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饺子诗社

2009-02-17 07:11
新民周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山阴莎翁杨先生

恺 蒂

岁末年初,去旧迎新,最热门的话题是如何不折腾。元旦那天与几位复旦好友一起出去吃饭,总结了股市楼市的各种笑话后,一人突然提起饺子诗社:虹口区山阴路上的那间老房子,窗外梧桐树叶闪着阳光,室内书声朗朗,在暖暖的阳光中骑着自行车过去,在路灯照耀下骑着自行车回校,那种气氛,在将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回忆起来,仍让人觉得心中温顺踏实熨帖。看看在座的诸位,当年我们那届饺子诗社的成员,竟有四位在场。

那也是一个嘈杂纷乱的年代,研究生一年级提早结束不用考试的夏天,研究生二年级非要说几句自己不想说的话的秋天,远远赛过股市从六千点俯冲到一千八百点的失落。也正是那时,我们参加了饺子诗社。每个周日,骑着自行车来到复旦大学外语系的退休教授杨烈先生家里,十来个人围坐在桌边,倾听着杨先生温婉的四川话,先读原版莎翁剧作,再吟诵《诗经》或《楚辞》,然后各位拿出古今中外各体诗作来现丑,最后一个节目就是包饺子。杨先生的女儿东霞早就准备了材料,大家一起挽起衣袖下厨,杨先生坐在藤椅里,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忙碌。当时东霞的女儿真真只有八九岁,不仅知道七绝七律的平仄,也很会包饺子,更爱做质量监督和数饺子的工作。当时有几位调馅大师,用料不同,饺子风格也迥异。张亚非张氏饺子用的是最简单的材料,肉糜、大白菜、葱姜和调料;韦遨宇韦氏饺子最复杂,馅子里不仅有肉菜,更有虾仁、香菇、榨菜、木耳等物,高鸿和面擀出的饺皮子是一等的,柔韧滑爽。等到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来,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大家吵着要醋要辣椒,又争着喝福根,最后当然每人一碗面汤,叫原汤化原食。

其实,我们已经算是饺子诗社的第三或第四批学生,饺子诗社从1982年开始,取“骄子”与饺子之谐音,到90年代末结束,外语系无数位研究生都在杨先生山阴路的家里受过熏陶,有的不仅学过莎翁,还学过古希腊古拉丁语,通读过原本的《高卢战记》。我入社仅一年多时间,诗写得不好,但是做饺子的手艺却学得很到位,特别是调馅,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一把好手,再说一句炫耀的话,在国外住了多年,我的饺子曾抚慰过数不尽的乡愁。

后来听陆谷孙先生说,杨先生年轻时相当血气方刚,甚至可以用脾气暴烈来形容,解放前在同济大学当老师时曾经赤手空拳和全副武装的军警在四平路上对峙。现在回想,正因如此,当年在山阴路那个窗外长着梧桐树的大房间里,杨先生坐在藤椅里听我们愤世嫉俗看我们怒火冲天,也就能对我们格外宽容。

那顿元旦午餐后,我们就去了柬埔寨,正在吴哥窟爬上爬下时,收到高鸿的短信,说东霞要约大家一聚。按时来到四川路的一家咖啡馆,没想到在座的还有饺子诗社的几位元老和最后一代传人(也就是速冻饺子族)。东霞送我们每人一本最近出版的《杨烈诗钞》,里面收入了杨先生从1956年到2001年间的诗作,其中80年代之后的许多诗都与饺子诗社有关,有些是与学生的唱和,更多的是为学生们送别,祝贺学生们的婚嫁等,记录着饺子诗社中许多人的行踪,唤起了许多我们自己都有些淡忘的记忆。记得我1992年回国时,曾去看望杨先生,杨先生后来写了一首诗,用很漂亮的小楷抄录,寄到伦敦。我后来是天涯海角搬了无数次家,杨先生的信如今在我伦敦的储藏室里,诗集中也收入此诗:“二年两度赴英京,游子离乡去国情。勇迈前程应万里,功成幸福足千春。文章事业扬名远,桑梓家园入梦频。喜有伦敦陈氏姊,共包饺子西洋城。”

2001年,杨先生去世,年九十岁,当时,仍在日本的施小炜写过一首诗,被东霞引在诗集序中,也代表了我们所有饺子诗社一代代学生的心,抄录于此,以示怀念:

壮阔波澜九十年,浮名富贵等云烟。

春风事业传桃李,秋水丹心托杜鹃。

皆浊独清屈夫子,先忧后乐范仲淹。

诗魂乘鹤今朝去,归卧东篱五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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