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微
W是我这个学期的学生,拖着两条鼻涕,里边的衣服比外边长半截,还常常露出个脐眼,眼睛一眨,嘴一裂:“是嘛?你才……”不把话说完,一转身跑了。
没办法,只好趁接孩子的时候约请家长。孩子的学习习惯比什么都重要,才读书一个多月,作业就交不上来。家访时我们才知道,这孩子一直由外婆带着,爸爸老出差。
妈妈呢?孩子教育的轴心人物呢?家长不提,我们也不好开口。
意见都沟通好了,我客气地送他外婆出门口。心情沉重的外婆突然拉着我的手说:“老师,你不知这孩子多苦。他妈在他几岁时就扔下他爷俩不管,自个儿跑了。我可怜孩子,就一手带着。只怨自个的闺女糊涂,好好的日子咋就过不下去!这女婿忙里忙外的……”说着说着,就松开手,用一个袖角轻轻抹泪。
自此,我不自觉地多留意这孩子。孩子其实挺聪明,就是不知怎样糊弄自己。我找到他时,他正毫无目的地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呵呵地笑。
我递给他纸巾:“先把自己弄整齐来,再说话。”
他一使劲吸气,鼻涕虫不见了,又擦了汗,安静了些许。我说:“作业才做一半,午饭就只许吃一半。”
“不好。”他使劲地晃着脑袋。
“作业做好了,考试自然就好。下回就是别人跟在你后面跑了。”
他不出声,“我早上看见你拉着小妹妹上学。”他突然冒出毫不着边的一句。
我心里一动:“下回请你和妹妹玩。”他爽快地说:“我要到你家玩。”“行,但妹妹不喜欢鼻涕虫,以后再看见,就不和你玩。还有,作业要做完,考95分以上。”我很自私,想到的只是看起来很体面的成绩。
自此,他的作业一次不落地交齐了,测验也不错,只是还一个劲地疯跑。下课的时候,他最爱做的动作就是叉腿伸手挡住我的去路:哔一声,关闭了才走。我说“哔”,他收起手脚,满足地走了。我笑了,一旁的同学也笑了。有时我坐在讲台改作业,他偷偷在后面撩我的头发,待我一转头就跑了。有时从后面整个人抱住我,叫了才肯放开。那时我总在想:如果他抱的这个人是他的亲妈妈,那孩子一定更幸福。他的日子里少的就是这种拥抱。
有一次,我穿了套粉色的套装,一进教室,孩子们就夸张地“啊”起来。W大声说:“吴老师真像美女。”我的脸一板:“只是像吗?”“不——是——”孩子们拖长声音大声地笑着。我还是很严肃地说:“就是嘛,本来就是。”
还有一次我上午外出,他午休完经过二楼办公室,脑袋一探,又转身就跑,满走廊都是他的声音:“吴老师回来啦!吴老师回来啦……”
一学期下来,W都能交齐作业,成绩中下,最大的变化就是甩掉了鼻子上的那两条“青虫”。上课时他依然喜欢插上一嘴,不分场合,有一次上公开课他居然在我巡堂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
想到这,我总会不自觉想起他外婆抬起袖角的瞬间。
世间的理解总是势利的,总以为我们站在高处,以怜悯的眼光给予,却不知道一个老农在停止弯腰劳作打量田间跳跃的绿色音符时,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赞叹是眼前的农物所给,庄稼让他感动,让他有所依靠。我们一心耕耘,孩子便十分成长,毫不设防。因为孩子和他们的信任,我们的生活在劳累中才有十分的意义。
孩子是灯。为平凡琐碎的工作增添些许暖意,把晦涩的日子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