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儿
茶,自古就是我国待客的必备之物,有朋自远方来,一杯香茗,秉烛夜话,何等快事。民歌俚曲常有采茶歌,而通俗歌曲里唱到茶,我还是第一次听,而况又写得这样字字珠玑,我不禁击节赞叹,大为倾倒。
以《古茶》为题:“千年寂寞风干成一捏儿古茶,谁能分辨哪是茶叶哪是茶花?或许心有灵犀的人才能看透它,这心有灵犀的人在哪?千年寂寞风干成一捏儿古茶,泡开它需要多少春秋冬夏?或许万种柔情方能泡开它,这万种柔情出自谁家?不泡也罢不泡也罢,泡得开唐诗宋词泡不开秦砖汉瓦;不泡也罢不泡也罢,泡得开展钟暮鼓泡不开驿路风沙。不想也罢不想也罢,想来想去还是独在天涯。不想也罢不想也罢。再想上千年又是一捏儿古茶……”一个“古”字,已经点题。其实喝茶的时候,茶叶多是以每年的新茶为佳,而作者偏偏用一个“古”字,一个人喝茶时的寂寞,天涯孤旅的孤单,都己跃然纸上。
古荼是典型的AB格式歌词,首句“千年寂寞风干成一捏古茶”.作者形容古茶的量词,居然用的“一捏”古茶,这个捏字用的真是绝妙。若用“捧”则太多了,若用“片”则太少了,独独这一个“捏”字妙笔生花。换了别的词,都没有这个意境,何况这古茶还是由千年的寂寞风干而成。可见作者的文字功底之深。“或许心有灵犀的人才能看透它,这心有灵犀的人在哪?”与“或许万种风情才能泡开它,这万种风情出自谁家?”这两句层层递进,又用疑问的句式,给读者无限遐想的空间。
“不泡也罢,不泡也罢。泡得开唐诗宋词,泡不开秦砖汉瓦。”“不想也罢,不想也罢,再想上千年又是~捏古茶。”好的歌词首先得有记忆点,有词眼,就像好的歌曲的主旋律一样。所有的歌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场景都从此展开,唐诗宋词和秦砖汉瓦写尽千年的风霜千年的寂寞,捧一杯茶,在灯下独坐,读着唐诗宋词,夜深人静,谁又是谁的知音?作者用唐诗宋词和秦砖汉瓦,用晨钟暮鼓与驿路风沙来做对比,~17Y,_这样的不着痕迹。写唐诗宋词的人已经渺渺,再想上千年也无非又是一捏古茶而已。歌词最后回到主题,收尾也收得如此漂亮。
《古茶》的歌词古典而深邃,优美而娴静,却积蓄了江南的灵秀与古韵,一如谦谦的君子,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听这样优美的旋律,看这样典雅的歌词,每个字每个音都熨帖到灵魂的深处,叫人深深着迷与沉醉。《古茶》字字珠玑透着渴望而带来的微妙忧伤让我的心不禁一颤,这种自然而发的情怀竞能用一捏儿古茶浸染,竞能用短短的几行字就全然勾勒出由景至情的万千风光与愁绪,似乎作者能在心中盛下满满的千年往来。
读了此词以后,我又找了陈道斌的其他歌词采品读,《楼兰》“秦时明月依旧圆在天上,却不见当初的地老天荒;一曲琵琶惊碎了女儿的梦乡,醒来后没有人面桃花旧模样……”歌词里有西域的苍凉,“秦时明月,依旧圆在天上”,一个“圆”字形容词做动词用,用“挂”则太普通了,我觉得歌词就是要写人人心中所想,人人笔下皆无,方可谓词的最高境界。风起飞沙驿道荒,梦惊秦月落花黄。琵琶一曲千年恨,搅碎心波万古伤。天聚色,地流芳。云浓落雨塞城苍。惜别挥泪阳关路,一夜青丝尽染霜。好一个楼兰,好一段千古绝唱。
再如陈道斌的《雷峰夕照》“是什么样的心情。谁也不明了;独钓寒江雪的黄昏。雷峰塔下是否还能将你寻找?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也忘不了,春眠不觉晓的夜里。断桥边花落知多少?声声晚钟夜夜敲,一颗芳心不动摇;片片柳絮轻轻飘,十丈红尘长芳草……”歌词把我们带到风景如画的杭州,带入一个如梦如幻的爱情故事,“声声晚钟夜夜敲”“片片柳絮轻轻飘”在这里巧妙的运用叠词来达到声音的效果,这让我想起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重叠的歌词,给人韵律感,给作曲者以发挥的空间,唱的时候也更能打动听众。
而陈道斌《伊犁女孩》“是谁采来一棵乌斯玛草,染绿了你的黑眉毛,是谁弹响了卡龙琴,和你一起唱那古老的歌谣。是谁偷来一缕二月春风。吹瘦了你的杨柳腰,是谁敲响了达甫鼓,和你一起跳那青春的舞蹈。你的眼波是燃烧的火苗,日日夜夜在我梦里闪耀;你的酒窝是熟透的葡萄。甜蜜滋味叫我睡不着觉……”主歌部分用四个排比的反问句,作者没有写伊犁女孩如何美貌,而用染绿眉毛、杨柳腰、舞蹈、长辫子、酒窝,用白描的手法描绘了一个伊犁女孩,浓郁的异域风情画卷般的展开。这真的是一种诱惑,对我这个从没有去过伊犁的人来说,“达甫鼓”,“卡龙琴”,“乌斯玛草”,还有那扭动着杨柳腰舞蹈眉眼如波的女孩,这其中盈韵着万种我所不能解的风情与妩媚,我禁不住地开始由歌词联想:如果真的去了,是不是连我这样的女子都忍不住要吻伊犁女孩的面颊呢?
而最叫我爱不释手的应该是陈道斌的《等》“你知不知道女人心中有个字叫等.等字就是古寺之上竹叶凋零,等你人像古寺一样虔诚.等你不来心像古寺一样虚空。古寺藏经卷,但不藏风情,你要让我等成暮鼓还是等成晨钟?等,等多少日落,等多少月升?等,等多少茶凉,等多少酒空?只要古寺还在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到古寺无钟声。你知不知道女人心中有个字叫等,等字就是闺房竹帘等人掀动。等你人像竹帘一样痴情,等你不来心像竹帘一样冷清:竹帘挡红尘但不遮幽梦,你要让我等成残竹,还是等成孤灯?等,等多少春夏,等多少秋冬?等,等多少花谢。等多少草青?只要竹影还在。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到红颜不再红……”陈道斌别具匠心地把“等”拆开,解读为“等字就是古寺之上竹叶凋零”,古人造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理解的?香港著名词人林夕,就是把梦字拆开而取的这个笔名。而作者把“等”字这样解读,不可不说是另僻奇径了。把一个“等”的落寞,孤独,虚空,用古寺的钟声和寂静来借喻,真是用|心良苦。“你知不知道女人心中有一个字叫等?”从古至今,等的多是痴情的女子,所以世上才有望夫石、望夫云、望夫崖的传说。“只要古寺还在,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到,一直等到古寺无钟声”此处又用到排比和递进,把女子等待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初读此词,我还以为出自女人之手,才有这样的细腻与温情,后来才知道这歌词是陈道斌看了韩再芬的《徽州女人》,被剧中徽州女人的痴情而感动,于是便有了这首缠绵悱恻的《等》。
若说《等》是痴情女子的自白,那陈道斌的新作《兵马俑》则可说是男子的心声。一刚一柔,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写爱的无私爱的无悔:“醒来如果有太多痛。就让我一直沉睡在梦中。那些关于我的传说。都是空穴来风。忘了你的柔情万种,就让爱转身隐没黑暗中。那句没有兑现的承诺,被吹落在风中,杳无影踪。既然千年之前,把我的爱轻易地葬送;千年之后又何必,把我的沉默公诸于众。我是孤独的兵马俑,被岁月埋葬了几千个春夏秋冬。不知道会与谁重逢,不知道还为谁心动?我是寂寞的兵马俑,被爱情遗忘了几千个春夏秋冬。别说我不解风情,沉睡了千年,我的七情六欲都已被冰冻。别说我冷酷无情,等待了千年。已经忘了自己当初的笑容……”
兵马俑也有七情六欲吗,兵马俑也会痛吗?兵马俑是没有生命的,但作者赋与他生命,而他的感受,我们读起来却这样的真实,仿佛我们就是那个兵马俑,千年前被冰冻的兵马俑。所以很多歌词都以第一人称来写,歌手唱的时候更能感同身受,找到感觉的歌,才能把每一个局外的听众都变成局内的人。
陈道斌总能把歌词写得充满意境与韵味,所以难怪重庆女词人付小维总爱说陈道斌就像一个唐朝的书生,从他那首为西安创作的《长安月》更能说明这一点:“一瓢月色,浇在古老的城墙,是谁举杯邀月独酌旧时光。醒来何处可寻,远去的盛唐?我的心回到千年前长安的晚上。一壶月光,洗去驿站的风霜,是谁用琵琶反弹千载惆怅。夜来入梦还乡.一城芙蓉香.雁塔的风铃还在风中轻轻歌唱。长安一片月。大唐情悠长,芙蓉园里又见你最初的模样;天涯共此时,真情舞月光,人间天上和一曲千古绝唱……”
一首好的歌词,同时也是一首好诗,一首好诗却未必是一首好歌词。一首好的歌词,几乎每一句都有一个漂亮的动词,词作者写歌词的时候,如果能多注意词的运用,多给作曲者发挥的空间,那么谱出来的曲子将更为优美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