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男
——谨将这部色情魔咒献给值得思念或嬉戏的世间恋人……
——谨以这部色情魔咒献给你,当你使用手纹、电流、磁铁、刀刃、黑夜、哀鸣和时间剥开它的外套时,它或许已经霜冻或死于炫目的阳光,死于以符号建造城垒的那座城,但这并不意味着魔咒已经灭寂。
——谨以这部芬芳的魔咒献给你,世间的恋人。那不可言说或言传的必历练出芬芳。假如你惊恐它们的芬芳起舞,那就亲手试一试剥开外套,噢,世间的恋人,我曾经给过你的那种魔咒,现在依然像天堂或地狱般惊心不已。
1
言辞像雪花一样可以在太阳来临之前融化,于是,我苏醒了。隔着树荫的距离,越来越清晰的你啊,我以为是树枝晃动,后来,才知道,你的脸从水波中荡漾起来了。
多深的距离,直到我们相遇,那不是酒神的力量,当我面对你时,你早就已经造化了最幽深的小径;当我已经赶来时,你早就已经为我搭起了夜晚的帐篷。于是,我们躺下。
这世界到底有多宽敞,水底下的那些卵石呀,还有水底的青苔,你的身体一阵裸露之后消失了。而我直到如今依然躺在水底,这是我出生以后最彻底的裸露,为了你,我裸露着。
2
当一轮明月贴着面颊而来时,你的手伸过来。我知道,拯救我的人在他们之前最先到达我的身边。在你到来之前,男人们频繁地在我的栖居地以外行走,曾经有一个男人使用玫瑰花枝唤醒过我的喜悦。
喜悦是那么短,犹如隔墙攀缘的树藤。于是,你来了,你穿着黑色的圆口布鞋。看见了你,就看见了一个国家,当我们的国家用麦穗、葵树、流水织物时,你脚底的中国布鞋让我看见了我的外祖母。
我早就应该是你所看见的女人。由于拥有时间,我可以陪你回到从前:在一座无垠的出生地,你奔跑,你在奔跑中已经学会了抚琴,那种最原始的旋律,早已经震撼过你少年的耳朵。
3
你奔跑而狂野地从森林中呼吸到了什么?那确实是一种呼吸,我看见你,你仰头,于是繁星晶莹地越来越深地看见了你。我知道那个少年的孤寂从那个夜晚已经开始漫游四方。
我一转身,就错过了你,屏风中涌来了一阵阵胆怯和黑暗并不都是蓝色的呀;我一转身就已经错过了你,那些纷乱的野草,挡住了我,那些尖锐的喊叫声湮灭了你的踪影。
指尖的光焰由暗到明亮,这需要我四处寻找你的心智怒放,在那些见不到你的光阴中,我赤裸着足,露着膝盖;我佩戴着象牙色的项链,在人群中把别的男人当作了你。
4
那是史前的镜片,映现过我最初的蓓蕾。而当我看见了你时,我的双手触摸过无以计数的时光碎片,它映现出了男人们的脸,这是我检验真理的最清澈的方式,所以,你的脸不会映在碎片之上。
你的脸一阵战栗,说明你所经过的丘陵,有着多么凛冽的风季;你的脸一阵战栗,足以说明你替你父母猜测的那种母语已经脱颖而出;当你的脸一阵战栗时,也正是我由蓓蕾变花朵的时刻。
花朵,可以移植在由明亮到幽暗的地区,在里面,我的膝盖骨碰到了石砾、小溪;在不断移植的节奏中,我头颈的扭转,仿佛是为了在某个地区遇到正在生长中的真理的幼芽。
5
于是棉花在无垠的坡地上与风雨相遇的时刻,也正是我穿着棉花裙与你相遇的上午,突如其来的那束光,取自忧郁的水瓮,并在里面悄无息地熔炉了数年,然后投掷在我们面前。
炉火的暗影从冷变冷,手指上的光泽也随之减弱,在隔炉的微光之中,我爱上了你,你正在打开的火机或者已经掐灭中的一支香烟蒂,已散发出令我迷乱的理由:我已经毫无理由地爱上了你。
而他们正在周围的房子里聚会,他们在人类始建的宫殿中剥开了石榴,或正在谈论人类史学中的一次爱情事件。悠缓中仿佛从夜色另一边驱来的马车,又抒情又疲惫,我钻进马车,用面颊贴近了你的呼吸。
6
我不顾一切地钻进了马车,这人类史学符号中的车轮,它可以通往特洛伊战争中海伦的故居,那次长达十年之久的爱情战争,使不朽的女性海伦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所以,直到如今,我依然感觉到她的喘息声。
我不是海伦,我钻进了马车把头颈交织在那个夜晚,夜色愈来愈朦胧,马车的车轮也愈来愈缓慢。我在你胸前依偎的那一刹那,已经感觉到了车轮下的另外一条河床,它们带着纠缠的水青苔正在度过最清澈的时光。
在我微困时,在我闭上双眼打盹的空隙,你已经钻出了马车,你舍下我离开了。我知道,我假寐着,让你知道你是在我入梦时离开我的;我知道,我继续假寐着,想让你知道舍下我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7
男人们都要竭尽可能的舍下下列东西:当一个女人送上嘴唇时,男人必须舍弃女人唇上的那种玫瑰色;当一个女人在交叉花园小径上遇上男人时,男人必须舍弃女人脚尖上的迷乱的单人舞蹈;当男人与女人邂逅时,男人必须舍弃眼睛的惊喜。
我在你舍弃我的那个下半夜中,将手伸出去。十一月已经飘来了立冬的凛冽风季,我钻出马车,足尖刚落地,就意识到我会被一场呼啸的大风所湮灭。我失去了仰起的脖颈,我失去了世界历史滋润我内心的那种力量。
我倒在地上,瞬间向我涌来的风像冰雪一样坚硬,而我的头颈下面,荒草已经死亡。我泣泪时感觉到身体一侧的那条河床,飘来了可以让我活下去的一种理由:那其实是一片金色的树叶。
8
我活下来了。最亲爱的,即使在你舍弃我以后,我也能活下来,这种现实使身体病得更厉害。但已经不会躺下去,对我而言,床榻上的灰烬可以窒息我的理性,为了赶路,我要么病得更厉害,要么突然间提起双腿奔跑出去。
刹那间,我竟然跑到了你捡蘑菇的森林中来了,这其实是一种宿命;我要借助于光焰,时间的错落;以及失去的那种拥抱;我要借助于浮华外面的这座山冈上所有的映现出你身影的世界,寻找你生活过的痕迹。
人类的所有痕迹中都深埋着葡萄色的、石榴色的、橄榄绿的、紫檀色的、丁香色的、松子剥落时的一切味道。现在,我来了,为了寻找你,我首先得变成鸟,有了翅膀,或者让翅膀长出来,是一种幻觉。
9
当世界最大的幻觉——爱情,从我身体上长出来时,也正是美丽的翅翼从我身体中长出来的下半夜。在你儿时成长的密林中,我拣到了你使用过的旧鸟巢,它依旧挂在树梢,以不可思喻的力度悬挂在世界的滇西。
当鸟巢越来越孤寂时,你已经离开了这座山冈。人,总是要离开他们的出生地,你离开时,那只鸟巢正繁殖着幼鸟,它们叽叽喳喳;它们以最脆弱和年轻的力量撼动着你的仁慈而温柔的心灵。
这心灵向世界敞开着,像鸟儿飞翔时的擦过了你的肩头,你穿着布衣,鸟擦过了你布衣上的纹路;鸟于是飞来了,鸟是一只引颈前行的精灵。我知道,过了若干年以后,那只鸟依然使你的回忆和现实布满了不可以驻留下来的全部暗语。
10
飞吧,飞吧,以鸟给予你的暗语声声,终于推开了我和大海的波涛。我知道,离开我以后,你已经步履坚强,微风已不会吹拂你眼前的云絮,微风已不会让你淹没在两个人一波三折的夜空下,尽管我们会爱得死去活来。
在最为无妄的表达里,我仿佛是一种从身体中离开的骨头,那种金色或暗灰色纠缠一体的骨头,正沿着荒凉的滇西山脉流浪。我就是投身于隐晦暗影中的那只骨头,以有可能失败离你而去。
我淤积于水洼,为了你,我必须将灼热的口腔冰封于夜晚;我要游移于身体分离的每一刻;为了你,我站在镜前,蜕变我昔日的容颜;我要伫立于沟壑,将面前的困难全部地看见,为了你,我放弃了跳跃。
11
我的爱和不爱,日复一日地让你审视,那些被我们的味蕾所耗空的酒瓶,那些破损的唇词,已抵不住岁月的再次磨砺。当我决定,紧裹在闪电的夜色中,像滇西的野狐,从虚妄中拉开门离开时,你的烟蒂已掐灭。
夜曲中的一次和弦已经崩断。夜色啊,我愿意成为它的奴隶,或者穷尽一切的力量被夜色所吞噬。我们已经站在锋刃的寒冷中,这是最温柔的呼吸声在飘荡,因为刀锋的雪亮,我们有可能面临着更深的稍纵即逝的又一次时间的考验。
亲爱的时间,无所不在的时间,它在这里,在我的液体中流动,它正沿着我肌肤的外在线路,伴随我在祖国的地图中去旅行,我们的祖国此刻正使用磁铁的魔法,衔接起地图上那些不可穷尽的谜团。
12
最柔美的谜团,应该在迷雾中升起,它起伏中穿越了我肉体的曲线。在雾中,我们分离得越来越深远时,也正是太阳从雾中升起的时刻,离太阳的轨道越近时,温暖像巨大的火炉使我生活在人间。
人间深藏着你与我,两个幼小的胚芽经过了母亲的孕育,出世以后,我们在麦穗和蜜蜂中开始逐一地吮吸世间的味道,同时也在抵达自己的心灵,儿时,我们互相看见,在两道斜坡,在被雷所劈开的滇西山脉。
我们在微火的相互映衬下,认识了伟大的诗人但丁。当我们伸出双手时,在触摸到夜色闪烁时,也同时触摸到了诗人但丁最漆黑的袍衣,他穿着袍衣迷失在夜色中,开始追逐已经消失的女人贝雅特丽齐。
13
贝雅特丽齐披在肩上浓如黑河的长发,突然罩住了诗人但丁的脸,漫长的惆怅和不可穷尽的相思刹那间笼罩了但丁的命运。伟大的《神曲》的旋律飘拂在黑夜之中,我们由此被震撼的头颈开始伸出去。
在人间,我们将头颈交织在织物时的大地的声音中,由此听见了溪水的环绕、松枝的摇曳;在人间,我们以自然的力量平静地成长着,以战栗的手和身体中的请求相互融合,于是,我们长眠在大地又在露水间醒来。
在梦中见你和在露水间醒来见你,是完全迥异的两种时态。前一种时态中飘拂着游移的你,你在光阴的轮转中总是往前走,你的背影像青苔一样溶动;在后一种时态中你回过头来,你的眸子亮了,像是复述着真理。
14
河底的卵石就那样撞击着水下的身体,我裸体躺在河床上,我们与真理相遇的道路如此的迷幻,所以,我们曾经孤单地想就此告别。而一旦我们翻过了一座山脉,我们从河床上站起来了,我们面面相觑着。
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相互凝视过了,旁边,梨树绽开了纯白色的花冠;旁边,荷锄时的农事生产忙碌不休;旁边,母亲很快又到了祖母的年龄;旁边,褐色的丝绸像水一样飘忽中铺开在眼前。
更远处,一只孤单的鹤飞来了。我松开你的手以后,那只鹤飞来了,环绕在头顶上。这是人间最迷幻的图像,泪水溢出了眼眶,泪水落在梨花之下;泪水濡湿了我的六颗纽扣。
15
经过了挣扎,我们一夜夜地活下来。我们为何挣扎,亲爱的人,我不知道你推开窗户时到底有没有看见已经被夜色提炼过的我的肉身,它已经被滇西的石榴树疯狂地拥抱过。
我穿着石榴长裙,决定前去与你赴约的那个深秋,我并不知道你已经在等我,我不知道那个失踪了多年的人就在他的旧地址上,仍旧穿着布衣,日复一日地任由时光耗尽着他压抑下去的热情。
你的旧地址就像游丝一样的纤巧,跨过了澜沧江,星空越来越明亮,我并不知道,有一个前世的恋人已经站在路上,而旁边的人只是舞台的陪衬;我并不知道,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陶瓷花纹的酒杯,我并不知道战栗已劈开了闪电。
16
首先,酒杯已经来到了手上,那些松枝可以与巴黎夜空下的葡萄和多枝吊灯同时举行夜宴。噢,在许多人举杯时,我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品尝到了酒杯中有少许的玉米粒在翻滚,还有麦芽,啊,吮吸多么美,而我沉入了你的杯底。
吮吸任何元素都需要环境,色泽和情绪。在晚秋降临时,我所有朝前奔走的情愫中都充满着爱情。嘴唇除了使味蕾在春天的夜色中触摸到芬芳之外,嘴唇的第二个用途是为了接吻。
接吻到底在什么时间发生,这是一个深奥的探究,是一个言之不尽的史话。但丁的《神曲》中没有接吻的场景,然而,贝雅特丽齐的唇色到处闪烁,诗人但丁的言词总是不分昼夜地追逐着一个女人散发不尽的唇色弥漫。
17
凭着昨夜寂寞的晚秋作证:我爱过你了,爱过了你衣服上的几颗纽扣;爱过了你宽衣之后房间里裸体的味道;我在昨夜爱过你了,爱过了你被一个梦境所缠住时的挣扎,我爱过了你从入睡到醒来时的脸庞。
葡萄正在地窖中酿酒,它们紫红色的液体濡湿了大面积的山冈;我开始被你驯服,所以,我类似野葡萄,晃动着我越来越苍茫的肩膀,我的眼神并不申诉绝望的真理,因为爱情靠近了我的身体。
爱情潜伏在我身边,像一个间谍;不断地潜入我复杂的身体中;爱情瓜分了我的血肉,现在,你可以高兴地看着我了:那个已掌握了我全部心窍和私语的间谍,毋庸置疑地已经破碎了那只花瓶。
18
亲爱的,天冷了,你要增加衣服,你的身体是我从今生爱到下世的证据;亲爱的,又到了利用食物的时刻,你的味蕾敞开,是我在万物中触抚到的独立的王国;亲爱的,又到暮色缭绕的时刻,我的失眠和梦乡主宰着我一世的迷幻和忧伤。
我发现为我们提供藏身之所的世界,原本是如此地温谧;我发现较之昨天和上午,我对你的爱慕中又增加了值得我们一生吮吸不尽的、飘忽在空气中的,未被我们珍异过的忧伤和吻别,我发现你的仁慈中充满了我的爱。
较之昨天和上午,我对你的爱意中,增加了对祈祷和神秘莫测的未来生活的热爱和向往,我惊异于发现你的禀性像我寻找到了多年的乐器。简言之,你的身体是我所迷恋的乐器。
19
爱神让我动用了下列武器:弓箭,在游丝般的芦苇中摇曳时,思念栖于云间,它在穿越暮色夜空;还有云雾似的水晶,它们正在周游世界,用其爱情和身体亲近你,犹如波涛又一次撞击着石岩。
被神意安排的你我,虽栖居于两个地区,或被距离终身囚梦,噢,寒瑟的风季又如期而至;尽管我们天各一方,用仁慈的嘴唇祈求着世间的机缘,我们仍然囿于墙壁、戒律和禁色之间,我们仍是爱情的囚徒。
我为你而做诗人,这种诗性的生活使天空敞亮,或使夜空黯然神伤,伸出手触抚你的背脊,此刻,我们是两棵芦苇,我们是疗伤之后值得时间偎依的生命;我们是未经道德所承诺的一种相遇。
20
少许的雨,细如呼吸的雨丝,淋湿了脖颈。我们爱着,使夜间的灯盏不会冥灭;我们爱着,提炼了又一段乐曲,那个暮色缭绕的时刻,只因为一段和弦,我又睁开了眼睛,以爱情的潮湿敛住了一次死亡,并以此活下去。
当你回老家时,当你被大雾和紫薇树的香气笼罩时,我恰好在途中又一次与你相遇。在沿途,我们感知并抚触到了生命的奇迹:两只松鼠的互相追逐,使它们不得不在烈日炎炎的下午,死于温度的剧烈发烧。
在沿途,你的影子出现,我愿意相信:这是前世的轮回,这是神意的派遣,使爱神再现;我愿意相信,被我们嘴唇所灼热的那片树林又一次复活了,那是我们体内移植到大地的爱情的神话。
21
我愿意让你去饮酒,这是午后或黄昏,你像一个君王般醉着,我可以看见你的舌头,一切竖琴中最柔软的吟咏,我愿意将爱情存放在一只酒坛中,陪你出入于酒神放浪行骇的荒原。
今夜,我是幽乐中的夜宴,使一切器皿失传了碎裂,我是云壤下的破絮,致使一切飘逸体坠落;我是镜面的空弦,嘘一声使华美的时辰折断,我是荒凉的黑客,蒙面的异乡人的死亡。
今夜,我是唇齿的寒瑟,冒着一切危机四伏去蜕变,我是井底的蛙鱼,无妄地被万丈深渊淹死;我是奴隶流放于万顷荆棘之间,所以,我无法爱你,与你共枕,所以我要放弃你。
22
像鬼一样的无形无味,像鬼一样遥远。今夜,我注定不能前来爱你,所以我无法爱你,所以,我挂在树梢和失散于云端,让你可以随手可能触的女人去爱你吧;今夜,我是云絮和锁链间的鬼,终于蜕尽了肉身之皮,终于离开了你。
如此爱你。昨夜,肖邦的夜曲帮助我度过了最孤单的时辰。那些越过了波兰的音符,那些穿越了肖邦爱情和孤旅的夜曲,施展了使我活下去的那种魔力。如此爱你,早晨,我又穿上了裙裾,坐在迷乱的窗台前。
天色渐暗,没有透露你将来临的任何消息。我知道,此刻的你,又到了穿上外套的时间,又到了安抚另一些人由此陪你活下去的时辰。在两种国度里,我们拥有着喑哑的嗓带,传递给我们所爱的人的一切温暖。
23
我依然做诗人。穿过了一支支冥想曲,由此可以区别一朵朵棉花和火焰的不同燃烧方式;我依然使用我的肉体,就像使用和缅怀我们肉体生活中的那次风暴,所以,掷入炉火中的诗句,并不会全变成灰烬。
我依然来往于战栗的铁轨之间,仿佛迎候着一辆朝我胸口奔驰而来的火车;我依然在所有的陌生人群中搜寻并捕捉着你深不可测的微笑,由此,那些枝梢上晃挂的黑暗,一团幽暗的液体正朝着我奔涌而来。
我依然为你而守候着午夜的那次钟摆,亲爱的时间,无所不在的时间使我产生了炫目的光泽;我依然保持着苗条的体姿,可以穿上任何妖娆的衣裙,用来战胜那种使我不断抵抗衰老的时间。
24
想念你的耳朵,仿佛磁铁正旅行着世界;想念你的脚,那双始终从圆口布鞋中无法抽出来的脚;想念你的烟蒂,从点燃到掐灭的短暂的时光;想念打开过的那座旅馆,你合上双层窗帘下我们的一次长吻。
想念你面对我时的那种困境,爱情使你左右为难;想念你推开我时的那种心痛,仿佛面对寒冷的锋刃;想念你听音乐时的那种绝望和心路,仿佛中断了一次拥抱;想念你藏在黑暗的露台上,凝望星辰时的那双眼睛。
想念你喜欢的一切幻象,包括未被我看见的那些美丽女人;想念你随衣紧裹的那种热烈的轰鸣,穿越了我地图上秘密的旅行;想念你使用中国筷子时的声音,那种咀嚼的旋律直到如今,仍使我热爱着大米。
25
想念你将我的心掏走的时刻,游丝般的细雨从空中淋下来。细雨淋下来,整个宇宙顿然间潮湿,这正是你有理由逃逸的时刻,你要离开吗?窗灯已经熄灭,这也是我抽身脱离那团烟雾笼罩的时刻。
今夜你睡得像孩子一样香甜,这是你许多时间以来,看上去最为深沉的睡眠吗?那些抑郁过的火焰不再侵蚀你的肉体吗?辗转间,升起的一盏灯,照亮了你紧闭的双眼,当我为你默咏诗句时,天亮了。
我们将又一次松开手。松手间的那种空寂河水一样的涌来,我抬起头,亲爱的那只鹤,以迟疑的目光看了一眼,它的羽毛张开,它的咽喉沉默无语。雪花般的你顿然间模糊了我的视野。
26
你要离开了,你要回到你的位置,捷迅的云彩为何幻变得如此混乱,它们嬉戏,用柔软的力量洞穿了世界核心的云翳,而我站在云端下面,有丝光流溢时的彩绸顿然间裹紧了我水一样的孤独的肉身。
我记得我的肉身一次次随着夜色的风铃,随你的身体轰鸣,我记得你身体中那些水浪,比一只鹤沉入水中的力量更轻盈一些;我记得肉身上是神意赐给的一束光焰,我用肩胛,骨骼接受了它。
燃烧的时间到底有多长?潜流依然在我体内轰鸣着,那些用烟雾、暮霭、郁金和玫瑰束起的花冠,那些花冠之上的云空,为我们的结合而吟唱,而我们为何又松开了手,那时刻,云乱了,水又产生了漪涟。
27
我们为何松开手,朝着世界的两极分离着?我们为何始终在昼夜分离着。而此刻,这是世界的面庞沉默如水的时刻,那些从森林、麦穗间翻起的微粒,那些强劲的亲密的触角为什么仍然改变我们的分离。
云漫过了我们亲吻的嘴唇,在河底深处,那些迷路的漩涡不顾危险的勾引,正朝着广大的河床,朝着暗涌中的黑暗,不顾一切地奔流而去。而我们已经松开了双手,我们是俗众的歌唱者,我们歌唱着爱情的分离。
越来越长的离别,使嘴唇枯竭,使诗意的身体黯然神伤。而此刻的你,犹如你的犹豫,眉宇间张开的一团幽光,果然以坚忍的心,忍受着我呼喊你之后,昏迷不醒的行踪。
28
轮回时的声音从遥远的天空传来了你的消息,我推开了体外的腐叶层层,推开那些巨石,我把头埋在松枝间,等候你在未来把我召唤,我的头颈酸痛着,我们的身体晃动着,只是为了让你把我亲自送到死亡的峡谷。
我已经决定死于火焰,那些炫目的松明火顿然间扑面而来,即使你穿着黑色的圆口布鞋,昼夜追赶也无法赶到我身边。现在我累了,我失眠了三天三夜,从未合上过双眼,现在,松手吧,等我变成了灰烬,你再长触角。
那些触角从琥珀王国伸出来,慢慢地移过了树篱的阴郁;移过云层间的层层败絮;那些触角可以从冰雪荒漠中把我唤醒,以此祭祀我的灰烬;那些触角漫过头顶,使我重又出世。
29
季节变幻中移来了灿烂的云朵和凋零的腐叶,尽管如此,我睡了一觉,紧挨着你的肌肤,男人之肌肤散发出尘土和树枝的气息,它们互不分让,它们像是铜质的导线置入了我的肉体中的一部分,像电流的翅膀。
凌晨五点钟醒来,开始想你,我躺着想你,细雨正顺着屋外的墙壁浸入底处的花朵中去,我躺着想你,有可能打开的窗户中我靠近了圣经中的颂词,我也吟诵过了中国诗歌中的万顷繁星闪烁。就这样我的想念波光浩荡。
三只鸟擦窗而过,逝去的往事像浮雕从眼前升起,在别离的刹那间,空中震荡着金色的蛛网,它们或继续相拥,或者挣扎,抵抗着绝望后的痛楚。我用迷惑的眼帘,以此带走了纪念我们爱情的那只分离、折断的金色蛛网。
30
一只蛛网的美,其形状、光彩,使多少人死于其中。冬天又降临了,潮水涌上了我们的长堤,凌晨五点钟又一次想你,为了爱意缭绕,我把你比喻成呼吸之翼,爱情是值得飞翔的,惟其如此,触角又一次碰你。
昨夜如破碎的梨花,死亡似的白,我镶在其中,在肉体之上,有悲悯似的孤鸟在枕前移动。没有你,河床枯槁,星月冰凉,仿佛有裹尸布缠住我,肉身是泪雨之弦。昨夜,旋律绽放,死亡是如此境界:死亡是相爱者奔赴极乐的台阶。
我就是在那些水银似的雪山下与你相遇的,那是前世的暮色,我们手拉手越过了栅栏。自人类开始就拥有了战事,让我流血,那些猩红色很快消失了。而你成为冥想的世间第一个人后,我也同时在民间消失了。
31
舍下我,离开吧!云朵变幻莫测,拂晓与下午有区别,自荷马以来见证过的一切悲悯和哀乐,都铭刻在肉色的花纹之上。我接触了你的手、踝、肩骨之后,荷马史诗中的帐篷哗然落地。
于是,又一夜已逝,接触了你冰凉的呼吸,我便预测神意已定:那见证我死亡的第一人就是你,那让我重新轮回出生的人一定是你。你要去看的屋宇临水而立,你要复述过的风水就在你胸中已经变成日月。
云端以上的旋律,比葡萄的酒杯芳泽浓烈,我们手拉手往上走去,旁边有着青涩的麦粒拂动;荷马和但丁都在时间隧洞中消失了踪影,盲人荷马使充满血腥的特洛伊战争失去了原型。
32
当我说爱你的时刻,永生已经临近,我悠然地呼吸着四野的空旷,然后躺下去;水漫过了我的发丝,往下漫去,进入最湿润的宫腔,那是蕴藏阴柔之花的秘宫,还有我的手伸出去,像一部暗夜的史卷。
当我说爱你的时刻,窗外已经看见了天堂,蔚蓝色的缥缈、滑落的水声,移植着我一生热烈解构的母语,它们犹如我衣服的铜质纽扣,紧紧地嵌起了我身体中的磁铁,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个被母亲所熔炼的女人。
当我说爱你的时刻,交替出现的朦胧像真理接近了澄明。河水依然呈现出第一层蓝,第二层红,第三层黑,它们代替我的嘴唇启开了,或者像微暗中的露水和花朵一样闪烁不清。
33
微启的暗语就像眼神,越过了冰川。现在,物语的编织恰如冬天最严厉的午后,你的眼神被风季跃了过来,你的眼神中交织着什么?那是绝望吗?还是你已看见的黝黑的树篱之外,蒙面人的降临。
世界的暗语源自一个女人造爱之后的嘴唇,现在,你要确信一个诗人的声音:她已看见了蛛网,之后她会看见青苔,蛛网和青苔源自她肉体生活中纷繁的角隅。这是她造访的故居,是她割舍不去的暗语。
鱼鳞片的银色抖动着,天色渐亮,我们已经出发,在两个地点,两种时间中分别出发。命中的钟摆依然向南或向北,它们陈述着两种境遇:从空中飞过的两只鸟用热烈的吻在迷雾中死于窒息。
34
经过了米粒的抚慰,委顿的唇又开始红起来,在遇到你之前,米粒在沙漏中越来越晶莹,它可区别世间一切的叛逆,也可以区别花朵的灿烂,因而,它在我的嘴唇栅栏中,自始至终成为一种不朽的咀嚼。
在遇到你之前,送往异域的那筐石榴闪烁着人间的一切颜色,石榴红透出羞涩的屏障,攀越了以荒漠耸立的群山,穿越了天籁为主题的音乐,然后到达了我心悦已久的那座城池。那是我第一次造访伟大的孤寂。
在遇到你之前,我拥有深藏不露的容颜,我已会使用黑色炭笔勾勒出你的降临。那是坐落在峡谷中的故居,那是我出生的屋宇,有河水穿透了我脚指头的轻盈;我使用炭笔逐渐地勾勒出了你时隐时现的微笑。
35
在遇到你之前,大地沉默着,教会了我在孤寂中翻身,我用背脊面对着群山冰凉的线条,而我的胸乳则面对着绚丽的幻觉,它们移植而来了菩提树的暗影,从而教会了我的吟唱,它们移植来了滇西石榴树的青涩,教会了我忍耐。
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会使用启开箱子的秘诀,旅途是我一生被陌生人看见、接纳的地方,每走进一座旅馆,我就在掀起窗帘的那个瞬间,透过雾帐和拂晓寻找你的脸,而你的脸就像骄傲的铁轨越来越迷惘。
在遇到你之前,长夜和白昼严格地保存着我体内的秘诀。旁边,滚动的链条最终变成了项链,环绕我纤细的脖颈,并使尽了时间的魔力,让我成为女人。而骨质的项链,银质的手镯,使我在裙子中不断地善变。
36
此刻,触摸中的光影,翻转的碟片和土豆条,都静卧在黑暗中,只有已启开的一瓶红葡萄酒,不断地暴露出余香,让我前去寻找葡萄园的秘宫,那是石阶下的房子,那是但丁梦见过的通往贝雅特丽齐长裙的台阶吗?
冬天的一只炉火,燃尽了世间的忧愁,终于向我彻底地关闭,而当我的膝头迎着你的膝头而来时,为什么,在我们就要见面的刹那间里,风改换了方向,细雨比脚上的链条更加纷乱,我们跑着,迷失在分离的两个世界里面。
这是两座世间的囚室。我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深黑色的铁栅栏仿佛从深水中站起来,又仿佛我梦见过的水面上的绿色荡漾的绿苇,如此的轻盈,似乎并不会让我们在两个不同的时间死于相思。
37
醒来的早晨,跟往常一样,舌是这样嚅动的,它用最柔软搜寻找到了秘密的文字,比如环绕过青苔的流水,重又涌上堤岸;吮吸也是这样开始的,比如亲吻过你的时间,重又返回了已经失去的旧址。
许多人忙于狂奔或行走,所有的天籁都在虹霓之上游动不息。我们来了,像是经历了告别之后的抑郁,又从打开的仓房中看到了发霉的旧照片;然而,我们来了,像无法陈述的历史,两张已有波纹的脸紧贴在一起。
我们是波纹,是被囚房释放以后的影子,如今,面颊紧贴在一起,旷野的菜蔬葱绿地已度过了成长期;我们是坐在厨房中,缅怀过去的男女,我们已划燃了火柴,想在这人生途中,举行最简单的夜宴。
38
土豆和鲜花一样的滇西辣椒依然成为兄弟姐妹,它们或悬于墙壁被日光晾晒,或藏于湿地,以保持肉体的鲜美。万物都称之为肉体,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肉体与灵魂的撞击的生活,而我们就在这一刻,坐在帐篷之外,欣赏着明月。
突如而来的一尾蛇,潜藏在我们肉眼之外,以看不见的诡秘窥视我们好长时间,我对蛇依然保持着一种向往,我在暗夜中不断的辗转时,很有可能跟万物中的蛇保持着美好的联系,所以,蛇是诗歌中杰出的隐喻。
爱神带来的隐喻造就了你我之间的距离,当我不得不面对距离,把你比喻成一只鹤飞翔时,我在昼夜中开始长翅膀,我长出的翅膀上的羽毛;而当我不得不面对距离,把你比喻为我的天籁时,我屏住了呼吸在飞,我要超越这时空的阻隔。
39
绊住我暗影的一条蚯蚓,诗歌中缓慢的隐喻,在某天上午从路径上闪现而出,只为了出现在我的脚下,出现在潮湿的泥土之外,那时刻,芬芳的人间已经秘密地进行一种不得不浸入我们生活中的背叛。
我仰起头看你,在土地与土地之间进行交易时,背叛者们站在危险的崖顶之上,这是人类的一种镜头,在恩赐我们时间的史迹中,所有背叛者都在冒着生命的危险,寻找到心灵的道德和真谛。
我梦见苏格拉底的酒杯和绝望,在他终其生命的一刹那,真理终于像水一样涌进了他的舌尖之间;我梦见了女诗人萨福的爱情生活,她在世界抒情诗中像张开的黑色的蝙蝠煽动着翅翼,她的疼痛和尖叫相隔了许多世纪仍震撼我的耳朵。
40
我梦见了你和你的父亲、母亲耕耘农事的生活,那是上个世纪的咏叹调和验证你成长的一片山冈。你赤着脚踝,你裸着身体,穿越屋宇外的河流并跟随在母或父的身后咀嚼着青涩的果蔬,使其少年的身体拥有了最柔软的韧性。
所以,用你身体中历经苦役的韧性碰碰我骨骼和盆架以后,你又一次失踪了。也许我的活着性别、乃至我的余温加重了你的负担。在俗世,你内心的负担像岩石一层层地筑于荒野,或者在抑郁中,开拓了通往神祇的一条道路。
水或者果蔬,是维系我生命的元素。玻璃的器皿伸入我的骨头,分享着我不能被碎片湮没的那种荣华和晶莹。我的荣华使我不分昼夜地寻找到了你的脸,那一刻,我拥有了的荣华和永恒;我的晶莹是因为诞生了缠绵中的一匹丝绸,裹住了你我。
41
躺在你身边我有如下的理由:其一,我要分享你的呼吸之外被你漂泊的沿途中造就的那座城池,在用发丝所垒成的城池中央,你失去过一个女人。她的发丝浓密柔软,她的嘴唇潮湿艳红;她的裸体如沉睡醒来的植物,移植在你体外。
其二,我要改变你胸前的一团乌云,它们飘荡而来,使你沿途旅行的山河变得幽暗不清。现在,让我告诉你吧,我拥有女巫的语词,它一旦言说,就会驱散你箱子中的、你口腔中的、你触抚中的那团团疑窦,我要让你回到仙女们的中间。
其二,我要进入你的视野和听觉区域;在沿途,在你途经的时间中,光阴的轮转声像古老的石磨,采石场上掷地的旋律,我们在一根根鱼骨、木头、象牙、兽角或金属似的撑骨中相遇,仿佛进入了岩石上最美的歌剧院。
42
华美的金丝绒布后面,我的两肋间长而深的伤口,它们已愈合,或许已被魔欲的火种疗完了伤;它们正在上演着七世纪前的歌剧,那种神造的荣华,使一个女人的乳头呈现出了玫瑰的光斑,并使我们在危险中焦灼地相遇。
在幕布后面,你点燃的那支中国香烟,未点燃之前已让我眩景。香烟的结果,一种纯粹的燃烧和吸入肺腔的烟雾,有可能导致你遗忘了我的容貌;有可能导致你选择一堆烟丝,它们类似一种玫瑰的圣经,或许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剧毒强化了我对你的想念。飘飘欲仙中,连咒语也难改变我写给你诗歌中那种吸入我肺部的烟雾。我重又出发,仿佛在你掐来一只只烟蒂中,一种彻底的自由,像越来越多的疾病徒劳中死寂,重又造就了最健康的美德和城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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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梳理羽毛的木梳倏然间已经滑过了我的上半生。它们如凝固的石垒,它们已风蚀过而敛住了青春期的激情,如今,我的降临,犹如轻柔的慢板,赋予了时间的历史,预测我在不久的午后,死于爱情的灰烬。
艳色的玫瑰又一次垂直在我脸颊对抗的光线中,年复一年,从空中折断的红玫瑰因为一种比喻而与我相依相伴,哪怕它们变成枯尸,仍被我收藏在一本玫瑰经书的十三次咏唱之上,仍被我喻为爱情中最美的谎言而怒放。
死于芬菲的女人被湮灭于灰烬之下,我的旅途嗅到了这灰色,犹如滇东北的一只只黑颈鹤,迟疑而迷乱地穿越了我的胳膊,穿越了我肉身的那种痛。而当我看见一个农妇弯腰在庄稼地中劳动时,世界打开了又一道窗户。
44
沿着台阶往下走,又回到了繁芜中的人间生活,在我们进入的一条街上,出现了铁匠铺、豆腐店、染布店,洗衣铺和银器店互相呈现出两种迥然不同的色泽,前者溅出了白色的泡沫,后者呈现出了纹理和谜。
沿着台阶往下走,也许是一座村庄,或许是一座城垒。心灵可以在村庄中游移,就像露水可溶入植物和庄稼的根茎,当我进入村庄时,恰好是一只白鹭在池塘中戏水的时刻,由此,我的历史由灰色变得一片纯净。
那舞动在空中的剪刀,并不替代燕子剪辑和飞扑空中的云絮,我对剪刀有一种深切的疑虑,它们从我少女时代起就剪断过我生活中的丝线,而且还剪断过我眼帘下的那些弯曲而无法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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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美的剪刀啊,靠近了布匹和锈迹,被我日复一日地双眼看见,被我焦灼的纤指一次次的握紧又松开。错落的剪刀声穿越了我少女时期的全部迷乱,使我由此抵达了你身边,在你看见我时,我已经剪辑过了灰色的云翳。
他们曾经弄错了我是谁的女人,他们在昼夜赶到我身边;他们把戒指放在红色的盆子里;然后想在云层中牵到的指尖,他们是另一些女人的同谋,所以,我指了指方向,然后,他们就嘘着气,离开了我。
城池的水纹爬到了我体内,撞击我的不眠和通往午夜的道路。金粉世界中的女妖频频地示意我快快醒来,我是女人,我把银器挂在脖颈和手腕,我趴在井栏,我照亮了自己的脸,甚至连每一层纹路和雀斑都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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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要面临着许多猝死,淹埋了你的亲人以后,我目睹了山坡上花的萎谢,我触手可及的那团松影,与你掐灭烟幕,隐藏住了荒凉中又一次神秘主义的逸闻。山坡上有水库和茶树,它们摇曳着,哀悼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的身世之谜诱引我前去吻他的双唇。
琐碎的,值得做的幸福生活在死者的离去中消亡。阴沉而美丽的愉悦已离他远去,我们每天向往的天堂,并与音乐赐予的旋律相溶解脱肉身的迷雾。然而,在越陷越深的疼痛中,我们获得这种慰藉:死亡是通往祈祷的福音之路。
死亡在眼前,在死去的亲人和轰鸣的殡仪馆中来回地咏唱,那是用尸骨演奏的歌剧,那是水晶色的大门,为死者敞开,拒生者于门外。而此刻,我站在你身边,我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了呼吸你之呼吸,感之你之忧伤;只为触之你之深情厮守你眷恋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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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在嘴角的麦秸,金黄而通往你的酒窖,那些深藏不露的酒坛,那些值得显形露相的美味,它们在坛子里,在滇西著名的那座地窖中,等待我们为它举行隆重的仪式,那些经由焰火、双唇、手足、摇曳而获得的仪式。
仪式就在眼前,酒味已在甜蜜的欢娱中降临,吸入幻觉的琼浆玉液,勾人心魂的沉醉,如精美的云端上铺开的层层台阶,最亲爱的人,你是我的灵魂是我的生命,在仪式中,我离你越来越近,甚至连雷霆和云层的拥抱也离我们很近。
爱情中的历险又一次掠开了窗幔,伫立窗前的我们,凝视着变幻莫测的云层,完美无缺的一枝枝香烟,以及酒坛中独有的美味耗尽了我们少许的时光,如今,一只只昆虫跳着舞,伴奏着和声的大提琴具有迷惑我们吻别的特质。
48
触到一切万物的嘴唇,是我活在世间的秘密之一。现在,抵达我身边的你,弦乐中一切音符,为何用你吸入香烟的味蕾,沮丧地推开我们看到的那只优美的双簧管,为何推开了弥漫在空间致幻的仙乐,为何让我目睹了人造距离和地狱?
赋予我们肉体危险的美,分割舍弃我的那个午夜,夜色是多么的皎洁,如一圆月垂落在你我中间,而旁边是一群夜中的候鸟,它们盘桓在树枝之上,在最为繁茂的葱绿中,练习着它们四肢的平衡,从而吮吸夜中的芳香符咒。
而我们置身其中,此刻,低处的山谷,缓缓地呈现出了暗色的皮肤,野狐留下的踪迹及困兽交织一体的号叫,都在我们的世界中此起彼伏中存在着。爱情除了是一种迷乱之外,难道还是一座监狱,难道你在我挺立的头颈中没有发现时光多么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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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神多么抑郁,即使是面对琥珀、麝香、香脂,还有熏香时,我的眼神依然游移在我祖国的山水和四野之间。那是寂寥中的悲悯的日子,那是一根岸边苇草与我的面颊相依为命的一个黄昏: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
母亲们依然在游丝中织布,机器的沙哑嗓带环绕着檐角、露台,直抵鸟巢,并温暖那些成长中的身体;尽管时序的缭绕中,一些色泽被亵渎,香炉中的焚毁过的余馨依然造出可以让我亲吻的佐证:那些由双簧管演奏的美多么愉快。
多愉快,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在母亲的劳作中,在兄弟姐妹的命运之外,我爱上你了,可以敲击声音的花瓶,插上了一束玫瑰,今天,我已决定,在玫瑰的美貌之下,让你看见,在烟雾似的朦胧生活中,神谕的智慧深邃旷远。
50
掷出的骰子到底有多远,可以预测到“某物必死的痕迹”,可以在争议中带来一丝美妙的空气。我趴在堤岸,风又吹响了我的棉裙,它们忽儿撩起,忽儿沉入山脉。掷出的那串骰子有没有到达你的屋宇之外。
石头的骰子透出了前世的华美,而它们经由手指飘忽在我们的家门之外,并言说过我们的阵阵迷惘;骨饰的骰子,充满了肉体似的狡猾和神秘,从掩盖历史的灰烬中撒落而去,使我们的相遇再一次被魔法缠身。
阵阵野菊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屑一顾的傲慢,犹如一股超凡的音乐撩夺了我生命中预期开花结果的那种梦幻。此刻,我摸到了它,注视着它:一棵繁茂的橙树,一棵从忧郁的落叶中升起的甜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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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你了,隔着鼻翼的一阵阵气息,我从不妥协,从不改变初衷的爱意获得了一种歌唱后的永诀。如今,我躺在那棵甜橙树下;我爱上你了,那些用来奴役我们的文明的工具使我深怀感激,没有它们的金属之声,我就会失去奔跑的旋律。
我拥有十八岁以来的全部幻觉,我爱上你的那个早晨,强悍的母亲勾勒出了世界秘密花朵的香泽;我爱上你的那个午后,身为幻觉的诗人,戏剧和电影中被引用的诱惑中出现了你,所有喜悦和愁绪出现了你的影子。
我拥有十八岁以来的全部经验,一条蛇盘桓在河床之外,其命运走势正在强劲;一抹日光穿越了每个角隅,其归宿地逆转了睡床上时钟的短暂;在歌剧中的第一幕,隐隐约约地揭开了宇宙中飘荡的隐形的灵魂。
52
植物的根颈秘密地开展着蜕变时,春天已经临近。噢,春天已临近,春天已临近;亲爱的人,春天,是我们获得尊严的季节,因为雨水来了,越过了禁忌与危险的气息,因为雨水来临,因为在福音书中记载着前一夜,我们在细雨中熔炼中尽了苦役。
禁忌之美,擦过唇。何谓禁忌:那替代我们呼吸的鱼重又游出水面,它们可以在另一条河床上寻找到无尽的挽歌吗?还有具有魔性的虚空,一切杰出话语中吸入身体的芬芳,它们已超越了石穴,超越了甘美的醇香。
我们躺了下来,我们面对面的嘴唇,无法抵挡的诱引,禁忌之美召唤着我们;我们躺了下来,在万物的芥蒂中,两个世界的相互触摸,其致幻剂中充满了长途跋涉的足音,而在它们的前世中,它的引喻是一种剧毒,如砒霜。
53
夜,有说不清楚的蒙面人经过我门外,他在流水边抚琴,或违背习俗的带给我一种隐喻:那是一个词根,那是被阴性所困扰的一种体态之美。他赞美了我的身体,赞美过我的伪装,从而装饰过了我的虚荣和浮华。
那是爱神赋予我的词根。那是勾人魂魄的爱情的内容。为什么世间拥有赴汤蹈火者?为什么一本打开的书暴露出了消磨时光的余馨?为什么当我醒来时,旷野上的蜂群们撞伤了我的紧身衣,我的棉花裙。
即使是我最亲爱的人,他也会携带着他固有的任性,他思想的特质,他暗喻中的香烟盒,离我远去。因为在生命的远方,他要途经并造访古老的盔甲之乡,它们会带来上世和今世的又一次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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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的脸,战乱中唯一的玫瑰花,值得男人们延续了十年的战争,那些布满腥血的盔甲直到如今仍成为男人们骄傲的往返于舞台的道具。盲诗人荷马也深爱过这张脸,也为这朵玫瑰花洒下过男人的热泪,所以,荷马让海伦成为了不朽的女人。
如果我看见了云絮落下来,那意味着天暗下来了。天就要暗下来了,乌云就要来临,细雨就要溅湿双层栏杆;如果我看见了云絮落下来,你的消息来了,你像云层中的诗人钻出来了,你的脸上布满了霜雪,我因为它们而想吻你。
我因为天气的骤然晶莹或者天气的一阵旷远而想吻你。在你我的嘴唇上动荡着不安的温度,它们倾诉不尽我们平常日子中思念和荒芜。我因为门前的那棵甜橙树垂落了果实而想吻你,可你转过身走了。
55
倏然间,马车已经来到了门口,车夫的脸一阵抽搐一阵松弛,可以假设车夫已经穿过了一座死亡的峡谷。我上了马车,我要穿过最荒凉的云南山脉的某一部分,我要独自留下一辆马车的辙印,以此让你铭记我消失的足辙。
那些碎如焰火的辙印,那些动荡不安的分离,那些要我的命抵押女巫的咒语,含着芳菲的指印从空中飞扬下来,滑过我的前额,以此把我的魂偷走,再分离我的四肢,于是,我坐在马车上,坐在我前世情侣的膝头望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来了。他之所以不可以成为我的思念,是因为在他赶到之前你抵达了我身边。在他未到达之前,我们把世上的罪孽全部看见,以此在人类的所有叫喊声中,寻找到我们的声音,那些出自肺腑的声音既不尖叫也不泣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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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布满了什么味道,那些充斥我们世界的手指,那些可以设置漩涡和仙境的手指,那些篡改我们命运的手指;那些从空气中偷走了我们味道的手指,如今它们来了,它们一如既往地挥舞,我明白了,它们只是空中的触觉。
空气中到底布满了什么味道,剥开的甜橙荡来了一阵甜味,而那只悬挂在窗前的风铃告诉我零乱的、失踪已久的人群中,那个人把前世的消息带了回来。他已在失散已久的空气中找到了我的味道,凭着我留下的一颗纽扣找到了我身体的温度。
留下我身体温度的城垒早已坍塌过,如你抵达,你去哪一片瓦砾下搜寻我写给你的情书;留下我身体温度的那一片水池,那些金色的蛙鱼早已流亡去异乡,你去那片失忆的水池中只会寻访到我已干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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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还飘忽着蛙鱼飞越过的梦区,那些已被我用言词触及过的美,多么洁白的鲜红,它耗尽了我体内盈动的那些朴素的激流,与此同时,并让我献出了身体中制造全部器皿,它们收藏了空气中消失的那些味道。
因拥有朝我奔扑而来的时间,所以,竹篱和镜面一样制造了我们的现实境遇。一筐紫红的土豆悬在我们两肋之间,就像悬于睫毛间的水仙驱逐我们朝大海奔去,朝思暮想的大海,已经跃出了山冈,已经在心灵中激荡起伏。
人,多么深邃,人的容貌,像水仙,像玫瑰,像苇草起伏,这种隐喻中的诗性驱逐我们忙碌于世间的活动,有一种称之为密码的东西,经常往返于我们的港口,车站和滑行中的飞机场。噢,人,多么深邃,多么想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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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住一只蛾虫,那需要用尽什么样的纤细和战栗,脚指头下已经触抚过的沙粒,世间浮出镜面的那些微粒,犹如我们与生俱有的瑕疵,显示了我们的相爱或不爱。当我捉住一只飞蛾时,它已死去的几个时辰,已变成了暗粉,被风飘远。
假设你现在用手指夹住了一根香断,你已经开始寻找替身或傀儡,那些叶芽儿正在吐露芳菲;那些奴隶已经越来越黑暗,假设你现在用指尖弹落了烟灰,水池中的鱼,铁轨中奔逃的诗人都死于疯狂。
再也没有一种技巧教会我遗忘,尽管遗忘是多么寂寥,多么清澈。让我从台阶上滑落下去,让我从岩顶上跌下去,让我从档案的纷乱记载中,遗忘我的生死,并启迪我从容无畏地在荆棘妖术中前去见你。
59
揭开这些盒盖,看看这些发霉的痕迹,环绕不息的丝带,显示了我母亲的母亲们的妇女生活,她们已经随同凋零的花冠变得越来越衰竭,她们教会了我从呼吸中抽出一根丝带,绣上自己的名字,绣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从盒盖中抽出那根丝带,首先穿越了我生命中的上半夜。忧郁的水瓮声,即将在新一年来临前夕,给予我一次水底的沐浴生活,将那些褪尽了色班的衣裙掷地,我将在这一次,盛开我的容颜,并以此让你看见。
你看见了大海以后,再把我看见,你把我移植在地理的仙境中,保留了我的器乐;你看见了夜色以后,再把我看见,所以,霓虹敞开了怀抱,亲爱的人,就此让我在齐腰深的水池中像一株苇草一样飘过去。
60
我要飘过去,我要飘到大海身边。你的无形无影像一个词语浩瀚无垠。今天,在水草和大海的底部,我触到了盐的味道,无论是猩红的水面,还是蓝绸布的引诱,我都感到你男性的形象,被我所创造过。
牙齿的表面是多么的白,它的乳白自母亲的子宫而来,简言之,我们的母亲造就了我们牙齿中浅白色的词根,它们仿佛依然在母亲的子宫中任意地游弋,直到我们的以性别的触痛有意识地区别了我们是男是女的世界。
我短暂的午睡犹如绒面的窗帘翻拂中结束。诱因我们人类欲说的一个词,也许是比爱情更朴素、更虚无的一个词根,或许是比罪恶更复杂的一座迷宫,如今,我触到了那些长出斑纹的拱顶,并使身体谦恭地弯下去。
61
我要由此像弓弦一样弯曲,以此迎候你从最皎洁的山梁经过我的居住地。在这里,我的先辈们移植来了香草和茶树,移植来了西红柿,同你的先辈们一样,我们拥有杰出而伟大的民间传说。
镰刀的弯曲取制弯月和虹练,而我们弯身拥抱时,除了表达我们的爱意之外,也在向广大辽阔的大地致意。一棵苇草和稻谷以同样弯曲的体姿证明了河流是弯曲的,手臂互相交织的拥抱是弯曲绵延出去的。
弓弦是弯曲的。雪山的线条是弯曲的,母亲的脊背因时间也在越来越弯曲;我写给你的这些诗歌,因攀缘了无尽的荒漠之道,不得为弯曲起身体中的韵律,以此战胜内心的焦虑,因而,思念你的心是弯曲的。
62
白昼,并不需要灯光一样的轨道,白昼是银亮的、橙色的。所以盛开的草根和鸿沟也是清澈的。我突然被一种深不可测的距离所纠缠,我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一个引喻导致了我被晦暗的魔法师缠住了双脚。
我的一生和你的一生可以缠住一棵树吗?简言之,所有世间的枝藤可以缠住我们吗?坐在家门前的我,已经又一次被灰尘所蒙住了双眼。而此刻,我知道,伟大的诗人但丁,无论我爱他有多远、多深,他都已经把我放弃。
他彻底地放弃了我被光阴所圈住的身体,尽管我的身体充满了令但丁所迷恋的火焰、露水和乐器,然而,他还是要放弃我;尽管在今生今世我左手握住灯盏,右手划燃了火柴,把荡漾过来的一个词拥抱,他还是放弃了我。
63
迷恋一个人的时辰,恰好是晴朗的夏日铲除疑窦的时刻,那时候,水渠正灌溉着万物。我们称之为万物的世界,可以是一只候鸟的全部羽毛,可是一簇野花的自由呼吸,可以是一朵朵黑色郁金的心脏,跃上了台阶,跳动着。
那是摇曳着我耳朵的声音吗?还是黑色郁金无法触及的香味?像风箱般使我们来回手拉手,像坚定不移的羞涩,要使一朵朵黑色的郁金花从世界的虚幻中寻找到爱神。而此刻,我知道,最亲爱的人他已经再次出发。
我依然可以口衔风琴穿越你故乡山冈上的大雾,犹如穿心而过的子弹。因为你已经出发,所以,我依然可以在浓雾中携带一朵红色的郁金花前来与你朴素的灵魂相遇,而此刻,拖拉机轰鸣着,茶树和橙黄色起伏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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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承认,被我所废弃的那只蝴蝶,替代了我出生以后发现幻觉的许多次飞翔,它像是从夜色中的石榴树下发现了人类的裂纹和斑黑色的纹路,从而发现了我内心呼啸而逝一个吻,所以,它决定要替我飞翔,并葬身于我的眼前。
今天上午,我废弃了它的名字,废弃了它通体的色泽;废弃了那只蝴蝶替代我飞翔的前世的一切迷乱;冷天上午,雪一样的纯净使我面对是另一种寂寞,安如那只蝴蝶的悄然离去,蒙蔽了我从一夜失眠中睁开的双眼。
双眼起落中挣断了一只蝴蝶的翅翼,最纤巧的翅翼啊,左右了我的一切,像呼吸一样划清了前世和今世的界线。盛大的欢宴已经在路上,那份黄色的请帖代替了一个幽灵即将出场。火一样的燃烧,毁灭了那只最心爱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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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我去死的那只蝴蝶,掠过了刀锋和一朵花似的伤口,并区分了我早晨和晚上的身份,以此替我在两种宿命中飞翔,它的死发生在冬季,当我看见你的时刻,它的命已经越来越弱,它的心已经收敛了跳动。
代替我去死的那盏灯,碰落过我的额前的露珠,它带着危险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地把我虚空和荒凉中看见,又带着焰火似的咒语编织让我防寒的衣裙,当我被你所温暖的时刻,它已经旋防了一切魔法,它已经在我的引喻中身亡。
代替我去死的隐形人,忽儿被石榴树缠身,忽儿被河床掩盖。他总是可以忍耐住无垠的寂寞和空旷的渴望,而且,他的一生似乎只是为了在看见我后隐身。当我被你所召唤的时刻,他已经在颠覆时光的船舱中静静地回到天堂的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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痉挛中涌来了相互重叠的一道峡谷,啁啾的鸟儿时断时续,我们这一生的翘首不时地被季节所限定,繁芜的往事中保留着神谕的手迹,我将拥有对你一生最长的思念,比如,一根松枝可以遍及美妙的森林,从而言说不尽松香的美味。
你布鞋下的那些辙印,隔离开了金黄色的雅典城池的坍塌,也自然隔离开了唐朝和宋朝的沉沉乐声,而我们在新的城池中该获悉什么样的音讯。在我的音讯失沉时,一些沉疴,一些芳菲正维持着自己的命脉。
在我音讯失沉时,大米依然在谷仓中被任命为诗歌中最神圣的元素;在我的音信失沉时,卓尔不凡的努力,已经在古老的魔法中获得了春天的降临;在我的音讯失沉时,你的面孔是我永不厌倦的幻想之境。
67
飘忽不定的心灵啊,凭着它们延伸出去的轨迹,温和的气候又一次地使闻名遐迩的城池从碎片中还原,我们用其一生铸造的雕像,如今已经被手指慢慢地抚摸,幽灵的慧眼,独猎带来的乐趣——使我找到了你的诞生地。
我迷恋维系世间的那种宁静生活,手牵手的时光已经不太远。而街隅之间仍往返行走的那个盲人,他的光亮已经被他用心灵所看见,他的一笑使他牵住了一个少女的幻影,而我们在他的影子外面相爱着。
又一夜过去了。冥想中,我写出了诗歌在丧失的记忆之后被人咏唱,当我想起一座城消亡之时,想起了一个罗马皇帝和另一个中国皇帝的爱情,华美的冠盖使他们拥有了稠密的殿堂,而他们诡秘的爱情已经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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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使其埋在树根下的水坛重又露面,除了易碎之外,它具有浮雕的特质,象牙般的光泽又一次垂临你我之间。那是许多人在锈迹和霉斑之间停留的时刻,那是我们选择一只水坛的时辰,因为,水坛出现了,因为失传的、伟大的技艺开始重现。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躯体充满了想象,仿佛像荒原中的一棵树,它们在我的注视下,在时空的隔离之中,仿佛是我从今生今世唯一可以用手触抚的稀世珍宝。对于诗人来说,美,仿佛嵌入那些忽儿阴郁,忽儿明亮起来的墙壁之中。
穿心而来的子弹,多炫目,多动人,具有不可比喻的特质,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下,把我的心,我的灵魂迅速地穿越而过,然后,在忙碌不休的日常生活中,把我邮寄给遥不可知的旅途,那位古邮差,因此,为了我的出现,昼夜地穿越着驿路。
69
尽管驿路漫长,我依然是一封被羽毛包裹起来的信函:我依然在散佚已尽的恋人踪迹中,被一个古驿差用锋刃顶立于霜雪之上,我的心就在那短札中跳跃着。我的心掠过了云层,被公元七世纪的云南驿差带到一座城垒的台阶前。
我的心由此跳动着,掠过了奢华的波丝纹帷幕。让我言说其中的奥秘:历史敛尽了时间中所有在场的人以及不在场的人的前世和今世的容貌。现在,我来了,我已站在你面前,伸出手来触痛了我灵魂中最敏感的神经吧!
让我言说其中的另一些奥秘:当人类的迷途越来越陷入峡谷和沼泽时,撼动我们的另一些杀戮已经迫在眉睫。那些绽出鲜血梅花的史记,记载着人类史迹中一切梦幻的时刻,所以,你看见我的时刻,我们已开始在呼吸,去屏住呼吸。
70
写给你的信函,并没有让公元七世纪的古驿差送到你手上。时空又一次划清了前世和今世的记忆之壤,那片从前被我们种植香草的开阔之地,如今已变成了学校,还有不远处的那庙宇,每天都有僧侣吟出最纯净的旋律,还有伴唱者在烛影中的缭绕。
因此,写给你的那封信函,已经被雁群带到了太阳落山的地方。我们的人类因为经年作战,已经历炼出了最美的尊严。现在,我们似乎在回忆中,又触到了那封短函的内容,那些被我的一腔热血所浇铸的、历经了踌躇和风险的语词舞动着。
它们如今又一次在我的指尖上舞动,如雾气在窒息中湮灭了我前世的情侣。他的脸,使我酷爱上了美酒,使我的味蕾始终荡漾不尽令人沉醉的特性;他的脸,使我沉迷于其中那个午夜,获得了死亡似的狂妄和孤寂。
71
天气之所晴朗,是因为神仙已经下凡。亲爱的人,被我们逐一抵御过的忧伤,或者已经被我们时时刻刻享受过的光阴,现在不可避免地潜入到另一个世界在经历了一夜的狩猎之后,我们看见了神仙已经下凡。
天气之所阴郁,是因为神仙已经回去。亲爱的人,眉宇间一丝丝的纯粹战栗,以及进入幻觉的递嬗,使我们适度疯狂以后的歇息地,就在万顷麦穗的摇曳之间。在一片片野栗树的果实落地之前,枝蔓绊倒了我们,因为我们看见了神仙已经回去。
在神仙下凡之前,我们手拉手地尝试着在明朗阳光下使用语词,面对你,我生平头一次感觉到:我可以替代你去咳嗽,去呼吸,去生病;去千里和万里的旅途中,为你去申诉一个平凡而朴素的原理。去争取一种最平静的生活。
72
在神仙回去之后,我们所置身的疆域,会暂时地黯然失色,我们的淋巴和血液由于纠葛不清的现实,正在做出跨越地域和时空的联系。仿佛被空中的树脂味噎住了喉咙,疼痛依然强烈,因为神仙已经回去。
拂晓前和暮色时同一个词被命名着,被面颊贴着,抚慰着,遗弃着,缅怀着,推测着,伤害着,剪贴着,梦幻着,装饰着,隐藏着,复述着,埋葬着,谋杀着,目送着,厮守着,分裂着,充塞着,暴露着……
83
还有裂帛之声,从走廊外面如期抵达耳边,怀着一种经验,基于我们爱情中的遭遇,我现在已经坐在夜烛之下,翻拂已久的古佚书从手中滑落下去。这样的灯烛多么适宜你我之间慢慢地欣赏,如同猜测那些撕裂之声到底从何而来。
风刮着,雨下着,声音穿膛而来。我已在倦鸟的翅翼下休息了一夜,现在,我站起来了,亲密的爱人,如果你是一只鹰,你定会伤及我渺小的躯体,如果你一定要像鹰一样环绕世界最荒凉的山脉,你定会把我彻底地遗忘。
一个词根,使我开始在夜色中放纵自己。啊,那些浮云似的轨迹,那些夜幕中的一切绯闻,那些摩擦中的离别;一个词根,适宜比喻,今天被我淬于炉火,明天被我塞进了箱子,放在铁轨下去斩断蛛丝马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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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蓝,渐渐地白,隐去我前世狐狸的身形,造化我今世女人的肉身,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从头到脚,我们都可以融为一体。渐渐地黑蓝色,过渡到我肉体的外部,使我在整个世界,寻找你今天的踪影。
喜悦是那样短暂,从倏然的叹息声中隐蔽了自己。十二月,所有日子你都在云游,在山冈的云端,克制着对我的爱;喜悦是那样短暂,从果园,香柏树中触及了我的忧伤。却始终无法把我安置在你的两肋,你的身体之间。
十二月,解不开随身的锁链,四肢囿于它们之间的束缚;我们不可能相互之间手挽手,像昨日之前的夜晚,前往最漆黑的旅馆,把世界最暗淡的时光改变。十二月,牵手或拥抱都是徒劳的梦幻,所以,我放弃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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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你看见蛇爬行着,或许会引领你进入游魂者的故居;在路上,你的形体多么忧虑,多么炫目而阴郁。在路上,我又一次在偶然之中看见了你,你的身份之谜,耗尽了我的足迹,同时耗尽了我衣裙中全部的波浪,它们撞击着你。
这是最新的一天,他们要我活下去,他们带着裙子、钢针、诗歌和大米,还带着一根叶茎让我活下去;他们召唤着我离不开我的身影,只为了召唤我活下去。而此刻,在路途上,值得我活下去的万物,带来了潮汛和你的消息。
植物的茎脉,因你而游走,像乌云的变幻莫测,赐给我们红色或蓝色的幻觉。面对面锐利的锋芒,我弯下腰,我开始向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致意。这是我的爱保持的一种形式,我的爱,犹如明月般的透彻而移过了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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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人之中没有你。仿佛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只狂奔出去的麋鹿,旷野之上的它给我带来了全世界的悲悯和泪腺。所以,在聚会的人群中无法找到你。因为你是箫,你是倾心于万千山水之间的器皿,只藏于笋,或野菊之间。
整个一生,还有刚刚逝去的这些年华和光阴,你给予了我用手绘制的长卷,它们如美学中的晶莹,如云集于河流中的冠盖,在日午前夕和暮色逍遥的时刻,隔着丝竹,我看见你来了,依然穿着布鞋、布衣让我看见了你。
在短促的一生中,让我看见了你,这是一年中已经开始苏醒过来的春天,我知道并日复一日地体验着死亡,然而,春天来临时,我依然依偎着你。把身给你,把身体中痛的、热的、忧喜的都给你,这是我的命,我命中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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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生,我活着时与你为体,那些如花造化时的惊艳之美,以及如花凋零时的万般荒芫。现在,又过了一天,过去了一月和避开了一次危机四伏,噢,亲爱的死亡,既凛冽,又温暖如丝绸,所以,我活下来了。
盛夏,我知道万物都已经换上了新装,光芒四射的太阳笼罩了世界,并展开了艳美的画卷。香味从屋梁上掠过了燕子的旧巢而来,微妙的香味常在午夜渗入肤色,那是宴舞之后的宁静,那是肌体之上的失语。
百兽和身体的气味隔着世界的毛毯和喜悦,从万千窗帘中越过了拱顶,同时使气味湮灭于竹篱的根须之下,同时借用我的唇,复述出了呼吸的颤音,这是最美的年华,我们历经了数年,熔炼了身体的微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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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微火,甜热的舌苔迷离又开阔地被你接纳着,从一丝丝树枝掩映之中,我来了,我的肤体之外,那些枕间的书页散发出墨汁的黑,竹子的青涩;而我的肤体之外,被你用乐器所衔住的必是水池中的器物。
相隔得很远,历数年祈望,犹如我爱上你的那个午夜,乐器和美酒,融和着茶树的香,蜜梨的甜,那个夜晚,云集了我一生沉浮不定的语词。而此刻,相隔依然很远,我却又看见了古时和现在的战乱的序幕。
死于万物的战争,这就是人类最持久的舞台戏剧,微火之后,灰烬的黑色开始传播了战前的台词,它们从竹笋中朝空中翩然而去,它们要撞击那些人类的心脏,要使人类的风景又一次蒙住了剧痛的洗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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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涯的迷惘中直抵达身体的我们,在子弹的飞行中历经半夜,看到了紫云之上的战乱之首,他们的眼睛,以及他们的口舌都已经焦灼不安,所以,我又在烟尘之下,寻找到了海伦的鞋子,触摸到了荷马的痛苦。
新的美学值得我们离别。银铂似的美学使我脱离了你的腹地,尽管我们在隔离中,以不焦不躁的姿态眺望着我们的异域,尽管我们研习遍了人间所有的速度,如羚羊似的奔跑,比如香树似的凝固。
尽管我们各居它乡,我们却掌握着舒缓的乐曲,并从掌纹的节拍混合于万物的异味之中。此生之道,可以开劈水渠,山坡上的小径;微妙的喜悦,宛如异质的相嵌,尽管你的翅膀时时地从我身体中抽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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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泪腺汹涌不息,石头的皮草散开以后,传说会引诱新的巫术。隔世的遗址依然保留着明媚的女人,她带来了骚乱的皮草,同时也萌芽了巫术的荡漾。我站在她旁边,抚弄着她的药草,她竹筐中的豆荚。
农事的繁荣源于前世的梦想。在暗器的灿烂飞行之中,我们有生命中更多的时间辗转于农事的卵巢之中,并与它们不断地融入深蓝色的收割中去。此刻,我仿佛看见公元七世纪的你,那时候,你是刺客,也是行吟的诗人。
你是刺客,在淡淡的水墨画中催促我出世的刺客,我恍惚中被你的刀剑,最锃亮的光泽,逼到了城垒。你是行吟的诗人,已经从失散的牛皮纸中脱颖而出,并认定我是你今世今生从琼浆中飘来的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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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浆和液体源于我们的又一种隐喻。在劳碌之后,你是被我用来吟唱过的最温热的乐器,最历时漫长的,呈现于我眼前的面颊。在我修正的记忆底色上,你可以或深或浅地进入我身体的内部,看见最亮的宫殿。
你的晨雾,你早晨出入的鸟窝;你滋生的矛盾,与我面对面地相遇,如今,我们可陪同亲爱的黑天鹅沿着湿而焦灼的羽毛去旅行,我们可试着去度过爱的崩溃时刻,并深信我们身边的碎片会编织成另一件新装。
最喜欢你朝着菜谱垂下的眼神,丝瓜的青,洋葱的涩,西红柿的丰盈,土豆的暗影,盐的切肤之痛,都在你的眼神中周游了世界,从而会使我与你,坐在西移的阳光下,把全部的味蕾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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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在你前期消失的村庄里。锄禾的声音使空气撑开了容颜。一种致命的热和致命的冷相互交织,这命定的时刻,我要迷失于一个时辰,我要在你打开的石头里长睡不醒,我要深入到巨大的疲惫中去,以此把你更深入地看见。
我们总是在毫无准备时面临着滞留,这是滇西的小镇,在里面出入着银色的松鼠,夜色改变了松鼠的皮毛;在里面,出入着撼动人心的蝙蝠,它的体积,充满了迷途难返的困境;在里面,出入着恍惚的因活着而繁殖生命的妇女和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