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质朴”与“生动”,人们可能都会认为,这是从语言性能的两个层面来进行界定的。似乎质朴的语言就不具有生动的特点;而生动的语言,又绝不可能是质朴的。实际上,这应该是人们认识上的一个误区,要达到哪一种效果,并不在于语言本身,而在于作者运用语言的能力。你的写作技艺高,质朴的语言也同样耐读,吸引人;如果驾驭语言的能力差,尽管通篇堆砌华丽的词藻,人们也不愿意读。
怎样才能把语言写得既平实质朴,又生动形象呢?
一、平实晓畅,耐人寻味
北宋的大文学家苏轼晚年曾说过:他年轻时写文章,追求文字的色彩绚烂,气象峥嵘;年纪越大,写得熟练了,文字反而越显得朴素平易。所谓朴素平易,就是既要耐人寻味,又要明白晓畅,也就是修辞上所讲究的“深入浅出”。语言的质朴,绝不能简单理解为平淡,它可以显现出一种清新、淡远的美,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正如现代语言大师老舍所说:“文字不怕朴实,朴实也会生动,也会有色彩。”
我们都知道,一部《水浒传》,洋洋洒洒百余万字,虽然是文学创作,却常常能通过质朴、平易的语言把环境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人物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比如第十五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写吴用鼓动阮氏三兄弟一起劫取生辰纲,说到自己受晁盖之托特来相请时,“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并没半点儿假。……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颈道:‘这腔热血,只要卖给识货的!”请看,语句虽然平实,却又力透纸背,三阮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阮小二侠义中带点稳重,阮小五阮小七刚毅中透出鲁莽。尤其当吴用把劫取生辰纲一事挑明后,“阮小五听了道;‘罢,罢!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得我痒处。我们几时去?”一个“叫”,一个“跳”,一个急不可耐,一个急不可待,两个人物的急躁性格正是在这种普普通通的词句中表现出来。我们从这些描写中,确实可以体会到质朴的语言所表现的生动性和形象性。
语言越平易朴实,人们也越明白,流传的也越远,影响也就越大。俗话道:“话须通俗方传远。”所以,一切有成就的作家都十分崇尚语言的浅近通俗。据说唐代诗人白居易每次作诗后,常要读给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听,老太婆听不懂,他就修改,直到她听懂为止。
二、细腻幽默,活灵活现
袁枚是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著名诗人,为人达观而又风趣,大半生住在南京的“随园”,过着论文赋诗的悠闲生活,交友很广。一天,有位叫陶怡云的朋友送他一只鸭子,上面还贴了张标签,注明是只又嫩又肥的鸭子。其实,此鸭又老又瘦,无法烹食。家人很生气,要把它扔掉。袁枚却笑嘻嘻地拦住,提笔写了一封退鸭信,题曰《戏答陶怡云馈鸭书》,全文如下:
赐鸭一枚,签标“雏”字。老夫欣然,取鸭谛视,其衰葸龙钟之状,乃与老夫年纪相似。
烹而食之,恐不能借西王母之金牙铁齿,俾喉中作锯木声;畜而养之,又苦无吕洞宾丹药使此鸭返老还童。为唤奈何!
若云真个“雏”也,则少年老成,与足下相似,仆只好以宾礼相加,不敢以食物相待也。
昔公父文伯会宴露睹父、置鳖焉小,露睹父不悦,辞曰:“将待鳖长而后食之。何如?”
全文164字,嬉笑嘲谑,溢于言表,生动形象,妙不可言。其实这封信的意思只要七个字便可说清:“鸭老,不可食,退回。”但这七个字的表达作用能否和164字相比呢?显然不能。请看,“衰葸龙钟”;烧了吃要用王母娘娘的金牙铁齿嚼,咽入喉中还有锯木声;饲养,要用仙丹才可返老还童。仅此几句,人们就能形象地感受到此鸭之老之瘦,而对方居然标以“雏”字!要退回老鸭也不明说,而是引用了古人露睹父退鳖的典故,充满戏谑、调侃语调,也不伤朋友情面。可见,七个字只能准确地说清意思,却谈不上什么艺术感染力。而164字,则令人越读越会捧腹大笑,拍案叫绝。后者这种打动人心的力量,正是语言的形象描绘所产生的。
三、修辞包装,白描写真
为了加强语言形象性,许多作家都十分注重运用各种修辞手法。鲁迅的《阿Q正传》“从中兴到末路”一章,写阿Q从城里回来:“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满是银的和铜的”,在原稿只写为“满把是钱”,定稿这句话显示出来的阿Q形象确实鲜明多了。读者从视觉上仿佛看到阿Q扔出了一大堆白闪闪的银元和金灿灿的铜钱,从而不但知道他有钱了,而且感受到他“中兴”的气派和神气。所以未庄的人们立即全对他刮目相看,并“显出一种疑而且敬的神态来”。如果仅用一个“钱”字,能收到这种效果吗?显然不能!
语言形象,并不等于在句中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或者滥用修辞手法。有时候运用白描,抒真情、去伪饰,形象也能跃然纸上。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写到他和柔石间的革命友情,不是简单地以“真挚”之类的词语概括,而是具体描写了两人走在路上的情景:“但他和我一同走路的时候,可就走得近了,简直是扶住我,因为怕我被汽车或电车撞死;我这面也为他近视而又要照顾别人担心,大家都仓皇失措的愁一路,所以倘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大和他一同出去的,我实在看得他吃力,因而自己也吃力。”这段描写所用词句很普通,却把一老一少两位战友间相互关怀的深挚、细腻的感情刻画得淋漓尽致,读来感人肺腑。
为了增加形象性,作家用笔有时也不避其繁。这就是袁枚的164字和七个字相比,“以多多许胜少少许”的道理。写作时应该经常看看自己的语言,是否带有这种形态可见,令人目眩神驰的力量。
陈贵有,教师,现居吉林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