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雪

2009-02-17 07:11谭玉华
长江文艺 2009年2期
关键词:下雪天火塘狗肉

谭玉华

有一首流行歌叫《二○○二年的第一场雪》,唱得粗犷、苍凉、悲惋。那场雪下在哪里、下得多大,我不知道。那场雪与我没有多大关系,除了那首歌让我偶而哼哼两句外。但今年的这场雪,也就是二○○八年元月中下旬的这场雪却让我颇有感触。看着窗外那翩翩舞动,轻盈如歌的雪片,我不禁想起了太多的与雪有关的人和事。

童年的雪清新稚嫩

记得我小时候,也就是六十年代,我们住的这座城市里每年都会下几场大雪。那才是真正的大雪。睡了一晚上起来后,只见外面马路上已积有大半尺厚的雪了。那雪都已没了鞋面,踩在脚下吱吱作响,宛如天籁之音一般美妙。

我们当孩子时是最喜欢下雪天了。那雪给我们贫乏的少年生活带来了多少天真和乐趣:打雪仗,朝女同学掷雪团,偷偷把雪塞进同学的后衣领里,踩着用竹片、木板箍上铁丝等做的滑板满世界滑冰,摘下屋檐或树枝上的冰凌当冰棒吃,在楼前的路上泼上凉水好让第二天这路上结冰,把别人摔得四仰八叉而我们乐得喘不过气来。

雪下起来就到了腊月,于是,家家开始买年货,炸“番散”,粉墙洗地贴年画,给孩子们做身新衣服,买双新球鞋,给点压岁钱,让孩子们买个零嘴,点几个小鞭乐呵乐呵。那年月过年的气氛浓郁得像美酒。我家在下雪的腊月里有两件事是必做的。一是煨狗肉,二是酿黄酒。我父亲是当兵出身的,到地方后又干公安,拿了一辈子的枪。父亲最爱在下雪天里煨上一罐子辣呼呼的狗肉,让一家人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吃得大汗淋漓。腊月里,学校都放假了,父亲便会在下雪天里买上一大块狗肉,在家里生个小炭炉,让我们边在炉边烤火边看着锅里煨的狗肉。那狗肉和着姜、辣椒、大料等在小火中散发出令孩子们难以抗拒的香味。我们常常忍不住先从锅里捞上几块还没有完全熟透的狗肉狼吞虎咽下去。那滋味美啊,美了几十年,让我到现在还深刻地在想它。酿黄酒,那是我们湖北丹江口一带的人家家都会的。酿酒的米是糯米,先把糯米蒸熟,摊凉,拌上米酒曲,放在大面盆里先发酵几天做成米酒,然后,把米酒放入大缸中,加上几锅摊凉了的开水,再放入一种用铁锅炒成黑色的黄酒曲,然后,封好大缸让它第二次发酵。十几天后,那呈黄褐色的香味扑鼻的老黄酒就酿好了。这酒度数不太高,味微苦,但后劲很大,不知深浅的人常常会喝醉。我们家每年都会被这黄酒放倒几个父亲的老战友、老乡和同事。看着那些平时正经严肃而今天醉得胡言乱语的伯伯叔叔们的样子,我们也会偷着乐上好多天。

我的老家在湖北丹江口市,离天下道教名山武当山只有十几里路。那是个纯粹的大山中的小村庄。我小时候在假期里常常回老家去玩。老家冬天下雪时大人们都不出门了,都呆在家里的火塘边烤火、讲古。那火塘就是在堂屋的地角上挖一个坑,里面燃上大树的根和早已劈好的各种杂木、柴禾。火塘上面的房梁上垂下一根铁丝,上面挂着一个小铁壶,壶里一般都装老黄酒并在火塘上慢慢的加热着。人们围坐在火塘边,一边讲着古代的各种传说、故事,讲着邻里之间的各种笑话、趣闻,一边喝着那挂在火塘边上的小铁壶里的老黄酒,吃着埋在火塘炭灰下早已烤熟的苞谷和早已烤得焦黄的红薯。大人们常常把那烤好的红薯扔在地上拍拍,再边吹着灰,边把那焦黄的薯皮撕去,把那喷香的薯瓤塞给旁边早已瞌睡得睁不开眼的孩子们,怜爱地骂着他们快吃了去上床睡觉。

青春的雪清贫飞扬

十八岁那年我下放到了湖北沔阳县(即今天的湖北省仙桃市)当知青,第二年就碰上了一场大雪。那一年雪很大,气温也特别的低,低到把我们知青们住的门前的那条小河都冻上了。那小河贯穿全村,流向村外的大河。这河水是我们知青日常饮用的,也是全大队农田的灌溉用水。小河冻上后,大队的农民们都愁得不得了,因为用水不方便了。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却个个兴高采烈的,全拥到冰冻的河面上去玩耍了。大家把在城里小时候就学会的滑冰方法搬来了,找块与脚大小的木板,在木板下面缠上两道大号铁丝,再把木板用绳子绑在脚下,接着,先是趔趔趄趄地在冰上蹒跚一会儿,然后就是很熟练、轻盈地在冰上滑开了,而且一滑就顺着这条封冻的小河周游视察了全村。村里的人都拥到河边来看我们这些“胆大妄为的城里人”。尽管我们冬天里没什么菜吃,常常用酱油拌饭,稚嫩的肩上每天都要挑着一担担大粪和泥土;尽管我们的手被冻裂了但还要在冷风中干活,但那雪中的几天却是我们知青们最愉快的时光。三天后,气温上升了几度,河里的冰开始融化了,知青们仍沉浸在狂欢之中,丝毫没想到脚下的危机正在步步逼近。结果,在第四天的上午,我们一大帮男男女女又兴冲冲地下河滑冰时,就都掉进了裂开的冰河中,个个被冻得不会说话了。

在农村的下雪天里,我们还常常去雪地里打兔子。雪天的农村田野白茫茫一片,好像这个世界平平坦坦,人间随处可去一样。大雪封地以后,兔子们无处藏身,灰色的兔子在雪地里很显眼,大家便拿着棍子使劲追着兔子。追兔子不能直接对着兔子跑,而要围着兔子转圈圈,让兔子以为你对它没有危险,等靠近时再打兔子。但我们也常常会在打兔子时“掉”进被大雪掩盖着的农田灌溉渠里,弄得知青们哆哆嗦嗦、浑身湿淋淋地往回跑。

在农村那几年里,我深深地感到什么叫饥饿。我们知青的口粮是每月60斤谷。60斤谷去碾米机房里碾成米的话,只能碾出70%的米,也就是42斤米左右。这四十来斤米,只够我们这样的大小伙子吃上十几天。于是,我们便常常饿得去弄各种东西当饭吃。我们把刚灌浆的麦子摘下来烧着吃,把刚长成的蚕豆摘来煮着吃,田里的青蛙、鳝鱼抓来烤着吃,把生产队地里的萝卜、红薯等偷来生着吃,饿得不行时也偷过农民家里的鸡和狗吃。在大雪天里,我们也常常去抓鸟烧着吃。这在农村是一大乐事。我们知青宿舍的门前就是一个二亩地大小的禾场。这禾场是我们平时堆麦捆、放谷草、脱谷粒、晒棉花等做所有农活的场所。冬天里一下大雪,整个禾场就全被雪盖住了。从雪中露出来的一些稻草就成了各种鸟的食物了。这也是我们捕鸟的好时机。我们会在禾场上扔一把谷子,在谷子上面半扣着我们厨房洗菜用的大筲箕,那筲箕用一根小棍支着,小棍上系着一根长绳,一直连到三四十米外我们住的宿舍门里。我们一帮知青就在门内激动地守候着,等那些饿急了的鸟们钻进大筲箕里啄谷时,我们就一拉绳,大筲箕就扣住了好几只鸟。如此一天下来,我们的收获就很大了。晚上,全知青队的人就忙个不停,烧火的,做饭的,还有去农民家菜园里“借菜”的。当这些混着鸟肉的菜一上桌时,全体知青就仿佛进入了幸福的天堂一样。

在农村时,每当下雪前,我们还会找上一个有太阳的日子,把禾场上的干稻草抱上一大捆,摊在禾场上晒好,铺在自己的床褥子下面准备过冬。新铺的稻草很暄软,睡在上面像我们今天用的大沙发床一样舒服惬意。

到武钢工作后,我也遇到过几场大雪。那时,我们是乘电车和骑自行车上班。雪下得大了,电车老掉“辫子”,总停,车开得比人走的还慢。骑自行车又怕打滑,于是很多职工就早早起来步行上班。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从居民区里缓缓地汇集在一起向厂前移动。路上不时有些年青人边走边嘻笑打闹,相互扔着雪团。还有的跑上几步滑一下,过过滑冰的瘾。也有那夫妻和情人手拉着手温馨如歌一般地慢慢地向厂前走去。

责任编辑易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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