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琼
到了年底,就会有将近50万美元的额外奖金,加上近两年的存款,应该够在上海的近郊买一幢连排别墅了。可以把一直生活在江西郊区的父母接到上海来。上下两层,既可以照顾他们,又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这样她应该不会和我父母发生争执。
那时候,女儿小童会有个小花园,她总是喜欢抓那些大大头的绿蜻蜓和夜晚的萤火虫,把那些萤火虫放在手掌心,聚精会神盯着它们闪闪发光。连Mike(狗)也可以在花园里大小便,还可以给它盖个小屋,不用再担心每天牵着它上楼梯遭人白眼。
嗯,到了年底,或许股票还能再涨一涨,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那辆跑了五年多的老别克换成一辆奥迪A4,车价那时候也会低一些。
……
凌晨一点钟,葛强坐在沙发上,右手将已经燃至尽头的烟蒂灭掉,眼睛刚刚从电脑上一份浙江某医药公司的财报上移开。他走神了五分钟。
已经熬了三个夜晚了。前几天与这家公司的宁波老板的沟通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愉快,同时也领教了浙江商人的精明。这位民营企业家坚持不肯出让控股权,他希望借管理层重新组建的机会,把他的妹夫和表弟拉进来。他还提出,财务权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这些都让葛强心存芥蒂。
但是葛强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把手里的1000万美元投出去,否则他的奖金就会泡汤。他知道,这其实是一场赌博。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下注,而往昔下那些赌注多半是正确的。
七年前,葛强以全省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他和所有刚到这座城市的大学生一样,发誓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得比别人好。那时候,香港电视剧《创世纪》正在热播,几亿几亿的财富经常翻云覆雨。对于他这样一个来自中国县城的学生来说,那更像是在看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不过,在这部长达100集的电视剧里,他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职业叫做投资银行。在那里工作的人,可以住最好的房子,开最好的跑车,在上流的法国餐厅优雅地吃西餐,即使工作休息的时候,公司都会提供免费的现磨咖啡。
七年的大学和硕士生涯,他彻夜地读数学和逻辑,努力将自己的成绩保持在全年级的前三名,他克服自己的家乡口音,按照“李阳•克里兹”的方法每天清晨练习英语口语;他参与学校里组织的各类活动,并且在研二那年费尽心机地在导师的带领下,参加了新加坡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他说,那七年,他只做一件事情——让自己Qualified(合格)。
2003年的夏天令葛强终生难忘。三轮笔试:英文、数学、逻辑;四轮面试:部门经理、公司副总、人力资源部老总、国外老板。最后一次面试是在香港,三个人中选一个。题目很奇怪:“如果你被淘汰了,你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去做什么?”那时候经过了长达一个多月的考试,轮番各地的奔波,每次都在回答各类奇怪的问题,他几近崩溃边缘。他只是呆呆地说:“回家,倒头就睡。”没想到正是这样的回答让他幸运入选。面试官告诉他,做投行的人的生活都是机械的,不允许带有任何情绪,他的回答符合他们对人的性格的考验。
也许生活总是这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他开始西装革履,但却经常由于领带、衬衫、西装搭配不当而遭到公司里女孩子的白眼,为此他买了十件一模一样的白色衬衫,因为白色什么都搭。他确实开始出入西餐厅,但几乎每次都是他熬了几个通宵后在最不想吃饭的时候;他在工作第三年就买了车子,但他经常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就睡着了;他如愿以偿地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但却经常一周都无法在醒着的时候说上一次话。
想起这些的时候,他湿了眼眶。他使劲地咬了咬嘴唇,又上紧了发条。还记得,前年参与国内一家企业海外IPO,熬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通宵,又被项目负责人痛骂承销说明书里有两个错别字,他也是这样咬咬牙过来的。
几天前,美国总部传来消息,公司可能被重组,这让他有些不安。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公司的前台lucy都在大肆议论去向。若真是这样,该怎么办呢?如果被重组,上司肯定要换,年终奖也要受影响,到时候他是否还能负责医药这一块都很成问题;如果要走,倒也有几个猎头公司在找他,但是薪水方面一直谈不拢,如果公司真的被重组,这时候走,显然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2008年9月15日的清晨,对葛强来说,和那些熬了无数通宵的夜晚一样,来得很宁静,甚至有些无法忍受。睡意慢慢袭上心头,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所有频道都在反复播放一条消息:雷曼申请破产保护……
这个今年34岁的年轻人,就工作在雷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