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友
郁梅原来在家乡一所小学做“合同制”教师,因当镇长的男人另觅新欢,夫妻离异。这不仅对郁梅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给公公、婆婆带来了巨大的痛苦。郁梅对公婆百般孝顺,生活上体贴入微,两位老人舍不得儿媳妇离开这个家,更担心郁梅把10岁的孙女小梅带走,便拉住郁梅的手哭得泣不成声,苦苦地哀求郁梅无论如何把小孙女给他们留下。郁梅很理解两位老人的心,人老了,小孙女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她把小女儿带走,岂不是要了两位老人的命?心地善良的郁梅只好含着眼泪答应了两位老人的要求。
在省城开保健品专卖店的弟弟郁林听到姐姐的遭遇后,便给姐姐打来电话要姐姐去省城,一是帮他们打理生意,二是想日后在省城给姐姐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重建家庭。郁梅觉得到外面闯一闯也好,树挪死,人挪活,自己还不到四十岁,不能躺倒不起,应该争口气。于是,便毅然地辞了“合同制”教师来到了省城。做生意对郁梅来说虽然很生疏,但她相信自己能干好,下决心丢掉一切烦恼,边干边学。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摸索,很快熟悉了专卖店的业务。后来,郁梅在业务交往中深深地感到做生意离不开网络信息,于是,她利用工作之余跟弟弟学会了使用电脑,并且逐渐掌握了在网络上开展业务的知识。弟弟对姐姐非常体贴,知道姐姐内心的苦衷,几次劝姐姐要适当休息,闲暇时让她用QQ找网友聊聊天,以释解心中的孤独与烦闷。郁梅理解弟弟的一片苦心,由于她刚学会聊天,既不懂“隐身”更不懂设置和验证QQ,凡是请求加为“好友”的,她一律接受,这样郁梅就“结识”了不少网友。郁梅是个有心人,每当在和那些陌生的网友聊天时,她总是不忘为专卖店做些“广告宣传”,向网友推荐保健品。由于她的真诚,通过聊天确实给专卖店招揽了不少生意,可谓“一举两得”。
这年的春节,弟弟郁林和弟媳刘媛回乡下老家与父母过团圆年,专卖店由郁梅一个人守着。除夕之夜,郁梅给乡下的爸爸妈妈打了节日祝福电话后,便打开电脑想找一位网友聊聊天。可是,人们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气氛里,或打牌或收看春节文艺晚会,没有一个网友在线。她正想关闭QQ,信号突然“嘀嘀”响了,一个叫“孤鸿”的头像晃动起来。郁梅急忙点击,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行字:“大姐,过年好!”
郁梅马上回话:“谢谢!祝你春节快乐!”
“人们都在欢欢喜喜地看春节晚会,我这只孤雁却没有那种好心情,我希望有人陪我说说话,可是,网上看到你一个人……”看到“孤鸿”打出的字幕,郁梅的心好像被刀子扎了一下……可能这个“孤鸿”也和自己一样孤独。不然过大年为什么如此伤感?于是,郁梅便决定与“孤鸿”聊一聊。果然不出郁梅所料,“孤鸿”告诉郁梅说,他最怕过年,因为那个残缺的家实在让他心酸。女人跟别人走了,家里除了他,还有80高龄的老奶奶和他8岁的小女儿。别人家欢天喜地过大年,他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如何能欢乐起来?郁梅觉得“孤鸿”比她更可怜,于是,她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孤鸿”。两个人惺惺相惜,互相安慰,话也越说越投机,一直聊到深夜。最后,“孤鸿”提出:如果大姐不反对,明天大年初一他要给大姐拜年……郁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把自己所在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
第二天,“孤鸿”早早地来到专卖店。郁梅看到这位33岁的小伙子,胡子拉碴,一脸疲惫,像个小老头,没有一点儿青年人的朝气。郁梅急忙招呼他坐下,端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面前。“孤鸿”接过茶杯,两眼顿时贮满了泪水。虽然郁梅和“孤鸿”只是大年午夜在网络上初识的网友,但两个同命相怜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如同离散多年的姐弟重逢,彼此都没有一丝的陌生感。也许“孤鸿”出于对郁梅这位比他长5岁的大姐的信任,很想一下子把心里苦水全倒出来,不待郁梅问,便把自己的婚姻、家庭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郁梅。“孤鸿”告诉郁梅说,他的真名叫卢峰,七八岁时他的父母就因感情不合而离异了,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而奶奶又是爸爸的继母,所以父亲再婚后根本不过问他和爷爷奶奶的生活。母亲带着妹妹改嫁后,也没有精力顾及他。一家三口全靠爷爷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因为没有了父母的关爱,少年卢峰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勉勉强强读完了初中。后来,卢峰顶替爷爷的班参加了工作,几年后和一位女工结了婚,婚后第二年妻子生了个小女儿,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温馨与欢乐。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前年爷爷故去不久,卢峰所在的工厂亏损严重,第一批下岗人员就把他列入其中。失去经济来源,他只好外出去打工,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干却难以应付四口之家的生活开支。妻子不愿忍受贫穷,经常跟卢峰怄气,在小女儿刚刚过了两周岁生日后竟悄悄地跟着别人跑了,耳聋眼花的老奶奶就成了全家的“保姆”……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庭哪会有一丝欢乐可言?唯一能给他带来一点儿情趣的,就是花几百元钱买来的那台老掉牙的电脑……说到这里,卢峰哽咽不止,泪水像小溪般地汩汩流淌。听着卢峰痛苦的述说,郁梅也为这位“弟弟”的不幸而伤心落泪,她只好安慰卢峰要坚强起来,千万不能破罐破摔,只要有志气,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两个人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的已近中午。卢峰怕老奶奶惦记,便告辞回家。郁梅送卢峰到店门外时,卢峰却站住了,好像有什么话要对郁梅说却又吞吞吐吐。郁梅说,有什么事只管说吧,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卢峰犹豫一阵后说:“大姐,我有一个要求——我想请大姐到我家去看看,我那个破烂不堪的家从来无人光顾,也许大姐会给我的老奶奶和小女儿带去一些节日的欢乐……”郁梅觉得卢峰这个要求有点儿突然,但她很理解卢峰的心,她觉得这是卢峰对她的极大信任。既然这样,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想到这些郁梅便痛快地答应了。
来到卢峰家,郁梅随卢峰进了屋门,阴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卢峰拉开了电灯,这时郁梅才看见床上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奶奶,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子的脸脏兮兮的,两只痴呆的眼睛没有一丝孩子应有的神采,凌乱的头发蓬散着,身上的衣服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郁梅坐在老人身边先向老奶奶问好,然后便去拉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却直往老人的身后躲。卢峰便抚着女孩的头说:“小莹,向阿姨问好……”孩子很听话,羞怯怯地对着郁梅叫了一声“阿姨”。郁梅在小莹的脸上亲了亲,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酸楚。新春大年,别人家的孩子都被妈妈打扮簇新,被一家人宠着爱着,可这个失去母爱的孩子连一点儿节日的欢乐都得不到,多么可怜……郁梅叫卢峰打来热水,她给小莹洗了脸,把凌乱的头发梳成了两个翘翘辫,灯光下的小莹立刻焕发出喜人的光彩。小莹自己对着镜子左照右瞧,脸上溢满了动人的微笑。卢峰流着眼泪对郁梅说:“大姐,孩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从卢峰家里回来后,郁梅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整夜未能入睡。她心里一直在牵挂
着可怜的小莹,从小莹又想到了亲生女儿小梅……她想念女儿却无法见到,小莹却给了她精神上的“弥补”,因而她再也不想放弃小莹。每天吃过早饭她就风风火火地到卢峰家里看望小莹,有时把小莹带到专卖店里,为小莹从里到外买了新衣服,又带着她去浴池洗了澡,把小莹打扮得焕然一新……这天,在卢峰来接小莹时,她一脸恳求地对卢峰说:“弟弟,姐姐有一个要求——我想认小莹做我的女儿……”卢峰被郁梅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给弄蒙了,讷讷地说:“姐姐,哪能给你添累赘……”郁梅说:“姐姐需要有个女儿,但姐姐不是要夺你的孩子……”
春节后,弟弟郁林和爱人刘媛从乡下老家回来了。小两口见姐姐经常与卢峰来往,并且知道了姐姐把卢峰的女儿小莹认作自己的“女儿”,便在背后猜测着姐姐和卢峰之间的关系。弟弟郁林还几次劝说姐姐,说卢峰比姐姐小5岁,家里又很穷,上有老下有小,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去吃苦……郁梅告诉弟弟说,她和卢峰只是“姐弟”关系,并没有与卢峰“结合”的想法,只是出于对卢峰一家的同情、对小莹的喜欢才认做“女儿”的。但弟媳刘媛却根本不相信,她甚至认为郁梅已和卢峰暗中苟合!因而,她很鄙视郁梅这位大姑姐,有时还旁敲侧击地给郁梅话听……但郁梅依然我行我素,对小莹这个“女儿”的亲情与日俱增,她觉得她已经离不开小莹这个“女儿”了,“女儿”也离不开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忙完了店里的事,照样去看小莹,在可能的情况下照样把小莹接到专卖店来。一天见不到小莹,她的心就像猫抓一样,坐卧不宁。这种“母女”相依为命的亲情牢牢地在她心中生了根……
郁梅的“痴情”引起了弟媳刘媛极大的不满,并且怀疑郁梅在经济上做手脚。由此,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日渐突出。郁梅已看出刘媛对她的不信任,便委婉地对刘媛说:“姐姐知道你们做生意不容易,我只是来帮帮你们,不要工资……”刘媛不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反倒呛白郁梅说:“你是来帮你弟弟的,不是帮我。你的工资,我一分不少的给你!”听到这样的刺心话,郁梅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可她毕竟是做姐姐的,只好忍了。几天后,她向弟弟提出要离开专卖店,弟弟知道姐姐心里有苦难言,含着眼泪再三挽留,但郁梅还是决心要走。弟弟只好给姐姐结算了两年多的工资,但弟媳刘媛却从中扣除了郁梅在店里的一切费用。
郁梅流着眼泪离开弟弟的专卖店,她又来到卢峰家里,向卢峰说明了情况,然后把自已的工资拿出一半给了卢峰,要他把小莹读书的事安排好。临走时,她抱住小莹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小女儿泪如泉涌,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女儿说:“孩子,你要好好读书,以后妈妈会常来看你的……”几经辗转郁梅终于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四十多岁的男主人高山是行政部门的一位科长,女主人王欣是一家电器厂的会计,10岁的儿子小明正在小学读书。郁梅到高家后,每件事都做得一丝不苟,加上她手脚勤快利落,家务做得井井有条,事事不用主人操心。她听主人说儿子小明贪玩,学习成绩很差。做过小学教师的郁梅便主动利用晚上和节假日给小明辅导功课。经过郁梅几个月的耐心辅导,小明的成绩提高很快,暑假考试竟跃到全班第二名。高山夫妇对郁梅非常满意,主动给郁梅加了一份家教工资。郁梅生活稳定了,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但她时时刻刻在惦记着“女儿”小莹,稍有闲暇便去卢峰家里。同时,把她的工资的大部分资助了卢峰一家的生活和小莹读书的费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郁梅在高家做保姆的第二年,高山的妻子王欣在一次车祸中遇难了。失去了女主人,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立刻塌了半边天!痛苦不堪的男主人高山一下子被击垮了,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郁梅总对高山和小明百般安慰,在生活上更是细心照料。她每天从早到晚手脚不停,买菜、做饭、洗衣服、打理孩子上学,晚上照常不误地给小明辅导功课。高山有慢性胃病,饭前饭后郁梅总是把药和水杯放到高山面前,要他按时服药:饭菜也变着花样调剂,让父子俩吃得适口:遇上雨天,她就把雨衣给高山披在身上;天冷了,提醒高山加衣服……郁梅的知冷知暖处处体贴入微,使高山非常感动,那颗心也渐渐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小明也开始安心地读书。王欣去世一年多来,郁梅的一举一动,高山看在眼里想在心一里,是这个善良的女人给这个家庭重新带来了温暖和生机,他觉得这个家实在离不开她……后来,高山便悄悄地托邻居李大婶为他牵线搭桥,要郁梅做这个家庭的新主妇……
在高家做了两年多的保姆,郁梅对高山一家不但有了深厚的感情,对高山的为人也深感敬佩。高山不仅为人正派,生活上也十分严谨,待人又和气,没有半点儿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样子。他非常尊重郁梅,从来不把保姆看作下人,一言一行总是以“大哥哥”的身份出现。高山的心事郁梅当然也看得出来,现在,高山终于主动提出来了,而自己终究要有个归宿,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当然愿意。只是有一桩不了的心事——半个月前,卢峰带着小莹来找她,卢峰告诉她老奶奶已于日前辞世,他一个男人为了父女俩的生计一直在打工,女儿生活无人照料,卢峰顾东顾不了西,简直不知道出哪个门了……听到这个消息,郁梅对“女儿”小莹实在放心不下。她几次想把小莹那个特殊的“女儿”带过来,又担心高山为难。以此拒绝高山她又怕失去这个机会。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诚布公地向高山提出来了,没想到高山不但不反对,而且对善良的郁梅愈加钦敬……
高山和郁梅举行婚礼的当天,就把小莹接过来了。两个孩子没过几天就熟了,一家四口,一双儿女,欢欢乐乐。在郁梅这位妈妈的关怀下,两个孩子非常懂事,早上一起高高兴兴地上学,晚上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亲如同胞兄妹。高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便全身心地投入机关工作,由于工作出色,几次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后来,郁梅又请高山帮忙给卢峰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高山当然尽心尽力,一个月后,高山通过一位朋友的关系,把卢峰介绍给一家私企当了司机。卢峰深知找工作不容易,“姐姐”为他操心费力,下决心要把工作干好。老板对卢峰很满意,后来老板又把卢峰调到身边给他开小车。第二年,经人介绍,卢峰和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女工结了婚。有了女人,那个破破烂烂的家也像个“家”的样子了。看到这一切,郁梅心里万分高兴,总算不用再为“弟弟”的事牵肠挂肚了。她更为自己和睦幸福的家庭而感到心满意足,丈夫高山对她非常体贴,夫妻俩相敬如宾,现在又“儿女双全”,她做梦也没想自己能有这样好的归宿。唯一让她惦记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有时不免在背人处伤心落泪……
转眼三年过去了。有一天,郁梅突然接到女儿小梅的电话。小梅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告诉妈妈,去年冬天,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当了县城建局长的爸爸因涉嫌贪污、受贿被收审,那个比她爸爸小十来岁的后娘对小梅的生活根本不管不问,现在又提出跟爸爸离婚。正在读初二的小梅已经无法正常读书……听到女儿的哭诉,郁梅一连几天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背后偷偷地哭了多少次。可是,她在高山和两个孩子面前从没有一丝表露。但细心的高山还是窥出了郁梅的心事,他几次追问郁梅,心里有什么事不要瞒着他,作为丈夫他理应为妻分忧。郁梅也觉得不管什么事,不应对丈夫隐瞒。于是,便把事情的原委对高山讲了。高山说:“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是咱们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孩子受苦受罪不管,我们马上把小梅接过来!”
两个人正商量着,卢峰带着妻子来看女儿小莹。听“姐姐”、姐夫说要把小梅接过来,卢峰高兴地说:“我马上向公司老板请假,陪姐姐去接‘外甥女……”
第二天,卢峰和郁梅顺利地把小梅接来了。高山亲自动手做了丰盛的晚餐,一来欢迎小梅,二来庆贺全家团聚,卢峰两口儿也被留下作陪。晚餐上,大家有说有笑,三个孩子像花朵一般围在“妈妈”身边,这个给妈妈敬酒,那个给妈妈夹菜,郁梅高兴得热泪盈眶,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终于有了今天的“大团圆”!
晚餐后,卢峰说:“姐姐,姐夫,现在你们已经儿女双全,孩子都有了妈妈,可是姐姐一个人管着三个孩子也太累,姐夫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五口之家的生活也很紧张,我向你们提个要求——我想把小莹领回去。这样可以减轻你们一些负担,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家庭……”卢峰的话音刚落,郁梅就接过了话茬:“弟弟,你可不能拆姐姐的台!再说你们两口儿都上班,哪有时间照看孩子?小莹还小,我可不放心……”小莹听爸爸说要把她领走,抱住郁梅就呜呜地哭了:“妈妈,我不去,我不离开妈妈……”郁梅抚着小莹的头安慰说:“小莹,别哭,妈妈不让你走……”卢峰一见这情景,也觉得不忍心拆散这对母女,便对郁梅和高山说:“姐姐,姐夫,这样吧,我是小莹的爸爸,又是小梅、小明的舅舅,三个孩子的生活和读书问题咱们两家管吧。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可真的要把小莹带走了……”郁梅望一眼高山,高山望一眼郁梅,彼此会心地点了点头,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责任编辑张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