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翔
1971年,水娃六岁要上学了,娘把哥哥山娃用旧了的书包补了给水娃,水娃看都不看哥哥背旧了的书包就大声嚷着说,我要新的,娘,你给我买!娘把补好的书包递给水娃,你哥来信说了,过些日子他就给你从部队邮个新的回来,乖孩子,听话,先背几天。
娘总算哄好了水娃,水娃心里还是不舒服,坐在门槛上无精打采地啃粑粑,瞅着快走到门槛上的太阳,用小手在门槛上划线条儿。抬头时看见两个人向他家里走来,其中一个穿着军装戴着帽徽领章,水娃就高兴地蹦了起来,跑到厨房里对娘大叫,娘,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娘在厨房里剁猪草,水娃,你瞎咋呼个啥啊,你哥前几天刚写信回来说要去很远的地方有新任务,没说回家探亲哩!水娃拿了娘放在猪草上的刀推着娘说,你快去看嘛!
娘直起身子,用左手捶了捶腰,跟着水娃来到前面。晌午的太阳毒得很,刺得眼睛睁不开,娘用手搭了凉棚朝水娃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了一个解放军,她猛眨了一下眼再盯,那不是山娃啊!山娃才21岁,那个军人看起来快四十了。再看军人身边的那人,穿着中山装,面孔儿有些熟悉,哦,想起来了,是公社管民政的老张。从山娃当兵后,每年老张都要到她家里来一回,往年是快过年的时候来,今年怎么刚过立秋就来了呢?
两人来到娘的身边,娘冲他们笑了笑。老张没有笑,脸上显得很凝重,老嫂子,你在家啊!老张指指娘对那个军人说,首长,他就是陈山娃的娘。首长满脸严肃,他举起右手向娘行了一个军礼说,大娘,谢谢你培养了个……好儿子。娘愣愣地看着首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双手不停地在围腰上揩着,好久才说,快,快进屋坐。娘进堂屋拾掇好了板凳,问首长,山娃在部队干得可好,没给家里丢脸吧?首长和老张进了屋却没有坐下。老张说,老嫂子,山娃是个好孩子,好战士!是我们大家的骄傲!老嫂子,你要……!
看两位说话躲躲闪闪声音低沉,娘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山娃在部队……出事了?首长说,大娘,山娃在……执行任务时,为保护战友……
娘眼前一黑脑袋一阵晕眩差点晕倒,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紧咬牙关,紧闭双唇,好半天她才镇定,长吁了一口气,山娃,还过十天你就21岁了哩!水娃拉着娘哇哇地哭,娘,我要我哥!首长眼里的泪就唰地流出来。老张也低着头用双手揩着眼睛。娘默默地站着。老张看着娘声音哽咽地说,老嫂子,你心里难受就哭出声来吧!
始终没有滴一滴眼泪的娘看着首长说,山娃,娘没白养你!首长取下身上的军用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娘,大娘,我们向你道歉,我们没能让山娃回家,只给你带回了一张“革命烈士”的证书,再就是一百八十元的抚恤金!母亲没有接首长递过来的东西,小声说,等等。她跑到厨房里,舀了水,用肥皂清洗了双手,然后用毛巾揩干,再走到首长面前鞠一躬,双手接过“革命烈士”的证书,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说,感谢部队对山娃的培养!首长把抚恤金给娘。娘没接,首长,带回去吧国家有困难哩。首长激动地要把抚恤金塞到娘的手里,娘推让,我要了抚恤金,山娃也不会依我的。
首长抬起头,双眸已是泪光盈盈。他握紧了娘的双手,恳切地说,大娘,那,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老张也说,老嫂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部队和政府一定想办法替你解决!
这时,见娘迟疑,水娃就先开口了,我有一个要求!娘扯过水娃,一把揽在怀里说,水娃,大人说话小孩听,不许你瞎讲!水娃用手揩着哭得红红的双眼说,我哥没了,谁给我买新书包啊!我要新书包。娘用手戳了一下水娃,满脸歉意地说,小孩子家不懂事,两位别见怪!首长拉着水娃说,这算什么要求啊,我回部队后一定给你买个新的军用包给你邮来。娘摸着水娃的头说,首长,你别把小孩子的话当真!
停了好大一会儿,娘看看太阳对首长和老张说,要说要求,我还真有个,天不早了,你俩跑了这么远的山路,要求你们今天就在我家里吃餐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