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候

李　明

她喜欢吃水煮荷包蛋。

荷包蛋再普通不过，她喜欢吃的是那种七分熟的蛋，白色的蛋清已完全熟透成型，而包裹其中的蛋黄未完全成熟，半凝固半透明的样子，像枚温暖的奶黄色的小小太阳，用筷子一戳，柔柔软软，恰到好处。

她与他相爱后，他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爱吃这样的蛋，她有些不好意思，说煮得久了，蛋黄一老，吃起来就觉得很噎，不好下咽。七分熟的蛋黄松软可口，也很暖胃。他笑了，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真是只小馋猫，吃荷包蛋都这么讲究!

恋爱的日子里，每次为她煮荷包蛋时，他都细心地把握火候，希望能煮出她爱吃的七分熟蛋。但这并不容易。每次，蛋黄不是太老就是太生。老了，蛋黄已凝固结实，像一枚熟透硬硬的鱼丸；生了，筷子一夹就散成了汤水，流得满碗满碟。

他总是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捧着碗吃那些熟透或未熟的荷包蛋，心里想着，下次的火候一定要早些或晚些。她并不在意，大口地将那一枚枚或老或生的蛋吃下去，看着他的眼睛，温柔满足地说：只要是你给我煮的，我就爱吃。他将她拥在怀中，疼惜地轻声说：只要你愿意吃，我会为你煮一辈子。

那时的他与她，是多么幸福美好啊。相恋的每一天，空气里都写满了爱情的味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许真的是从结婚以后的日子开始的吧。时间有时就是这样一剂奇怪的磨损剂，能将相亲相爱的两个人渐渐打磨成无法沟通的陌生人。

她常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吵架，无论她怎样声嘶力竭，他都一声不吭，让她的怒气和怨气找不到对象，无处可发。每当这种时候，她心里就生出一股委屈，觉得自己嫁错了人。日子久了，这个想法根深蒂固，挥之不去，她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早上，因为一件小事，她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斩钉截铁地向他咆哮：这婚是离定了!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说了一句“随你决定吧”，然后默默地收拾满地的狼藉。

他就是这样!她绝望地想，她真希望他能像个男人一样暴跳如雷地反对，甚至动手打她一顿。可他总是这样，永远一副没有脾气温吞水的模样。

他将屋子清理好，然后钻进了厨房。当面条的香味轻轻飘进鼻孔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一上午光顾着吵架，早饭都还没有吃呢。她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所以，当他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也许真是饿了，不一会儿，一大碗面条很快就要见了底儿。突然，她的筷子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将面条拨到一边，一枚她喜欢也最熟悉的荷包蛋正安静地卧在碗底。

她习惯性地用筷子将荷包蛋挑开，蛋黄半透明半凝固，火候刚刚好。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再也没有失误过，比她自己煮的还要“正宗”。她咬了一口，绵软清香的味道立刻在唇齿间淡淡散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

她想起恋爱时，他总是微微羞赧地看她将那些或老或生的荷包蛋吃下；想起他说，只要她愿意吃，他就会为她煮一辈子；想起他为了煮一枚七分熟刚刚好的蛋，守候在炉火前一刻也不离开……

谁会再有这样的耐心为她煮一枚刚好七分熟的荷包蛋呢?她吃的只是荷包蛋的滋味，却忽视了这普普通通的蛋里藏着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