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近作二十五首

2009-02-16 08:27
文学港 2009年1期
关键词:蜻蜓

津 渡

作者简介:津渡,男,1974年生。习诗多年,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等刊,并著有诗集《津渡的诗》出版。现在浙江海盐某大型国企从事行政管理工作。

闲 居

没有俗客登门 书桌上的檀香灰和几滴鸟鸣

也被从容抹去

偶尔起身,推开窗子

发现风还在吹

房屋越过街区和田野,停泊于

海岸边的一块草地,而山峰

离我还远,一座寺院端坐云心

雨 珠

若有若无的微风,三两只

不知疲倦的昆虫,在空气的水晶球里瞎撞

没有比这更透明的生活

世界需要从那些纤细且密集的枝条中

方能找到裂纹

而泪滴,无处安放

时 光

一整天为雨所困,眼前掀不尽的重重帘幕

厨下几只土豆生了芽

百里之外,今年最后一次台风即将来临

我幻想一匹白马,不用学会敲门,踏过苔阶

铃声丁当地进来

凑近台灯底座,伸长脖子吞吃火焰

海 风

狂风夹杂着涛声,使床铺更加潮湿

毛蚶与牡蛎紧吸床柱

这些没有眉毛与脚踝的家伙,滑腻,冰冷,

在洋流里搅动我的睡眠

两只海星去海底摸索

而躯体悬浮,整个房间,

为海蛰的皮和毒刺包裹

呼吸沉重,感觉一头座头鲸正缓慢上升

新来的代课老师

雨中,她踩着水洼中的气泡独自回家

雨像粉笔灰一样落下

当她停下来,思索

一面镜子便开始抖动,仿佛疑问

就是迎面而来的一座小桥,一个在风中

吹得拱起背来的问号

而她的背影走动,就像一块移动的黑板擦

一生的事情就在瞬间决定下来,问号

变成蹲在发丛中的小鸟

白腰鹊鸲

今年最早的两片雪花,落在鹊鸲两肋

日光下,连闪动的翅翼

也不能将它扇脱

白草枯折,乔木无言,河水流往低处,

要回去的自然会回去,该来的也一定要来

鹊鸲的鸣声饱满,清晰,而又肯定

采 花

天气转晴,去山坡给儿子采花

蔷薇子殷红的色泽从深处渗出果皮

葱兰有圣洁的脸庞

茶花瓣像一团湿了的面巾纸,蓓蕾耀眼

但等到了手中,细柔的茎秆

已撑不住它们的心

林间群莺善意地嘲笑我

我还是按捺不住喜悦,小心捧它们回家

蜗 牛

五月的田地里结满了豆荚

只有蜗牛的头上,还顶着两根菜花

哦,孤独的王子,一个国家在它背上

已成为一个忧郁的包裹

而诗人是在南方,在杜英苦涩的枝上

注视蜗牛的小小螺壳

最慢的闪电,在一寸寸抽出

最后的家园飘起来,如同心思幽暗的叶片

早春的一场小雪或是其它

你的单纯像纯种小羊

纯白的羊毛,夹着春天的细菌

二月的江南,你那令人心碎的蹄脚

踩在荒坡、稀疏的青草上

在荒坡的那边

是一条打开锁的河

——有那么多的记忆

刚刚披衣起身,又静静平息

我的灯,在雪底下咳嗽得通红

我的时光,垂在檐下的稻草上枯萎

蟾 蜍

我倾向于把他看作神明

睁开白果壳的眼皮,转动金环镶嵌的眼珠

一个和尚,身披花蕾

在金叶女贞下念咒

我记得他的鳃、烂掉的小尾巴

和修行者潮湿的巢穴

当我们一起对着神秘的湖水

遥望雪山上的雪,一对对大雁飞来

在湖边结庐而居

柿 园

躺在树下午憩

襟上满是柿子树的金叶,树梢的白鹡鸰

赏给我一泡鸟粪

醒来,看见成队的黑蚂蚁

抬着一只蚱蜢腿,嘿咻嘿咻走过

这一觉睡得真长,有喜乐、有生死

我在树根的深宫里跟自己捉着迷藏

白头鹎

它在我衣柜里鸣叫,挑捡过冬的衣裳

在梳子的缺齿上预习五线谱

而后,嗖地一下,窜过窗户

跳到社区的小黑板上

吞吃冰冷的粉笔灰

一切是幻觉,抑或真实,我不知道

包括它牙槽里的钢钉,骨骼里的汞

和头上倒伏的细柔霜草

蜻 蜓

天气一天热过了一天,蜻蜓

一天多过了一天。

红蜻蜓,杜松蜻蜓,老虎丁丁

鬼蜻蜓,薄翅蜻蜓,豆娘,侏儒蜻蜓

它们追着虫子,用六只脚爪捉住

它们转动美工刀片一样的牙齿,切开皮肉

它们是真的累了,才会午睡的精灵。

瞧,它们歇在枝上,歇在

小荷尖上,艳丽无匹,多么地优雅。

那些虫豸好像本来就该死去

牺牲之前,成为它们盘子里的装饰。

黄 鹂

河水上方,一丝丝白云在风中撕裂

河岸上,一粒粒柳芽

被太阳焙热,在细柔的枝条上绽开。

哦,这是春天串起来的音符

黄鹂鸟斜支起的帘子,全都闪着珠光。

我爱那灵巧的喉舌,胜过土壤里融化的冰水

我曾经对着山尖上的雪,为谷仓里

霉烂的种子悔恨。

如今,你两眼横枕着的黑条斑痕洗净

悲伤不见,一滴泪花也找寻不见。

林 木

一棵树挨着一棵树,一棵树挨着另一棵树

像是一群盲人站着,伸出手臂

摩挲着对方,附耳低语

有时候,也许会是另一种情况

需要更加耐心地辨认,抚慰

即便它们相距遥远,也能从转动的日晷与阴

影中

感知彼此的存在

庭 院

院落静寂,银杏的金箔纷纷洒落

红尾鸲下到地上觅食,小屁股翘着,

绕台阶转了一圈又一圈

几个花工,吴侬软语,终于找到桂树中的阴影

锯声,飞瀑

正午的穹顶,虫洞骤然扩成一座宫殿

日 志

昨夜,下了一犁深的雨

我从河边回来,除了满身青萝卜叶子的味道

还有鞋帮的新鲜湿泥

孩子堵在门口,拿着扫帚,不让我进门

我记起墙角的含笑开了,有一朵笑得特别天真

尺 蠖

爱上一个农药厂里做工的小伙,和他的

眉毛,两片马马虎虎

粘贴上去的槐树的叶子。

隔着玻璃格子花窗,春天这样地摇荡

吐丝一般地慵懒。

然而春天是致命的,就像他松垮垮的蓝色工装

上衣的口袋,纽扣随意地松开

他慢慢地拧开瓶盖,拧开瓶子里诱人的杀虫

剂气味。

这是在春天的窗外,因为爱得真心

一只尺蠖娇羞无力,放松了身体和警惕。

瓢 虫

我的手里已不能放下

嘴巴里含进第三只瓢虫,酸甜的酱肉。

在樱桃树下,我想了很久

我就是花叶子下面的一条青蛇,腰身

多情,春水一样细长。

然而这样的秘密只能说出来一次

我不能张开嘴巴,我不能松开手掌

着急之中,我用我的脸捂紧了樱桃树上的疙瘩

就是在风里,也不能让树上的结巴开口说话

我更不能让一只瓢虫打开背壳

扯出紫纱翅,就这么飞去。

居 所

我将重回那里

水井、灶台,方桌上摆放箪和水瓢。

谷物粗糙,在暗夜里也不发光

花香攀爬上窗台,抓住弯曲的窗棂

企图唤醒久睡的灵魂。

台阶上,月亮像古旧的灯盏

因为擦拭太多,毛刺模糊,散发尖锐的黄晕

星星,又被从头数过一遍

从水的记忆,从流星落下去的地方开始。

光 阴

得益于古老的训导,我已认同

秋天的成熟,即为衰老与腐烂的开始。

海边的村寨里,石桥,农田

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一条僻静的小路指引我

找回光阴的密码。

海浪在身后拍打岩石

白头翁啄开玉米的苞壳

村子东头,一间破敝的超市门面,

一个口含棒棒糖

坐在木马上摇晃的小男孩,让我放声大哭。

枣 花

贴着雨水沤烂的茅屋檩子

扎着墨绿条纹领带的青年,叉腰站着

他满脸粉刺。“那该是

最美丽的小黄花吧,”一只须雀顾盼着说。

“不,那是一个浪荡子早年的把戏

要到了酷暑,才能把蜜汁

从枯干的骨头里倒进肉里。”年迈的

白头翁说。年轻的邮递员靠在树下

从打盹中醒来,依稀记起了鸟儿们的问答。

暮晚的鹅

引吭高歌,几乎就是一种赞美。

从现代化的插秧机底下钻出白胖的身子

年轻的哥哥大叫着

红色的冠冕高昂,径直指向

河边,古老的踩水筒车。

在乡间小道上,车前子的翎蕊竖起

黄蒿菜,吐出了嫩黄的韵脚。

一路上的垂柳阴凉,一粒粒田螺

把她们黛黑的发髻,在田角细致地扎起、梳拢。

邮递员

草绿色的邮递员,自行车铃铛欢欣,轮子飞快

乡路边那么多花蕊

他没法停下来去摘取

拐过村头,再驶上弯道,突然紧急刹车

蝴蝶黯然惊心的季节

他决定把余下的春天留下来

两个我

母亲只生下过我一次

我一生要写两辈子的诗

在酒精里我与自己交欢

在镜子里我伪装死去

肉体在床上忍受鞭笞

灵魂轻轻跃出了窗子

在扉页结束

在封底重新开始

一百年前另一个我替我活着

一百年后我替另一个我去死

我活着是为了见证我的多余

我死后人们会争说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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