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中
看完祖国六十华诞庆典的电视实况,我就应朋友之邀前往汶川著名旅游景区——三江。
三江,我是去过两次的,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在印象中,至为深刻的,大概第一要数“百鸟山庄”了,那里有蒙古包,晚上的蒙古包里,有诱让垂涎三尺的烤全羊,有令人饮上一杯便立马豪情万丈的青稞酒,酥油茶,更有藏羌儿女爽朗高亢的放歌,舒展妙曼的舞蹈……其次,便是这里的漂流了。那时的我,是知道科考队举行的长江漂,黄河漂什么的,也知道奋斗中,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于是,我向朋友坦陈了心中的顾虑:万一不慎,把我漂“白”了咋办?朋友笑着对我说,这种担心,是大可不必的,并举了一个旁证:说是一位“美眉”经不住大家的连诓带哄,上了皮筏子,正漂得芳心荡漾时,不料到了一个水流湍急处,皮筏子翻了。美眉连滚带爬,大呼救命,惊慌中,脚踏到实处,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水还不到半膝……今天想来,依然令人忍俊不禁。
四、五年过去了,特别是去年那场惊骇人寰的“5·12”大地震,地处汶川县境内的三江,将是如何的呢?
一进汶川地界,海拔高了起来,透过车窗,我们随处都能见到那场大地震所造成的大灾难的痕迹:倾斜的小楼,楼的一边已深深地陷进土里;依山而建的小院落,已是一堆瓦砾,新的楼房正在修建,挖掘机、推土机,运输各种建材的车队,工地上的工人,都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地震帐篷、板房,依然在发挥着作用。朋友介绍说,汶川县是广东省对口援建单位。所以工地上,大路边,举目可见“广东人民与灾区人民心连心”之类的标语。因是国庆期间,所以建筑工地还可见到“祖国万岁”、“祝贺祖国六十华诞”的标语。街道、路边,你会看到一些各自按各自的生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老百姓。他们那黝黑的脸上,没有迷惘、困惑,没有悲伤、绝望,有的是平静、祥和、镇定、安坦。是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人生际遇,每个民族、国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灾祸,但是,我们有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我们的人民就会享受到雨露阳光,有五十六个民族的心心相印,浓于水的血,我们的兄弟姐妹,就会对未来有百倍的信心,满怀的希望。
三江到了,路也不那么好走了。因地震的原因,有两处的公路尚未彻底完善,筑路工人们正紧张地劳碌着。朋友对我说:“快了,不出一个月,保证你两小时到成都。”汽车在崇山峻岭中几经盘旋,终于到达了三江旅游景区。令我讶然的是,这里的标志建筑——二十来米高的古羌碉楼,居然完好无损的耸立在悬崖峭壁边!好象去年的“5·12”大地震与它毫不相干。朋友说:“岂止碉楼,就是‘潘达尔森林大酒店的玻璃屋顶,也只在个别地方有点小裂痕。”闻者无不咋舌!
下车了,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直透肺腑!这是三江景区第一站——潘达尔森林大酒店。拾级而上,恭候多时的藏羌各族姑娘们为我们献上洁白的哈达,并安排好我们的住处、行李,直至用过午膳。
午休是必要的。在一路车马劳顿后,酒半酣,饭半饱,进屋冲个温泉澡(山泉水加温),站在屋中间,原地起跳,转360度,身子一斜,人体便在舒的席梦思上了。“哈”地一声,吐一口浊气,便恬然地入了梦。一觉醒来,披衣下楼,但见大厅聚了不少人,都隔着门窗,在那里指点江山,待我凑近了,呵!帘外雨绵绵,那山,那雨,那雾气,那溪涧,那原始的大森林,让我突然忆起一位朋友,他在台湾写自己的空中楼阁,其中似乎有“淡如烟,淡如雾,山也虚无,树也飘渺”的名句。被专家教授们借用下来,做了高考题,让青年们去判断到底是山虚无还是雨朦胧,这招狠,着实断了不少青年的大学梦!此时的我,也跟当年那些可怜的考生一样,弄不清眼前到底是山虚无,还是雨朦胧,多亏现代文明,几个玩相机的和玩手机的,都搬出自己的家什,稀里哗啦地拍起照来,说是留住这些像梦一样美的景致。
晚宴时,新老朋友济济一堂,我是胡乱喝了些美酒,胡乱吃了些山珍,又海阔天空地胡说了些话,不知怎么回到了房间,胡乱往床上一倒,便糊里糊涂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九点钟,厚重的窗帘布,是挡不住原始森林的交响曲的,潺潺的山泉声,风过处,是那林海依旧的涛声,号称森林的金牌歌手的鸟儿们更是起劲地展示着他们的歌喉,有悠悠扬扬的,也有脆生生的,嘹亮时,山鸣谷应,低徐时,回肠荡气。就这么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地随气流向你的耳鼓绵绵而来。这样的乐曲,比军队里的起床号受用多了,谁还能在床上躺得住呢?
来到餐厅,香喷喷的好几道素品,热乎乎的鸡蛋馒头,入口化渣的粥,皆是润肠养胃的美膳,用过这些后,随手扯过一片香巾纸,往长满胡须的嘴这么横着一抹,扬长地迈下楼来。大门早就洞开了,下台阶往水泥路上一站,挺胸,昂首,放眼,即便是两三百度的近视眼,也能看见对面山腰上那缭绕着的丝丝白云,以及丝丝白云高上那湛蓝湛蓝的天。
人们聚拢了,众说纷纭,有许多建设性意见,但到最后还是统一了认识,决定徒步到“百鸟山庄”。理由是,这里空气清新,是天然氧吧,正可洗肺。我想,我站了几十年讲台,黑心烂肺上想必早已厚厚地积满了圣洁的粉笔灰,何不也翻出来洗它一洗。至于是否真的可以洗以及怎么洗,我也顾不得了,反正他那里是姑妄言之,我这里就姑妄听之、姑妄信之,且姑妄实践之。于是,向右转,起点是小火车站,火车是一年多没开了,铁轨已布满了斑斑锈迹。工人告诉我们说,去年那场大地震,山上的泥石流硬生生地把十多里路长的铁轨截成几节!但灾难压不垮三江人,他们用水泥沙浆在半山腰另外铺了一条通幽的曲径。
踏上这条通幽的曲径,你才明白,我的老朋友吴承恩说那孙悟空、猪八戒能腾云驾雾,绝非凡夫俗子的诳语,你看此时的我们,就是那样云里雾里地行走着,仿佛你哈一口气,那云雾便退却了,你一吸气,那云雾立马就贴了上来。就这么若隐若现地行走了个把小时,终于绕到了铁路的尽头。老远就有人招呼我,定睛一看,正是负责这条铁路的王工程师,他操着普通话,字正腔圆,明声朗气,自信而又豪爽。我问铁路啥时能通,他说,快了,按计划十二号通车,应该没问题。说完,他又忙去了。我回过身来,靠右走,地势豁然地开阔了起来。两方镜面似的池子夹着一条沙径,又步行约50米,迎面一堵柴门,横额写着“百鸟山庄”几个字,虽说不上什么视觉效果,到也清楚可认,这才记起主人昨夜在敬酒时嘱我留点“墨宝”什么的。不过这一路走来,似乎连“厕所由此去”都有人写了,我想我就省了这份心吧。这些“宝”,还是让那些什么理事、会长,乃至那些庄主、堂主、岛主们去献的好。
百鸟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进得庄门,便是流泉水车,百鸟和鸣,直令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复前行,约20米,地势愈发宽阔,依稀记得这里曾是个篮球场,而今已没有了篮球架的踪影,球场的右边,原来是挺洋气的卫生间,而今也看不到了。那在当年还算得上阔气的瓷砖地面
上,赫然一块巨石,约几百吨重。巨石的下半部已深深地砸在地下。据说,这也是景区内唯一的一幕悲剧所在:一个员工在这里撒手人寰!循着这块巨石往上看去,这满是森森古木,植被厚重的大山竟然从山顶到山脚齐整整裸露出了一条约20米宽的褐红色的土石地带,我们知道,这就是泥石流。正是这阵泥石流。把巨石从山顶一直踹到山脚,也正是这阵泥石流掠走了我们人类一条鲜活的生命!
有人摄影,记住这悲剧的所在。
有人肃立,为这个亡魂志哀。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转身继续前行,正前方,当年喝青稞酒跳锅庄的蒙古包依然蹲守在那里,只是旁边没有了马匹,皮筏子。当年要去林尽水源处漂流的人们是可以骑马去上游的。漂流下来的皮筏子也是通过马驮去上游的。随着马队的,便是那阵阵欢声笑语……而今,这些都不见了。能看见的,只有蒙古包前刚刚歇息的一个三江人。他是个木工,负责从蒙古包到餐厅的一条长廊的修建工作。他的面前排放着木料。我问,这里的建设大约还需要多长时间,他从容而乐观地说:“快了,用不了多久。”
随着人流,我们沿长廊绕到餐厅背后,这里原是漂流的尽头,而今新修了一座索桥。有人撺掇说:“去古羌栈道走走,不然会后悔的。”恭敬不如从命,我便跟着他们过索桥沿溪涧的岸边一直往山下去,这就是修缮一新的古羌栈道。人们说,古羌栈道原是用青石板铺的路面,因年代久远,有许多路面都不能过人了,三江人就用河沙水泥做成青石板的样式,铺来接上。沿途见得多的,是核桃皮、核桃壳,以及砸完核桃饱了口福后随手扔下的石块。有人说,这是那些修栈道的人吃的核桃。其实,这一路的游客,都用这种方法吃核桃。
移步换景,看点连连,可怜一双肉眼凡睛,就没有“休假”的闲暇。正走着,前面出现了几块巨石,每块都有好几米,十来米高,人需得侧身,弯腰,才能从这巨石夹缝间过去,如在钻山洞一般。过得这一段,回眸一看,石上有“一线天”的字样。看周围环境,坡势不陡,地形也还算得开阔平缓,那么,这兀然的几块巨石,是哪个世纪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且成这样的造型的昵?
又是一座桥,不过这不是索桥,而是钢架桥,桥面是木板,木板都上了清漆。过得桥来,继续下,不远处有人招呼。这里涧边较为开阔,涧水的落差也大,故有栏杆围着。栏杆左上方的石板上有“巨龟顶石”的字样。人们打量了半天,才发现涧里有一巨石,约3、4米长,顺着山涧,负势竞上,前面部分略显狭长,活像乌龟的头颈,后面部分椭圆,像龟尾。那乌龟的头上,紧挨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巨龟顶石”的情形真是不说不像,越说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有人说,难怪去年的“5·12”汶川大地震,数以万计的人罹难,而三江景区仅一人而已,且建筑物基本完好,全赖此龟神力,镇住了这方颤栗的深山老林。
那些酷爱自然的雅人,到这里当然得留连忘返。我是俗人,只知道跟着别人乱转悠。可不幸的是,我们三人(妻、女)不知怎么跟掉了队,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已然不见了人的踪影。我扯起破锣般的嗓子,嚎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单感,两位女性则嘟起嘴,絮叨着说我不该带领她们来到这前不见来人,后不见往者的鬼地方,我只好抖擞起爷们儿的责任感使命感来,诓着她们跟着我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看见又一座桥,桥的这边有三五头黄牛,桥上过来一个人,我们心理都暗自轻松起来,有人就好问路了。从那人长满胡须的脸和穿着棕榈背心的装束,我断定他是本地人。“快了!”他微笑着热情地说,“再转两道弯就看见公路了。”我们像对救命恩人一样地连声感谢着他。
真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绕过两道河曲,经过几拨黄牛,便到了山门。我们在山门前留影,以示庆贺,这才看见山门横额写着“古羌栈道”,也记起主人对我说的这四个字是京都某名家的高足“御笔亲书”的。我一看,果然横平竖直,笔划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与那名家书法的体例风范都几无二致。正要仔细瞻仰,一股米饭的香味飘了过来,这才发现已是午后十二点半了。我突然间竟像苏俄科学家巴甫洛夫养的实验狗一样,条件反射起来了。忙循着香味走上公路来,这是公路上山的第一弯道,弯道靠河滩处,地面颇为宽敞,路边有两棵说不上名的大树,因时值中秋,故叶子也还精神地长在树上。树下,有两个救灾帐篷,紧邻的是两个工棚,靠外的工棚边,停放着工程车、拖拉机,以及摩托车,自行车。工棚里堆放着各种劳动工具,一张简陋的小桌,围坐着四个男人,靠帐篷的工棚里,有一大灶台,三个女人忙着切菜、炒菜、掌火,我看那案板上,就一样莲花白,再一样南瓜丝而已,蒸笼的米饭上气了,香味便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我指着不远处的黄牛对他们说:“怎么不弄头牛来吃?”他们笑呵呵地看着我,说:“吃牛?那可得几千元钱呢!”
这话令我动容。我想,这栈道,这公路,不,整个灾区家园,就是靠这些坚韧不屈吃苦耐劳的人民就着粗食淡饭重建起来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60年来,我们56个兄弟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正是凭着这样坚韧不屈的民族精神,在历经战乱,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用亿万双灵巧勤劳的手,描绘出了社会主义新中国最新最美的图画,抒写了社会主义新中国最新最美的华章。人间奇迹,正是在我们这样的人民手中出现的。
接我们的车来了,午饭后,我们告别了三江,告别了汶川,踏上了返回成都的路。沿途,筑路工人还在忙碌着,工地上机器轰鸣,举世瞩目的抗震救灾工作尚未画上句号。我相信,在这片废墟上重新崛起的一切,必将更加鲜活,更加俏美,更加坚不可摧。2009年的今天,将永远地定格在我脑海里:十月三日,农历八月十五,我的心在深深地祈福:我的祖国母亲,吉祥!我的56个兄弟民族,吉祥!汶川,吉祥!三江,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