作为“改朝换代”象征的解放军占领“总统府”这一过程拍摄下来。在请示部队领导同意后,他高兴地拉上新华社的文字记者金雨困一块又来到了这里。
“那天天气好极了,上午10点左右,在我们的积极配合下,邹健东举起了相机,拍下了一组解放‘总统府的珍贵的历史照片,其中就有那张我们站在‘总统府门楼上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传遍了全国,成为革命胜利的象征,留在了人们的心中。其他还有列队冲入‘总统府,推开大门,降下国民党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升起一面红旗,吹号,冲入长廊等等。”管玉泉介绍说,“在拍‘总统府门楼时,大家都已站好了姿势,由于还押着一个俘虏,我就让他蹲伏在前面暂候,没想到还是给拍着了。”
尽管这些照片都是在“总统府”被占领后好几天才补拍的,但照片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国民党的‘总统府”这样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瞬间。这也成为这些作品屡屡被收入中国革命史、中国军事史、中国新闻史、中国摄影史的原因。
“4月23日(应是24日)上午10时左右,团长王魁泉、政委董超和师参谋长张绍安,都来到‘总统府看望我们。由于当时国民党官员逃跑后的‘总统府内,一片狼藉,我们的干部、战士都来自农村,进了‘总统府有点不知所措,闹出了不少笑话,有的乱扔东西,有的找不到厕所随地大小便,有的把地毯剪成一条条当背包带或垫子用,有的战士还在电灯泡上点烟,还有的甚至将战马牵到西花园中洗刷饮水……”谈起以前的尴尬事,管玉泉笑出声来。
4月27日下午,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等首长从安徽肥东带着警卫人员来了。首长们在表扬战士们的同时也指出:“你们搞得乱七八糟的太不卫生了,不要忘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遵守‘入城守则!”邓小平马上找到驻军领导,严厉批评了他:“‘总统府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是重要的文物,我们每个人都要爱护它。从现在起,部队全部迁出‘总统府,不留一兵一卒。”在送走首长后,三营立即行动起来,清理了杂物,打扫了卫生。安排就绪后,留下九连守护“总统府”。
徐敏忠回忆道,首长离开后,他们于当天就开始对“总统府”中的物品进行清理。除了在各个办公室整理国民党来不及带走的文件、家具外,还在“总统府”的各个地点清理各类物资。
“总统府”前院西侧的车库中,停放着崭新的雪佛莱、福特、别克轿车各1辆。后院车库中,发现美式中吉普1辆、基姆西卡车1辆,汽油170加仑。在“总统府”图书馆中,还清点出全套的《国民政府公报》和《总统府公报》。在餐厅中,还发现了大量珍贵的景德镇青瓷餐具。
最令人称奇的是,在蒋介石的办公室里,居然发现了一对曾国藩的鸡血石章、一对翡翠石章,两串清代的朝珠,一套线装雕刻版《曾文正公全集》。为何在这里会出现这些珍贵的清代物品呢?原来,蒋介石对清朝重臣曾国藩一向推崇备至,以至于达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对曾氏的物品更是情有独钟。蒋介石“引退”,是1月20日前后,或许,他满以为这次离开南京,也只是几个月的工夫,按照以往“下野”的经验,重登总统宝座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并没有将这几件珍贵的东西带走。可他没想到,这一去就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