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全
[摘要]老庄所谓心、性是两个绝对不同的概念。其他事物从于性,而人从于心。人之善与恶在于心之用。圣人、至人代表着老庄所谓善,圣人、至人非由其本性成就,而由心之修养工夫成就,所以道德之根源在于心。人之违背本性与道,代表着老庄所谓恶,人违背本性与道亦由人之心所起,所以恶亦源于心。性源于道,性与道是相通的。心之用合于本性、合于道即为善,违背本性、违背道即为恶,所以性与道是老庄之善恶标准。心合于性与道,是老庄修养工夫之目标。
[关键词]善恶性心道
[中图分类号]B82-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539(2009)05-0034-05
道家重自然并批判儒家所提倡或世俗所认可的伦理道德观念,这是大家的共识也是道家思想的事实。本文探讨老庄的善恶观,并不是对这种共识和事实的反对,而是认为老庄之所以批判儒家的善恶观念,是因为他们有不同于儒家的善恶观。
道家为什么要批判儒家的道德观念?从宏观上讲,原因有二:从外部看,儒家学说之兴起是一重要原因。当时百家争鸣,坚持本派观点而反对别派所提倡的主要观点,是很正常的事,是所谓“争鸣”的一种正当表现。从内部看,反对别派学说必须具有理论根基,否则不能称为学术争鸣。那么此理论根据则可以说就是老庄之道德观,但老庄不直接用他们所批判的“善”与“恶”这两个概念来表达。
一、道德的起源
目前所见《老子》的最早版本,是1993年湖北荆门战国楚墓出土的简本《老子》。简本《老子》与通行本《老子》的明显不同之一,就是其中没有反对儒家道德观念的言论。仁义道德虽不是简本《老子》积极提倡的内容,但它对仁义孝慈等道德观念持肯定态度。简本《老子》中讲:
故大道废,焉有仁义。六亲不和,焉有孝慈。邦家昏乱,焉有贞臣。(《郭店楚简校读记·老子丙组》)
背离了道,则仁义道德不复存在;亲人不和睦,哪还有父慈子孝;朝政昏乱,哪还有忠臣。仁义孝慈不存、六亲不和、邦家昏乱,根本原因都在于背离了道。这里仁义孝慈与道是统一的。背离道,人伦道德亦随之衰落。所以从简本看,道家可能原并不反对儒家的道德观念。对道德观念的肯定,必然包含对道德的肯定。
在通行本《老子》中出现了一些攻击儒家道德观念的言论,但仍然有所谓“上仁”、“上善”、“善人”等肯定人世道德的概念。通行本中有一段对“小国寡民”生活的描述: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八十章)。
这里没有提到道德问题,但这幅生活图景中必然包含道德生活。假如这个“小国”中的“民”没有道德,那么如何能“安其居,乐其俗”?缺少道德的人世生活是不可想象的。
庄子反对儒家道德思想尤甚,但也有“大仁”、“至仁”等概念。庄子说: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园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庄子·齐物论》)
“大仁”、“大廉”、“大勇”均是对道德的肯定。
所以,老庄虽然反对儒家的道德学说,但并不反对道德,他们有不同于儒家的善恶观。
既然老庄肯定人世不可缺少道德,那么人之道德从何而来,或者说道德是如何起源的?徐复观讲:“《老子》虽没有性字,更没有性善的观念;但他所说的德,即等于后来所说的性;而德是道之一体,则他实际也认为人性是善的。”现在研究老庄人性论思想的论文及著作,很多是重复徐复观的观点,认为老子是最早的性善论者,庄子继承之。“性善”,可以说解释了道德的起源问题,即是说,人之道德根源于人之本性。
但是如果考察老庄所谓“性”(老子用“德”指“性”)之含义,却发现推导“性善”是有问题的。我们来看“性”在老庄思想中所指为何: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老子》五十五章)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庄子·马蹄》)
老子讲的“赤子”,代表个体的人的原本状态或表现。庄子所讲的上古时的“至德之世”,相当于人类的婴儿期,代表人类及个体的原本状态。这就是老庄所认为的人之本性。可以说,在老庄那里,人性是指人原本的样子或天生就具备的一切。其他事物的本性也是如此,它们原本的样子就是其本性,如庄子所讲的马、土、木之性。所以,如果认为老庄是性善论者,那么,我们就可以合理地认定禽兽草木均“性善”。“含德之厚”的“赤子”的表现完全出于自然之本能,“至德之世”的人类群体生活与动物的群体生活也没有根本差别,所谓“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如果认为这样的人类生活包含道德,那么我们必须承认动物也是有道德的。这就超出了“道德”这一概念所适用的范围,也变化了这一概念的含义。我们不能把善恶概念用于草木禽兽,那么同样我们也不能用善恶来评判完全出于本性或本能的婴儿行为。所以,我们不能认为老庄是性善论者。
既然道德并不根源于老庄所谓的性,那么老庄所谓的“上善”、“上仁”、“至仁”等从何而来?老庄也常讲为人之典范,名之为“圣人”、“至人”。但这样的典范显然不是“含德之厚”的婴儿,也不是那些“同与禽兽居”的先民。那么为人之典范是如何成就的?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要考察的问题:老庄思想中的道德起源问题。
老子对人提出的要求很多,但总的要求或最高目标是合于道。老子讲:
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无为也。无为而无不为。(《郭店楚简校读记·老子乙组》)
“无为而无不为”,是合于道的至极境界,达此境界之人可称为圣人,是人之为人的典范。是怎样达此境界的?通过“损”,持续的“损”。损去什么?损去老子常提的智、巧、伪、诈、私、欲等。“赤子”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完全顺乎本性,老子称之为“含德之厚”。那么婴儿是“无为无不为”的圣人?肯定不是。关键是“损”的工夫,成就圣人必须要经过“损”,原本不需要“损”的婴儿状态根本不能是某种境界状态。任何境界状态都必须通过“损”的工夫方可达到,自然状态是无所谓境界的。通行本《老子》中讲:
专气致柔,能婴儿?(《老子》十章)
常德不离,後归於婴儿。(《老子》二十八章)
这似乎是以婴儿状态为理想境界,但这里的“专气致柔”、“常德不离”都是一种工夫,也可以归结为“损”的工夫。所以,这里的“婴儿”也是通过工夫所达到的一种境界,而不是原本的婴儿状态。
那么“损”的工夫从何处作?老子没讲,或许他
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心为一身之主,工夫当然是由心来作、从心上作。简本中“心”字只一见,“心使气日强”。通行本中“心”字多见,如“虚其心”、“心善渊”、“我愚人之心”、“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等。通过对“心”字的使用看,我们也可以推断,“损”的工夫是要从心上作。性是天生的、本然的、不可变的,工夫是不可从性上作的。既然成就圣人要经过“损”的工夫,“损”的工夫须从心上作,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推论:善生于心,心为道德之根源。
庄子的最高目标也是合于道,达到至极的逍遥境界。庄子常把体悟大道之人称为“至人”、“真人”,也代表着人之为人的典范。“至人”、“真人”有什么样的根本特征?他们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心”上。庄子讲: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应帝王》)
“不以心捐道”,即心不违道、心合于道,这是“真人”的一个根本特征。“至人”的根本特征是“用心若镜”,也即心无任何瑕疵,彻底清澄。成就体悟道的“至人”、“真人”需何工夫?庄子主要提出了两种:心斋与坐忘。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日: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
回忘仁义矣。回忘礼乐矣。回坐忘矣。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
这两种体悟道的工夫,也均是对心而讲的。可见,在如何成就为人之典范上,庄子比老子更为明确,直就心上讲。庄子的“虚”与“忘”与老子的“损”是相通的,是对“损”的工夫的进一步发挥。
既然圣人、至人须由心来成就而不是由性来成就,圣人、至人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如何用心。那么可以说善生于心,但并不是说心本然是善的、必然是善的。那么善如何生于心,或者说,心之活动符合怎样的标准才是善的?这也就是善恶的标准问题。
二、善恶之标准
在老子那里,以道作为标准,人效法道、合于道是老子所肯定的,也即是老子所认为的善。老子讲: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老子》二十一章)
天地万物及人都以道为最高法则,都效法于道。天地万物效法道,是自然地效法。而人效法道,却不是自然地实现的,而是必须自觉地去实现。人也曾经自然地顺应自己的本性、合于道,如老子所讲的“赤子”、庄子所讲的上古时“同与禽兽居”的先民,但上古时代已经过去,不可逆转,人也不可能停留在婴儿时期。禽兽草木均依于各自的本性而生存,无所谓善或恶。但人不同,人与其他生命存在的根本区别在于:人的行为、生活不完全决定于本性,而是受心智支配。
老子所反对的智、巧、伪、诈、私、欲等,均生于心。所以在老庄思想中,有明显否定心智的态度。老子讲“虚其心”、“圣人无心”、“民之难治,以其多智”等。庄子讲“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也”、“离形去知”、“耳无所闻,心无所知”、“解心释神”等。但是对心智的否定并不是要彻底根除心智,况且这也是不可能的。心之活动具有多种可能性,违背道的心智活动是被否定的、应该被克服的,而克服它则是另一类型或层次的心智活动。老子讲的“致虚极,守静笃”、“明白四达”、“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等;庄子所说的“游心乎德之和”、“不以心捐道”、“用心若镜”等。这些都是老庄所肯定的心智活动。这类心智活动使人回归本性与道,而不是背离。心之活动有不同层次、心之觉悟有不同的境界。
正因为心之活动有多种可能性,所以必须为其活动设定方向或标准,这样的标准也即是善恶的标准,心之活动符合它即是善,不符合它即是恶。老子要人效法道,即以道为标准。效法道的什么呢?效法道的无形无象?效法道的永恒?效法道的生天生地?显然不可能。人能效法天地行云施雨、覆载万物吗?也不可能。那么究竟效法什么?老子没有清楚地告诉我们。
庄子有“大觉”、“真知”的说法,这代表高层次的心智活动。庄子讲: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
这就是具有“真知”的体道“真人”,“真人”的这些表现最后概括地说就是“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不以心捐道”,是说“真人”用心不违道。“不以人助天”,“人”指人为——受心智支配的行为,“天”指天性或本性,“助”为增益。“真人”不以心智来造作本性中所没有的东西。这里有两个标准:道与性。如何表现才不违道?合于本性则不违道。所以,实际只是一个标准:性。庄子讲:
彼至正者,不失性命之情。(《庄子·骈拇》)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庄子·骈拇》)
“至正”、“臧”含义相通,是正路、最正当、善的意思。也即是说,真正的善,是不失本性、顺任本性。这里以性为标准是很明确的。人不失原有之本性也即合于道。
所以,所谓以道为标准,是要效法它自然。效法它自然,并不是说要成为道的样子、具有道的特征,而是说要保持自己的自然。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自然。生天生地、化育万物这是道之自然,覆载万物、行云施雨这是天地之自然,鸟高飞、兽陆行、鱼游水这是鸟兽之自然。事物自己之自然也就是事物的本性。任何事物是不可相互效法的,效法别的事物就是丧失自己的自然、违背自己的本性,违背自己的本性也就违背了道。所以,人效法道,根本来说就是人要保持自已的自然、顺应自己的本性。
为什么性可以作为善恶之标准?在道家看来,天地万物本然地为一和谐有序的统一体。万物之所以和谐有序,是因为事物都从道那里秉得自己的本性,事物的本性作为其自身内在的规定性决定着事物的存在方式,所以这个世界是有序的。庄子讲:
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庄子·天地》)
这里讲万物从道分化出来并获得自身的本性,本性的表现就是每种事物都有其“仪则”,也即规定性。既然万物都从道那里获得了先验的规定性,而且这种规定性使万物有序统一,那么人就应该自觉遵从其自身的规定性,即顺乎本性。所以,心之活动就必须以性为标准,心合于性则为善,不合于性则为恶。
三、恶之根源
丧失本性、背离道,我们认为是老庄所认定的恶,虽然他们不用“恶”这个概念来表达。要求人要“法道”、“从道”,其不言之前提便是人背离了道。那么我们来看人是如何背离道的:
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责难得之货,使民不
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老子》三章)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老子》四十六章)
我无为,人自化;我好静,人自正;我无事,人自富;我无欲,人自朴。(《老子》五十七章)从老子的这些话来看,人背离道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外物引诱,一是在上统治者的搅扰。此二因均为外因。但“不知足”与“欲得”是内在之因。因此可以说,老子对于人背离道的原因未归结为一,或者说老子对于恶之根源未确定是内是外。因在外,则恶之存在为必然;因在内,则恶之存在为自由。必然,则不可克服;自由,则可克服。但从老子思想之整体来看,人是应该从于道,也是可能从于道的,那么恶也就不是必然的,是可以克服的。但老子未能明确。
庄子认为在上古之时,人们完全顺乎本性,过着自然而然的生活,庄子称之为“至德之世”,也即未背离道的人世。但后来人背离了本性与道,世道衰落了。人是如何背离本性的?世道是如何衰落的?庄子对这一过程有过许多描述: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庄子·齐物论》)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德又下袁,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澆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於也。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後其初。(《庄子·缮性》)
第一段庄子讲述了一个简略的人之心智开化过程,随着人之心智的开化,人最后背离了道。这里“是非之彰”是关键,至此时“道亏”了。“道亏”,当然不是说道本身有何亏损,而是说道在人之体现有了亏损。“是非之彰”,意即人有了是非观念,这是人之心智开化或者说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最重要标志。第二段是一个人类社会历史过程简史,这个过程的最终也是人背离了本性与道,所谓“离道”、“去性”。“兴治化”、“离道以善”,是说人世有了治理、教化,人世离开了道而试图以道德来维系,与此同时,人也背离了本性,于是人世陷于混乱。治理、教化、道德皆为人之心智开化后之产物。
可以说,庄子把人背离本性与道归因于心智之用,心智开化后,人之行为不再依从于本性,而是受心智支配,即所谓“去性而从于心”。“未始有物”、“未始有封”、“未始有是非”也即所谓“在混芒之中”的状态,此时人之心智尚未开化。庄子明确指出了人背离本性与道的根本原因,同时也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人不从于性而从于心。那么,庄子即是认为:恶起源于心,而不在于外。
人的心智开化、行为受心智支配,为什么就使人背离了本性与道?心智开化最重要的标志是有了是非观念。一方面,以是非观念判断物,便是对利的自觉。心智达于对利的自觉,则原有的自然欲望会在心智之指引下膨胀,以至增生出新的欲望,性之欲转化为心之欲,并且,心之欲不会随满足而息止,相反它会随满足而加速膨胀,它永远追求满足但又永远无法得到最终的满足。如果人陷于这种物欲层次之心智控制,巧诈贪欲必随之而生,如此必然丧失本性。老子讲的“少私寡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庄子讲的“小人则以身殉利”、“丧己於物”,均是针对人陷于物欲层次之心智控制而言的。这是心智使人背离本性、背离道的最为普遍的一个方面,也是中国古代各家各派所共同反对、并用尽心思欲根治之的最为普遍的恶。
另一方面,以是非观念判断人、人之行为,便是对道德的自觉。在道德自觉之指引下,可使人克服欲望的摆布,从物欲层次超拔出来使生命境界得以提升。那么道德自觉如能够得以培养、扩充、巩固,必然可以战胜利欲争夺之恶,儒家思想便是顺此路形成并发展完善的,仁义忠孝礼智为此路之成果。但庄子反对之,除利欲亦反对克制利欲的仁义道德。庄子为什么反对仁义道德?庄子讲:
自三代以下,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庄子·马蹄》)
所谓“殉”,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殉名、殉家、殉天下,都是强烈的道德意识的体现,为了道德可以放弃生命,也即孔孟所说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其典型例子便是伯夷叔奇。伯夷、叔奇,为商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其父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奇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两人曾谏阻。武王灭商纣后,他们耻食周粟,逃到首阳山饿死。二人因此事迹而被儒家尊为圣贤。他们如此是为了什么,只能说是为了成就德行,他们的道德意识太强了。庄子讲:
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跖死利於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庄子·骈拇》)
伯夷叔奇之德行可以说没有半点虚伪,绝不是那种假仁假义,他们为之放弃了生命。但庄子认为,为德行而伤残生命,也是违背了本性,与小人贪财货而丧性均不可取。任何形式对本性的背离,庄子都坚决反对。
庄子所要保持的是人性之全,人所天生具有的一切都在庄子所谓“性”的含义之内,本性中所有的都不可改变、增益、去除。“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这是人之本性的表现;“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这也是人之本性的表现。专注于道德意识的培养,便是偏执一面而忽略了人性之全,庄子认为这也就违背了本性。并且,其所执之一面也会失其本然。
可见,庄子反对人之心智在形下之域的价值判断,包括对于物的和对于人之行为的,以及由此而有的好恶取舍,恶之根源即在于此。
四、结语
在老庄看来,根本没有先验的善或恶,只有先验的本性,善与恶应从后验的心上讲,心智运用之不同才生出善或恶。所以要为心之活动确立一标准以规范之,心之活动合于标准即为善,否则为恶。
老庄以人之本性作为这样的标准,而且这一标准的要求是自然而然,或者说,就是回返性情之全体与本真。孟子也是从人性中寻求这样的标准,他从中找到了仁、义、礼、智四善端。这就与老庄有了根本差别。老庄所谓真性,指未加心智之用的原本性情,而孟子所谓的善性,是原本性情与心智之用结合之物,所以亦称为“四心”。孟子是把道德自觉之心作为人性,而把其他方面排除于人性之外,这也与庄子所谓性根本不同。再如荀子言性恶,专就人之逐求利欲上讲,这也是心性合讲,人之自然欲望加上心智对利的自觉才可能造成荀子所讲的恶,无心智之用,自然欲望不会膨胀,鸟兽即是如此。道家分言心、性,儒家合言心性,这可以说是儒道善恶观分歧之一根本。
(作者:郑全云南大学哲学系讲师,云南昆明650091)
参考文献
[1]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