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民与体坛风云(节选)

2009-02-07 06:42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09年12期
关键词:罗格兴奋剂国际奥委会

远 山

历史可能被表达,可能被遮蔽。

本文所要做的是,让历史尽可能接近真实——

上任伊始:突发颠覆性事件

兴奋剂事件突如其来

袁伟民早就发表过一番“考试理论”——全运会是“小考”、亚运会是“中考”、奥运会是“大考”。担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之后,他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四个多月后的悉尼奥运会这个“大考”。

有过多次奥运会经历的袁伟民,对于应对这样的“考试”原本已开始轻车熟路,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居然还有比这更大的考验,居然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考试”!

2000年7月初,刚刚上任局长两个多月的袁伟民看到了总局体育信息所定期编发的《体育情况简报》,其中的主题是“备战悉尼奥运会反兴奋剂工作情况”。

这个报告首先引用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的指示:“宁可拿不到金牌也不能使用兴奋剂。”随后介绍了悉尼奥运会前的反兴奋剂形势,提供了几个重要信息。

第一个信息来自东道主。“东道主澳大利亚既是我代表团的一个主要竞争对手,也是近年来在兴奋剂问题上对我攻击最多的国家之一”,他们“投资近五十万美元购置了高分辨和同位素质谱仪,进一步提高了检测水平”,“澳大利亚一直希望在国际反兴奋剂斗争中扮演领导者角色”。

第二个信息是备战奥运会的中国选手的兴奋剂检测情况:“截至6月30日,检查1583例,其中赛外检查833例,发现阳性9例,违反赛外检查有关规定的1例。检查项目为射击、游泳、田径、举重、自行车、跆拳道六个项目。”此外还完成血检167例,发现1例超标。

第三个信息是国际反兴奋剂形势,“1998年全球兴奋剂检查,阳性率1.83%,奥运会项目阳性率1.75%,而北京实验室检查的阳性率是0.75%。”“洛杉矶奥运会前,美国的86例阳性奥运会后才披露出来。美国大学生体育协会的检测阳性率始终在2.2%~3.3%之间。”

这份报告同时还提到:“中国的兴奋剂检查部门,已经与澳大利亚开展了兴奋剂互检,并且进行着EPO检测方法的合作研究,同时受澳方委托,北京的实验室将作为悉尼奥运会的备用实验室。”

袁伟民说:

这份报告提供的重要信息,使我为之一震,马上清醒地认识到:第一,澳大利亚在EPO检测方法上随时有可能取得突破性进展;第二,尽管中国奥委会不断加大反兴奋剂力度,仍有人铤而走险,半年来检测情况说明问题仍不少;第三,北京正在申办2008年奥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如在悉尼奥运会上发生兴奋剂事件,对申办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袁伟民一眼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7月6日一份由袁伟民亲自签发的《备战悉尼奥运会反兴奋剂工作情况》送到了国务院领导手中。这份报告,既如实反映了悉尼奥运会前反兴奋剂形势的严峻和代表团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和隐患,同时也反映了国家体育总局在认真抓好队伍训练、选拔等各项工作的同时,采取多项措施,进一步加大反兴奋剂力度的决心。

袁伟民感觉到了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压力:

出任一把手后,全面工作要抓,各项工作都要推进,我把反兴奋剂工作摆在了重中之重的位置上。要抓就要抓实抓细,我们专门制订了备战悉尼奥运会反兴奋剂工作方案,对代表团反兴奋剂工作提出了10条具体要求,并与有关单位签署了责任书,从讲政治的高度反复进行反兴奋剂的教育和动员,严格检查各项措施落实情况,尤其是在国际反兴奋剂组织飞行检测和中国反兴奋剂组织自行已安排的检测的基础上,我们又增拨了兴奋剂检测专款,进一步加大检测的面和检测的次数。

经过全面部署,对备战奥运会的运动员进行了大规模的突击检测后,令袁伟民万万没有想到的严重问题终于露出了水面。

第一次检测结果是:2名田径运动员尿检呈阳性,17名运动员血检超标,20名运动员血检疑似超标。在这份名单中,有著名选手,是有希望在悉尼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的选手。

袁伟民回忆道:

面对这份令人惊愕的名单,我意识到,过去每次大赛提心吊胆生怕会发生的事,这一次终于发生了,而且来势凶猛、突如其来,带有颠覆性。对于兴奋剂这个体坛大毒瘤,我一向深恶痛绝,在这个问题上,我和李志坚等总局其他领导意见是完全一致的,使用兴奋剂会毒害运动员身心健康,破坏公平竞争,玷污体育精神。兴奋剂问题关系到国家荣誉和中国运动员的形象,是政治问题,是大是大非问题,对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能否成功也会产生直接影响。体育总局必须高举反兴奋剂大旗,绝不含糊!

8月18日,袁伟民召开总局办公会,向大家通报了兴奋剂问题的严重性。

8月20日,他召集李富荣(当时分管备战工作的副局长)、吴寿章(当时总局竞体司司长、中国体育代表团秘书长)、史康成(当时总局科教司司长,负责反兴奋剂工作)等人开会,决定对所有高危项目(有可能使用的项目)、体能类项目备战奥运会的运动员再进行一次全面血检。

再次血检是在8月29日到31日进行的,其结果表明:疑似超标的20名运动员中,有7人确定超标。此外,还发现了另外11名运动员超标。

两次血检,一共发现了血检超标运动员35人,2名尿检阳性的运动员,备战悉尼奥运会的中国运动员中,一共有多达37人被笼罩在兴奋剂的阴影下。

此时,离悉尼奥运会开幕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参赛代表团名单已报到悉尼奥运会组委会,这些血检超标的运动员,让他们去还是不去?去了,后果难以设想;不去,又怎么处理好?运动员、教练员、所在单位的工作怎么跟上?名单怎么更改?如何面对海内外舆论?……一系列棘手问题摆在面前,必须果断决策,全面妥善处理。

对于中国体育界来说,“兴奋剂”是“舶来品”。

兴奋剂原为“供赛马使用的一种鸦片麻醉混合剂”。由于运动员为提高成绩而最早服用的药物大多属于兴奋、刺激类药物,所以尽管后来被禁用的其他类型药物并不都具有兴奋性(如利尿剂),甚至有的还具有抑制性(如?茁-阻断剂),国际上对禁用药物仍习惯沿用“兴奋剂”的称谓。因此,如今通常所说的兴奋剂不再是单指那些起兴奋作用的药物,而实际上是对所有禁用药物(包括禁用的方法)的统称。

兴奋剂危机首次波及现代奥运会,是发生在1904年的美国圣路易斯奥运会上。当时,美国马拉松运动员托马斯·希克斯因在比赛途中服食了大剂量的混合着鸡蛋清的士的宁,导致率先冲过终点后倒地不起,后经医务人员紧急抢救才苏醒过来。

进入20世纪50年代后,服用兴奋剂的运动员人数急剧增长。1952年,在挪威奥斯陆举行的冬季奥运会上首次发生与苯丙胺有关的兴奋剂事件——几名速度滑冰运动员因服用苯丙胺而在预赛中虚脱,后经医生的救治转危为安。

在夏季奥运会历史上,首例因服兴奋剂丧生的事件发生在1960年罗马奥运会上,丹麦运动员努德·詹森在参加100公里自行车计时赛时突然摔倒在地,当人们去搀扶他时,发现他已经死亡。经过尸体解剖,詹森的死因之谜终于解开:原来他是服用了过量的苯丙胺和酒精的混合剂导致了猝死。

80年代初,随着对外交流的增多,兴奋剂也逐渐侵蚀到了中国体育界。少数人在了解到使用兴奋剂能够提高运动成绩之后,开始明目张胆地使用它。

应该说,对于兴奋剂在中国的泛滥,当时的国家体委有的领导受前苏联和东欧国家体育观念的影响,对兴奋剂的认识有一个过程,甚至还有过这样的说法:假如对于提高运动成绩有利、假如对运动员的身体无害、假如在国际上不会被人查出来,使用它也是可以的——这句话后来被概括为“兴奋剂使用三原则”:有用、无害、查不出来。

到了90年代,中国体育的兴奋剂问题愈演愈烈,对中国和中国体育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袁伟民说:

此时伍绍祖当主任,在反兴奋剂问题上他是非常坚决的。我和徐寅生在这个问题上也从来没有含糊过,我们都是运动员、教练员出身的领导干部,我们知道体育是什么,体育的本质是增强人民体质,不能摧残健康;竞技体育是一个公平竞争、讲究规则、不允许不干净的事业;要在体育领域里取得成绩,必须脚踏实地实打实干,容不得半点儿侥幸和浮夸。如果允许使用兴奋剂,那就失去了搞体育的意义。90年代初,国家体委制订了反兴奋剂的“三严方针”,即严令禁止、严格检查、严肃处理。我们不断加强反兴奋剂的教育,不断调拨经费,增添检测兴奋剂的设备,提高检测能力,不断增加检测力度,查出一个处理一个。虽然也不断取得了反兴奋剂成果,但是使用兴奋剂事件还是屡禁不止。

有两起兴奋剂事件十分严重,给国家丢脸,教训惨痛,令我难忘。一起是1994年广岛亚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虽然取得了出色成绩,但是在比赛结束后一个月,组委会通知我们,有17名中国运动员兴奋剂检测呈阳性,他们中11名选手的金牌被取消,其中有7名是游泳运动员。这件事为什么一个月后才公布呢?因为在亚运会举行期间,这些尿样在日本的检测中心没有被查出来,但是人家把我们的运动员盯上了,在亚运会结束后,又将保留着的尿样送到了德国设备更先进的科隆实验室去检测,结果检测出来了。他们盯的主要目标是中国游泳、田径等体能类项目的运动员。

在这届亚运会前不久举行的1994年世界游泳锦标赛,中国女选手获得了16个奥运游泳项目中的12块金牌,但是她们的大面积丰收引起了国际泳坛的怀疑,让很多美国运动员当场痛哭,因为她们觉得中国人“突飞猛进”的成绩太不可思议了,觉得她们今后永远也不可能战胜中国队了。

同样,1993年,在德国斯图加特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上,中国某省数位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将,大幅度刷新了1万米世界纪录,一举夺得女子长跑3枚金牌,引起国际田坛非议,比赛现场看台上就有人打出了对此成绩有怀疑的标语,挪威一位著名长跑选手也是潸然泪下。

任何一个体育项目,运动员出成绩、成才都有其自身规律。短期内,神话般地杀出黑马,技压群芳,轻易打破世界纪录,令人难以置信。这些国际上反馈回来的信息,引起了袁伟民的高度重视,他一直倍加小心地关注着这不太正常的现象:

其实广岛亚运会游泳比赛决赛前,我不放心,那天早晨我就把一位游泳教练(后来被查出尿样呈阳性运动员的教练)叫到了亚运村我住的房间里,我问他到底有没有给运动员用兴奋剂,现在说还来得及,马上换人,不能给国家丢脸。我耐心地给他讲了很多道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回答说:“没用,我没给运动员用。”当时我虽然有很大怀疑,但是他说没用,我也无法证明他用了,也不能不让他带的队员参加比赛,结果最后还是被查出来了,在国际上影响很坏。这件事想起来还后怕,如果那次在广岛亚运会期间当场被查出来,那么这10多名运动员就要被赶出亚运村,送回国,丢丑就更大啦!后来,我们非常严厉地处理了这起兴奋剂事件,那位教练被终身禁止带队员参加比赛。

1998年在澳大利亚珀斯举行的世界游泳锦标赛上,一名中国运动员和她的教练员携带违禁药物生长激素(HGH)入境被澳大利亚海关查获,并被取消参赛资格,比赛期间又有4名中国运动员赛前尿检呈阳性,在国际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对中国的这起兴奋剂事件,国际组织和国际媒体几乎“群起而攻之”,百余家媒体做了抨击,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中国游泳代表团是“该死的说谎者”,整个国家都应该取消资格……BBC新闻报道说:瑞典游泳队认为,应该取消接下来在北京举行的世界杯游泳赛,因为中国的兴奋剂事件影响的不仅仅是中国游泳的形象,也伤害了整个国际游泳界。加拿大CBC网谴责了中国运动员入境时被查出随身携带兴奋剂后,指出这个时候即使中国坚持他们的队员并没有使用兴奋剂也是徒劳的,因为数字统计早已说明了一切:1990年之后超过40名中国游泳运动员被查出服用兴奋剂,这个数量是同时代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游泳运动员使用兴奋剂人数的3倍。这些历史的教训令袁伟民痛心,使他下决心更加坚决地反对使用兴奋剂,坚决捍卫国家声誉。

使用兴奋剂不仅仅践踏公平竞赛、违背道德、损害国家形象,更重要的是严重危害运动员身心健康。一般说来,使用兴奋剂会出现性格变化,产生药物依赖性,导致细胞和器官功能异常,产生过敏反应并损害免疫力,引起各种感染和疾病,如肝炎、心脏病、肾病、精神病、成年女性男性化等等。许多有害作用只是在数年之后才表现出来,而且即使是医生也分辨不出哪些运动员正处于危险期,哪些暂时还不会出问题。运动员如长期使用兴奋剂还会导致妄想型精神病,如大量使用后又停用,可能产生戒断综合征,表现为抑郁、疲劳、睡眠障碍等,身体各项功能全面瘫痪。

使用兴奋剂还可引起中毒,包括心动过速、瞳孔扩大、血压升高、反射亢进等等。袁伟民说:

国际体坛自从出现了运动员使用兴奋剂以后,每年都有运动员猝死在运动场上或其他场合,数字是耸人听闻的。我一直很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我们体育科研所、信息所给我提供的这方面简报,有的我还一直保留着呢,非常触目惊心。

进入新世纪,国际体坛兴奋剂泛滥,丑闻不断。我从简报上看到:2004年2月13日,1998年环法自行车赛冠军、意大利人潘塔尼猝死在意大利里米尼附近的一个旅馆中,年仅34岁。潘塔尼自1998年夺得环法冠军后就再没有取得什么突出的成绩,在1999年的一次例行药检中,他被查出红血球含量高于正常标准。从2003年1月到2004年2月,已经有8名自行车选手死于突发的心脏病。

近年来的一系列研究表明,他们中多人的死亡都被怀疑与EPO有关。EPO,学名“血红细胞增长素”,它能提高血液中红细胞数量,是耐力型运动如游泳、田径、自行车等项目的运动员最普遍使用的一种兴奋剂。2003年,154名法国自行车运动员接受检测,有29.2%的人体内红细胞数量超标,出现使用过EPO的症状。受检车手中,还有6%~7%的人肾上腺已经受到了损害,可能“随时死亡”。

袁伟民激动地说:

兴奋剂是体坛的大毒瘤,它对运动员身心的危害、对公平竞争的破坏都是触目惊心的。我作为中国体育界的主要领导,如果我不坚决保护运动员的健康,我不坚决为净化体坛而斗争,那就是我的失职,那就是犯罪,我良心不忍!

“大不了从悉尼回来我不干这个局长了!”

在中国体育界跟兴奋剂斗争的过程中,不仅存在着“反不反”的问题,而且存在着“真反还是假反”的问题。袁伟民、李志坚率领体育总局领导班子,痛割兴奋剂毒瘤的决心是下定了,但是要做到既坚决又妥善,处理好悉尼奥运会前“血检超标”的突发事件,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要讲政治、讲科学、讲事实,这是袁伟民在处理这起突发事件时,给自己定的一个原则。他和分管反兴奋剂的李富荣、段世杰两位副局长一起,首先高度重视、严格检查中国兴奋剂检测中心的工作,特别强调对EPO血检的科学性,直到了解到我们检测中心对EPO血检的一系列程序、手段、方法、标准都和悉尼奥运会检测中心完全相符,才放心。

在反兴奋剂的斗争中,对立双方一直是一种“警察抓小偷”的关系,还是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关系——使用了兴奋剂但是没被查出来,就好像小偷偷东西得手又没被警察擒获;而随着国际上反兴奋剂斗争的深入,一批药物被列入兴奋剂名单之后,总会又有一批新药被研制出来。

EPO就是这样,它是兴奋剂从“大力补”时代进入到“高科技”时代的医药学杰作。因为通过一般的尿检方法无法检测出人体是否使用了EPO,而进行血检、从运动员身上抽血化验的做法,又面临着一定程度上的道德争议。因此对于EPO这个“小偷”,国际体育医学界、国际反兴奋剂组织一直试图“双管齐下”:一方面争取使血检的方法为国际奥委会采纳,另一方面希望发明一种更先进的检测手段,最好是通过传统的尿检方法也能抓住这个“小偷”。到现在为止,EPO仍然是最难被查出的一种兴奋剂形式,只能通过血检才能查出,

悉尼奥运会之前的奥运会兴奋剂检测都还没有使用血检方法,因此,国际、国内体坛有些即使被怀疑有可能使用了兴奋剂的运动员,也总能溜之大吉。这次国际奥委会批准在悉尼奥运会进行EPO血检的消息传来,正是中国体育代表团自行进行第三次血检的时候,这说明袁伟民对国际体育反兴奋剂的趋势是有敏锐洞察力的,积极采取措施自觉抵制兴奋剂,主动防范中国运动员在悉尼奥运会上可能出现的丑闻。

袁伟民多次召开总局办公会议,细致研究血检超标事件处理方案:怎么内部处理,怎么对外公布,怎么向领导汇报,怎么给群众交代,怎么调整参赛名单,怎么不影响备战……都要想细,想周到,各项工作都要做到位。

9月1日,国家体育总局召开紧急会议,要求所有被查出有血检超标问题的省市,都要派出省市体育局主要领导参加会议,会上公布了两次自查检测EPO血检的结果,告知国际奥委会已批准在悉尼奥运会期间进行EPO血检和尿检,宣布体育总局已决定所有血检超标的中国运动员均不得参加悉尼奥运会。

袁伟民翻开笔记本,看了一下说:

这时离悉尼奥运会开幕还有15天,离代表团出发还有10天。

9月1日下午的会前,我写了这样几点:

第一,这次血检是我们和兴奋剂斗争的一个突破,这场斗争远没有完;第二,反兴奋剂的态度要坚决,但处理上要积极稳妥;第三,给省市领导做好工作,要耐心要细致——为此专门写一封长信;第四,向国务院领导同志专门汇报一次;第五,检测中心一定要科学、合理、公正,不能出问题,要严格按兴奋剂检测的程序办事;第六,要收集好材料;第七,开一个项目中心的主任会,主要谈反兴奋剂问题和备战问题……

如果会后各方面都配合的话,这么多工作要做,时间上都觉得来不及,然而使我们远没有想到的是,血检超标名单一公布,看到我们动真格的了,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受这项决定影响最大的是人们所熟知的某省女子中长跑队,他们获得奥运会参赛权的7名队员中,2人尿检阳性(其中1名血检也超标)、4人血检超标,7人中有6人被证实使用了兴奋剂或者有强烈的使用兴奋剂嫌疑。

在收到国家体育总局向国务院汇报“血检超标”事件的报告的同时,一位国务院领导人也收到了该省一位负责人的一封信,要求对运动员再进行一次血检,以便让该省女子中长跑运动员重新获得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的机会。

袁伟民对“能不能重查”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他明白,这是一个和兴奋剂斗争的常识问题:国际上之所以使用“飞行检查(突然到达)”的办法,是因为现代科学的发达,使得运动员在使用兴奋剂之后,可以再使用“掩盖剂”迅速消除兴奋剂的痕迹。如果同意“重查”,提出希望重新检查的人做好了准备,是能够保证再次检查时没有任何问题。而事实上呢?一旦通过了检查,拿到前往奥运会的通行证之后,难以保证他们就不再使用兴奋剂了,毕竟目标是为了成绩,带着这些“危险品”去悉尼,在检查水平更高的奥运会赛场上,我们的运动员被查出服用兴奋剂的可能性岂不是更大?国际影响岂不是更坏?他们不但无法为国争光、夺取奖牌,甚至连北京申奥的前程都有可能会被搭进去——

袁伟民一边翻自己的记事本,一边说:

怎么可以重查一次呢?兴奋剂检查必须是突然袭击的。国际上规定,运动员不能拒绝事先未知晓的飞行检查,如拒绝,则作为阳性处理。现在我经过突然检查,查出你有问题了,然后又高抬贵手同意再重新查一次,而你事先知道要查,采取了防范手段,这不就是放过你了吗?这完全是一个涉及到真反兴奋剂还是假反兴奋剂的原则问题!我不同意。可是,某省领导不断地给我打电话,要求给机会“重查”,这个本子上都记着呢:

2000年9月5日,下午该省一位主要领导来电话谈血检问题,电话打了50分钟。晚上到家里,该省另一位主要领导又来电话,谈血检问题,电话打了25分钟,主要内容就是要求“重查”,说再查有问题我们就不去,没问题就去。

第二天,该省的一位副书记和一位副省长,还有体育局局长专程来京找到袁伟民,为此,安排了一个座谈会,总局领导都出席了,谈了两个小时。

这位副书记修养不错,对这个问题谈得比较客观。但另一位省领导好像对反兴奋剂的情况了解甚少,还说据她所知,国际上运动员都在用,意思是我们不用就吃亏了。当时在会上我批评了该体育局局长,批评他没有如实向领导汇报国内外反兴奋剂斗争的情况。

但是不管袁伟民如何耐心地做说服工作,他们仍然不断在做工作,尤其是努力争取上级领导的支持,要求重查一次……一位上级领导在9月6日和7日晚两次给袁伟民打电话,一次40分钟,一次45分钟,潜台词都是转达有关方面希望“高抬贵手”。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考虑个人的乌纱帽,也许就会按这么多领导的要求去做,冒着置国家形象于不顾的危险重新进行血检,让那些血检超标的运动员一下子恢复“清白”,出征悉尼奥运会。

而袁伟民是不会这么做的!他顶住了各方面压力,坚持不重新进行血检,坚持不让所有血检超标的运动员参加悉尼奥运会——为了真反兴奋剂,为了保护运动员健康,为了维护公平竞争,为了中国体育和国家的形象,为了北京申奥成功,袁伟民宁愿自己承受更多的压力。他说:

那时的压力真大啊!因为没让去的运动员里,好几个是能拿金牌的。出了兴奋剂问题是我的责任,成绩不好也是我的责任,如果因为兴奋剂问题影响了北京申奥,我还得多一条“罪名”。再加上那么多领导找我,我也没听,我当时心想:大不了从悉尼回来我不干这个局长了!

在压力面前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本色和性格。袁伟民不怕承受压力,只要自己认为这件事对国家有利、对事业有利,他就敢于顶着各方面压力去做。他强调体育中的公平竞争原则,信奉和坚持自己的体育理想,因此对于违背体育道德和违反体育理想的兴奋剂现象毫不留情、毫不手软。

在压力面前,很多人做的很多选择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人难免没有私心。甚至正是袁伟民这种“不给人面子”,“不顾金牌数量”,“不管自己前程”的做法还让人有些不解。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身份带兵打仗,代表团成绩的好坏关系着他的“乌纱帽”;毕竟,这是决定北京申奥成功之前的最后一次奥运会,中国代表团成绩的好坏对于北京来说至关重要……

国际舆论一片赞扬

9月6日,距离奥运会开幕只有十天了,距离袁伟民率团出发的时间只有五天了。他再次就血检问题召集了专门的办公会,紧急研究由于中国代表团参赛人数减少可能带来的各方面的反应,以及中国奥委会和中国体育代表团的应对策略。

在反兴奋剂问题上,袁伟民不仅要面对动真格以后的压力,还要面对国际组织、国际舆论有人采取双重标准,借机攻击中国。西方国家出了再严重的兴奋剂问题,都是运动员的个人行为,而中国出了兴奋剂问题,就被说成是“国家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地搞兴奋剂,后台是国家,是政府”,就攻击中国的社会制度。袁伟民说:

我不会忘记,1996年奥运会开幕式,当中国运动员入场的时候,美国的电视转播主持人对全世界这样解说中国体育:“他们的田径和游泳运动员近年来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现在使用兴奋剂国家的运动员入场了……”这样的说法,引起了全世界华人的反感,这件事还闹得比较大,美国当地的爱国华人华侨还抗议,要求这位主持人向中国代表团道歉!

一方面我们在兴奋剂方面确实存在问题,另一方面有人又以此为炮弹做政治文章攻击我们,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我们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此事公布还是不公布?不公布,扛不住,这么多已报了名的运动员要留在家里;公布,就是送上门的炮弹,引火烧身。经过反复推敲,我们决定坦然面对,请国家通讯社——新华社主动公布来自中国奥委会的消息:2名中国运动员由于尿检呈阳性,25名中国运动员由于血检超标,将不参加悉尼奥运会。紧接着又让中国奥委会新闻发言人主动就中国体育代表团赴悉尼人数有变化的有关问题答记者问。

为什么血检超标是30多人,却只说27人不参加悉尼奥运会呢?并不是另外9个人就放行了,而是这9个人参加的项目规定是可以换人参赛的。血检超标,还不能立即判阳性,还要进行尿检确认阳性后,才能公布名单进行判罚,不让这些人参赛,不是判罚,而是中国奥委会维护奥林匹克的纯洁性,自觉防范悉尼奥运会出现兴奋剂事件的措施。所以在对外表态上要把握一个度,既不能回避事实,又不能夸大事实,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攻击我们。

对外公开“血检超标”消息时,已临近出发前,无论是在出征前的首都机场还是一抵达悉尼奥运村,中国奥委会新闻发言人都被中外记者团团围住,她都代表中国奥委会坦然地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有一位记者问:“中国代表团是个大团,现在总人数减少了十分之一,什么原因?对此有何看法?”发言人沉着明确地回答:“中国体育代表团参赛的人数确有一些变化,主要原因是有的队员在血检中有疑问,为了他们的健康,不再参加此次比赛。同时,还因为有的队员出现了伤病,有的项目削减了部分替补队员,以及根据组委会规定,运动员人数减少,教练员、医生、官员人数也要相应减少,因此中国体育代表团最终参加悉尼奥运会的人数少于原定人数。”不回避,不掩盖,准确、清楚地回答,既实事求是地表明了态度,又防止了有人夸大其词,把代表团总人数减少等同于“血检超标”人数。

还有一位记者问:“有人说中国进行血检,是为了获得2008年奥运会举办权而采取的突击措施,自我保护措施,请问是这样吗?”我们的发言人同样坦然回答:“国际奥委会已经批准,在悉尼奥运会上采用血检加尿检的方法检测EPO。这是国际反兴奋剂斗争的重大突破,中国奥委会坚决支持、拥护。和有些国家一样,中国奥委会1998年就开始对有些项目采用血检的方法进行兴奋剂检测,不断加大反兴奋剂的力度,今年以来,8个月我们就尿检了2268例,并进行了300多例血检。”

发言人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态度鲜明,代表中国奥委会表示,为了维护运动员的健康、维护奥林匹克公平竞争的原则,中国体育代表团做出对血检中有疑问的运动员不再参加本届奥运会的决定,这是中国奥委会反兴奋剂的一贯立场。中国奥委会坚决与国际奥委会和国际各单项体育组织一起,将这场反对使用兴奋剂的长期的、艰巨的,复杂的斗争进行到底。

中国在兴奋剂问题上的严厉举措,使得国际舆论风向大变——得知中国把那么多运动员留在家里不参加奥运会,原来批评中国、质疑中国、诋毁中国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媒体,都开始赞赏中国的行动:

美联社报道,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说:“我不失望,我很高兴,非常高兴,那是个好消息。”“我们的目标是一个干净的奥运会。我们相信中国人,他们与兴奋剂进行着斗争,这为其他国家树立了很好的榜样,这对我们体育的形象是个好消息。”

欧洲媒体报道,当时的欧洲各国奥委会联合会主席(现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说:“其他国家应该像中国一样在赛前抓出那些有欺骗行为的人。那是一个好的迹象,这表示中国当局希望一个干净的体育,这对北京申办奥运会是一个很好的信息,也给世界一个很好的信息。”

路透社报道,国际奥委会副主席、美国的德弗朗茨对中国当局的决定表示赞赏,认为这将提高中国的体育形象,加强他们申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机会,她说:“我对行骗的运动员感到失望,显然这些运动员没有勇气以自己的能力参加比赛。我个人认为这些人都是懦夫。我很早就说过,那些服用禁药、不敢以自己的实力进行比赛的运动员应该留在家里。”

美联社报道,国际奥委会副主席庞德认为,中国少数运动员的退出是个积极现象。他说:“欢迎中国撤回7名赛艇选手,这是一大进步。这说明了人们知道我们对反禁药是非常认真的,而且我们也掌握了足够的科技进行有效的药检。在比赛中被验出服用禁药的尴尬,是促使他们决定不冒险的原因。”庞德所说的“中国撤回7名赛艇选手”是指已经抵达了悉尼的这7名中国选手也被袁伟民撤回了,原因是:当时这7名赛艇运动员在国内第一次进行EPO检测的时候就是“疑似”人员,指标稍稍低于界限值。但当时由于他们急于出国,而且本身又没有超标就让他们出去了。如果不被召回,难保悉尼检测中心不会查出。

当时袁伟民解决问题就是这样细心、彻底,连已经到达悉尼的也一个不漏地被叫回。他认为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结果真被他言中了:这支队伍到悉尼之后,以为自己没有问题、通过检测了,于是放松了“警惕”,而当他们被召回国再次进行血检抽测时,结果查出这7名运动员血检都超标了。

澳大利亚奥委会主席约翰·科茨表示支持中国代表团的决定。他说:“据我所知,如果红血球的数量超过50%,应该基于健康的理由让选手退出比赛。至于公平竞赛的原则,这些红血球数量高的选手将在比赛中占有优势,让他们退出将确保本届比赛在更公平的环境下进行,我想这符合了奥运精神。”

美国白宫禁药措施办公室主任巴里麦卡西将军专门致信袁伟民,赞扬中国奥运代表团在打击禁药方面所做的工作,认为这一做法充分表明了中国体育反兴奋剂的决心。信中说:“这一行动充分证明中国对待自己队伍中害群之马的严肃态度,这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信号,说明中国下的决心是多么大。可能有人认为这件事是中国体育的一件丑闻,但我们认为这恰恰是一个好的征兆,是中国和国际社会携手共同打击禁药的标志。”

袁伟民有些激动地说: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国际上会把我们作为反兴奋剂的榜样,也没想到后来还能拿到28块金牌;我们态度如此坚决,人家也没有放松盯住我们。中国代表团一进驻悉尼奥运村,刚放下行李,就有好几个项目的运动员被通知去兴奋剂检测中心检测。从进村第一天到奥运会闭幕,中国代表团被检测的运动员共112人次,可喜的是未发现一例阳性,真正实现了运动成绩和精神文明双丰收。正如麦克莱齐报业集团属下一家过去对我们不太友好的媒体当时刊文所说:“即使是这样,中国亦然还在被怀疑中,那么中国有什么样的办法来消除别人的这种想法呢?那就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能在这届奥运会上取得很多奖牌,那么世界将相信他们是清白的。”中国体育代表团的运动员和教练员是好样的,他们没有受到这次“血检超标”事件的影响,赛出了应有的精神面貌,创造了金牌数和奖牌数超过历届奥运会的好成绩。

是的,假如兴奋剂这个毒瘤被袁伟民他们狠狠地动了刀子,但是悉尼奥运会的成绩下降了,不如往届了,那么,国际舆论又会是怎样呢?国内的反响,从中央领导到广大群众又会是怎样呢?对中国体育界的打击又会是怎样呢?自己的为官之路上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这一系列问号,要让善于思考的袁伟民不想是不可能的,他都想到了,而且明明白白:

假如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一切的一切必然是唯你袁伟民是问,吃不了兜着走!这个结果对我个人来说,大不了丢了乌纱帽,我能承受,但是对国家、对中国体育界的打击和损失,我个人是承受不了的。国际舆论也许就会出现另一种声音,他们会说中国一反兴奋剂,成绩就下来了,说明过去的好成绩都有水分,都有使用了兴奋剂的因素……国内从领导到群众也许就会对你把血检超标的运动员留在家里的做法产生怀疑,对体育界反兴奋剂工作更会是毁灭性的打击,有些项目对今后夺金就会丧失信心,会认为不使用兴奋剂就是拿不了金牌……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太糟糕了。可是谁能保证每届奥运会都能赛出最好成绩呢?即使不出兴奋剂的问题,赛前也无法保证本届奥运会的成绩就一定超过上一届啊!

的确,悉尼奥运会是在非常时期进行的一场非同寻常的艰苦战斗。

北京申奥:深层的故事

深层的谋略

袁伟民不仅经历了北京两次申奥的全过程,而且在2000年4月出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之后,以奥申委执行主席的身份,和时任北京市市长的刘淇一起,直接参与指挥了北京申奥的攻坚阶段和决战阶段。

在袁伟民上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时候,北京的申奥工作处在第三个阶段,即公关阶段。在这之前,袁伟民也参与了大量的工作,但是在他上任之后,面临的形势更严峻,申办工作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

国际奥委会的一系列丑闻被不断披露:在盐湖城冬奥会申办过程中,部分委员接受了不同形式的贿赂,使人强烈质疑——在2000年奥运会的申办过程中,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贿选丑闻”,导致了国际奥委会的改革和重新制订了申办奥运会的规则,在第110次全会上,对奥运会主办城市的遴选程序进行了重大改革,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1.增加了接受申办的预选程序。

2.不允许国际奥委会委员和申办城市互访——这样就大大减少了申办城市利用互访和第三方做国际奥委会委员工作的机会。

3.国际奥委会委员的组成人员发生了变化:确定了75岁退休制和主席8年任期制;确定了115名委员制,除了70名个人委员以外,其中15人必须是来自国际奥委会运动员委员会的代表,15人为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的主席或其领导成员,15人为国家(或地区)奥委会的主席或其领导成员。

4.再次确定:由国际奥委会委员秘密投票决定举办城市——这就说明了最后的投票依然像以往那样具有不可预测性。

5.国际奥委会发出通知:申办城市不能做国际性的广告和宣传——我们的策略是“内冷外热”,现在对外“热”也热不起来了。

6.提出了国家和地区奥委会要对国际奥委会负责,对本国的申办城市要发挥既合作又监督的作用。

很显然,这样的限制让世界了解北京的渠道变窄了,但同时,这也给了各个申奥城市相对公平、透明的申办平台。

袁伟民这样分析当时“申奥”的形势:

总体情况来看,目前对北京有利的因素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申办以来,北京一直是受到各方面关注的大热门,截止到目前,国际舆论仍然认为北京是获胜可能性最大的城市之一,在申办竞争中处于“领跑者”的地位。但同时,不断显现出来的迹象也表明:随着投票日期的临近,各种阻挠北京申办的力量正在聚集,并加紧活动,夺取申办成功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面对更加激烈的挑战。

第二,国际奥委会考察团的“评估报告”对北京的申办工作和举办条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为我们取得委员们的了解和支持奠定了有权威的坚实基础。这个报告把北京列为三个优秀城市之一,这三个城市所在的国家唯有中国没有举办过奥运会,对我们的有利之处显而易见。报告中一句很关键的话:“在北京举办奥运会,将给中国和体育留下独特的遗产。”这句话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明确指出了北京奥运会的历史意义。报告公布以后,国际媒体普遍认为,北京的领先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提升。

第三,国际奥委会领导层的态度倾向和委员态度的基本格局为北京获胜提供了基本条件。我们加强了一贯工作的力度,在委员中广泛开展了宣传和争取工作,到目前为止已经接触了99个委员,占有投票权委员人数的85%。

第四,中国具有独特的条件,在国际奥委会构成很强的吸引力,热情支持申办的国家政府和13亿人民、从未举办过奥运会的世界体育大国、迅速成长潜力巨大的市场、北京国际化现代化的城市面貌和发展前景……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国际奥委会委员认同,成为我们拥有的独特的优势,这些积极因素形成了对我们有利的基本态势,为我们夺取申办成功奠定了较好的基础。

但是另一方面,今年以来各种阻挠北京申办成功的情况呈上升趋势,根据上次申办的经验,越是接近投票的时间,情况会越复杂,“承诺”并不等于拿到手,这里面的变数很大;尽管有超过半数以上的委员表示支持北京,可如同邓小平所说:“承诺的东西不等于已经到手的东西,不能轻信。”

因此,在袁伟民上任之初,做好国际奥委会委员的工作、化解来自各个方面的反对声音、争取更多的人支持北京,就成为一项重中之重的任务。而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仅仅靠少数人显然是不行的,需要调动现有的全部力量做体育外交工作。作为中国奥委会主席和奥申委执行主席的袁伟民,更要在这项工作中身先士卒。

袁伟民第一次以奥申委执行主席的身份参加执委会,就谈了几个观点,他打开笔记本,回忆说:

我写了一个提纲:投票前的重要工作是在最后的时间里,积极周密地有效做好以下五个方面工作:一、继续组织各方面力量落实计划,全面接触委员,巩固扩大支持,在最后投票以前,争取不留“死角”,不管赞成我们的、不赞成我们的、中立的,都要注意争取,票不是送给你的,是你争取来的,讲这个道理;二、认真细致、精益求精做好莫斯科陈述的准备工作;三、积极加强对外宣传工作,增强对我们有利的舆论氛围;四、搞好到莫斯科参加国际奥委会会议的组团工作,制订周密的工作方案;五、适度地把国内的申办宣传力度引导到群众以积极平和的心态对待申办上。

袁伟民认识到,在这些要素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怎样做国际奥委会委员的工作。因为袁伟民上任后面临的申办工作,是一种在国际奥委会改革之后的申办程序。

新的不确定因素来自三个方面:

第一,和以前相比,北京展示自己的渠道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对申办的要求更高了,特别是对外联和宣传的要求更高了。

第二,国际奥委会成员组成的变化使得不确定因素增大了,尤其是15名现役运动员委员的工作难度很大,其中已经确定的10人都是欧洲运动员,而申奥过程中胜败的差距往往都是只有几票。

第三,国际奥委会增加了资格审查的程序,要求各申办城市在成为正式候选城市之前,各国奥委会和申办城市要先回答六方面的问题;这六方面的问题将成为申办奥运会的最低标准,这就是规定动作。这六个方面分别是:申办动机和政治支持;国家宏观经济的指标;城市基础设施和体育设施;赞助商的支持;法律法规方面;非技术性的标准。在申办改革的新形势下,北京首先要通过资格审查关,就是要达到作为申办城市最低标准的六条,才有可能进入最后更为激烈的竞争。这六个问题中,大部分问题可以在申办过程中加以解决,但是有一个问题应该提前加以重视,就是申办动机和政治支持问题,这要进行民意调查和全民表决,国际奥委会也要进行调查,因此宣传上必须加大力度和覆盖面以获得群众的支持,这和原来说“内冷外热”的精神是矛盾的。

总之,当袁伟民出任中国体育部门“掌门人”的时候,不但作为体育总局局长面临着他所擅长的竞技体育问题——在悉尼奥运会上争取好成绩,而且作为中国奥委会主席和北京奥申委的执行主席,面临着北京奥运会申办工作的很多复杂的新形势。

就像袁伟民所说,这里有两个关键问题:一是IOC组成成员的变化,二是“申办动机和政治支持”问题。

首先看IOC组成成员的变化——

国际奥委会在改革过程中增加了三部分新的委员:国际单项体育组织的负责人出任的委员、运动员出任的委员、国家奥委会负责人出任的委员。

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委员的增加,是“三位一体”的奥林匹克理念和组织结构使然:正像《奥林匹克宪章》中所指出的——国际奥委会、国家奥委会和国际单项体育组织是构成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组织结构的三个主要成分。从这个意义上说,袁伟民的认识是十分准确的,因为随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国际奥委会已经不是过去那样的贵族俱乐部了,它必须处理好和国家奥委会之间的关系。

而第二部分委员的增加,则对北京的申办工作有更加直接的影响,这部分委员是由参加夏季和冬季奥运会的运动员们投票选出的,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原因,其中大多数都是欧美运动员,显然会在感情上更加倾向欧美的奥运会申办城市。对此,袁伟民也予以了正确的认识和密切的关注。

再看“申办动机和政治支持”问题。

这个问题的提出,使得原来北京再次申办中的“内冷外热”的提法变得不可行了,因为要应对国际奥委会的民意调查,就不仅要“外热”,而且要“内热”——加强在国内,尤其是北京市的宣传力度。

北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加拿大的多伦多和法国的巴黎,这两个城市都有着自身的优势,也有着自己的策略。

袁伟民概括说:

多伦多的策略有几个特点:第一,他们两个重要的“卖点”,是多元文化和场馆集中。第二,他们发动运动员和残疾人运动员参与申办工作,并且做得非常成功,他们认为奥运会的主题是运动员,整个申办团体里面也是以运动员为主。第三,开展全方位的游说,他们通过运动员拜访28个国家单项体育组织和198个国家奥委会,这并不违反国际奥委会的规定。第四,他们重点争取非洲的选票,因为非洲奥委会在过去两届奥运会主办权的争夺中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非洲倒向谁,哪里就能胜利,多伦多奥申委加大了对非洲工作的力度,一方面他们承诺向非洲国家提供更多的体育援助,另外一方面计划出资1000多万加元,在加拿大举办法语国家运动会。第五,他们加强欧洲选票的争夺,注重争取运动员出身的国际奥委会委员的支持(国际奥委会有投票资格的委员中,当时一共有19位是运动员出身),他们相信大部分运动员出身的委员都会支持他们。第六,动员外交机构拉选票,加拿大总理亲自到莫斯科去助威,他们也注重和国际的主流媒体保持良好关系。

多伦多寄希望于在莫斯科投票的最后几轮胜出,他们认为:北京在第一轮投票的时候可能得票最多,但是不可能超过半数,所以他们的策略是在第二轮投票中能够获得25张到30张选票,超过巴黎,在第三、第四轮中间再和北京“决战”。

而巴黎的策略,主要是利用其国际大都市的知名度进行宣传,他们认为自己有以下优势:第一,巴黎具有国际性,是世界级大城市,游客最多,一定会使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和游客对他们有兴趣;第二,巴黎具有多样性,不仅体育设施,而且在艺术文化建筑环境等各方面都具有优势;第三,巴黎具有宽容性,容纳了100多个民族,有不同的政治背景和不同的宗教信仰;第四,巴黎尊重人权,是《人权宣言》的签署城市;第五,巴黎有新闻自由,能给记者提供自由采访的便利。

巴黎还做了很多其他工作,例如无偿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体育器材,邀请世界20多万青年参观巴黎等等。

和北京竞争的这两个城市还进行一系列的造势活动,特别是利用“人权问题”做文章,借运动员之口向国际奥委会委员施加压力,不断提醒国际奥委会注意中国的“人权问题”,特别提醒国际奥委会注意国际舆论对“法轮功”的关注;另外,他们还秘密游说国际奥委会中来自天主教国家的委员,说服国际奥委会委员中信仰天主教的人反对中国。

海内外许多高层人士分析:“北京的申办工作,成也政治,败也政治。”袁伟民格外关注的是:其中的“人权问题”是一个最敏感的问题。

在距离莫斯科投票越来越近、申奥工作进入关键时刻之际,北京奥申委分析认为,根据现在掌握的材料来看,敌对势力和对手有可能利用政治问题攻击我申办工作,攻击的方法主要表现为:抛出观点和重复某些有影响的观点,唤起舆论跟进,达到杀伤我方的目的。对此我们要做好论战和行动的两手准备,积极做好防范,应对危机。

“中国的人权记录十分恶劣,没有资格举办奥运会。”——这是美联社反复表述的观点。

“如果让北京举办奥运会,不会使中国进一步走向民主,相反,会使中国继续迫害持不同政见的精神病患者、流浪汉以及下岗工人,中国将继续执行野蛮的计划生育政策,北京举办奥运会,将同1936年柏林奥运会一样可怕。”——这是法国一些媒体的观点。

对于当时西方舆论在“人权”问题上对中国的攻击,我们的看法是:中国人权事业已经取得长足进步,民主法制建设日益完善,这些成就已经得到了世界的公认,中国人权具有广泛性、公平性和真实性。中国遵守联合国宪章“关于促进保护人权和基本自由”的原则。在中国举办奥运会,有助于中国更好地解决人权问题,国际奥委会多次强调要把政治因素和体育区分开来。

但是,由于“人权”问题的高度敏感性,很容易在说话的分寸上授人以柄。

袁伟民回忆说:

对于在陈述报告中,是主动讲到“人权”问题,还是不主动涉及“人权”问题,当时考虑得比较仔细和慎重,一种意见是,继续通过海外第三方支持者,宣传“在中国举办奥运会,有助于中国进一步走向民主自由”的观点,奥申委自己不进行主动宣传;还有一种意见是陈述报告中应主动提到“人权”问题,哪怕是很简单的表述。我的观点是主张主动去讲“人权”问题。我的根据在哪儿呢?我们朱■基总理当选总理后在记者招待会上,他主动讲到人权问题,反响不错。我想只要不离开总理讲话的原则就行。我认为西方舆论和北京的竞争对手们肯定会在“人权”问题上做文章,与其回避这个问题,不如去主动触及这个问题,以显示中国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和正视这个问题的决心和自信。

李志坚也是主张主动提及“人权”问题的,正如他所写的《申奥六鳞》一文中所指出的:

新中国成立几十年以来,国际反华势力从来没有放弃以人权问题为借口,攻击中国,丑化中国,瓦解中国。北京申办奥运会自始至终也摆脱不了人权问题的干扰。

实事求是地说,围绕着人权问题的斗争,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别有用心者,肆意夸大中国的人权问题,而且根本不谈生存权、发展权这些最基本的人权问题,用他们臆造的不符合发展中国家基本情况的所谓人权问题,造谣污蔑,根本反对北京申办奥运会。另一种情况,不少委员受长期敌意宣传,弄不清围绕人权问题激烈斗争的实质,出于对中国的友好,情真意切地希望中国能在人权问题上表一个他们希望的态度,使他们能理直气壮地投北京的赞成票。而且他(她)们回到国内也好交代。

袁伟民说:

主张不主动涉及“人权”问题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因为西方敌对势力千方百计在“人权”问题上攻击中国,说北京没有资格申办奥运会,如果我们主动去讲这个问题的话,可能会“引火烧身”,带来麻烦。但是国际奥委会的许多委员,尤其是支持北京、支持中国的委员们,都劝我们在陈述中对“人权”问题有个表态,哪怕是很简单的表态也对我们有利,不表态、一字不提人权问题肯定不利。

那么,究竟如何去面对“人权问题”?在陈述报告里到底说不说这个问题?怎么个说法?直到去莫斯科陈述的北京代表团抵达莫斯科的时候,这些都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袁伟民说:

当时大家心里都有点儿焦急和烦躁,因为这么大的问题还没解决。不但代表团的领导有点儿急,代表团的很多工作人员也有点儿急,开会时甚至争论起来,有人说:“‘人权两个字都不敢提,还去申办什么啊?”很多当事者在回顾北京陈述团前往莫斯科的情景时,都有这样的印象:去申奥就像是去参加一次世界大赛,别看很多参赛者都是部长级别的‘高官,但是初登赛场的他们,有时候就像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年轻选手那样,也会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急躁、有点儿急于求成和有点儿“想赢怕输”!

大家也都明白,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向国务院领导同志汇报情况,让他拍板决定怎么办。此时,李岚清副总理已经来到了莫斯科,他也一样要在莫斯科全会上做陈述,表明中国政府对北京申奥的态度。这时,距离北京代表团做陈述报告还有48小时。

袁伟民回忆道:

在中国驻莫斯科的使馆里,见到岚清同志时,他正在用英语背两天后他自己的陈述,因为他比较注重怎么能够把他自己的陈述讲得更好——处在临阵前的那种状态,清醒而果断。当前去的人把关于委员们对“人权”问题的反应,尤其是那些我们在国际奥委会的好朋友们的反应讲了一遍后,特别强调看来如果我们在陈述报告中只字不提“人权”问题,对我们很不利。岚清同志经过反复考虑,最后拍板决定:第二天在刘淇的陈述讲话中加一句话:“如果北京申办成功,必将促进社会文明……促进各方面的全面进步……包括人权问题。”

“包括人权问题”,这就是中国在陈述时候的最后表述,虽然只是在刘淇的讲话中点了一下“人权问题”,但就是这样一个“点到为止”的做法,也得到了国际奥委会委员们和国际舆论的好评。就在那天下午表决前,中午休息时,一个历来对我十分友好的欧洲委员,急匆匆地找到时任国际奥委会委员的中国委员、国际羽毛球联合会主席吕圣荣。吕圣荣善于做友好工作,人缘很好。那位欧洲委员诚恳地对吕圣荣说:“你们代表团下午的陈述一定要对人权问题有个表态。我的这个建议代表了25个委员的建议。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对中国十分友好的,都真诚地希望北京拿到承办权。”可见这句话加得何等及时。

决定把“包括人权问题”这句话加入陈述报告,已经是莫斯科投票前两天晚上9点以后的事儿了。刘淇、袁伟民、李志坚等同志,因为在中国大使馆向李岚清副总理汇报,所以回到代表团驻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很多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因为按照代表团的规定,每天晚上10点钟要开碰头会,这个会议就像运动员在大赛之前的准备会一样。像国际奥委会中国委员中最资深的何振梁、次资深的吕圣荣和新委员于再清三人,以及魏纪中、楼大鹏、屠铭德等都要赶来参加这个碰头会,他们的任务是白天去继续做委员们的工作,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大家都要聚在一起,汇总各方面的信息。

因为在李岚清那边的汇报和讨论时间比较长,之后还有宴请莫斯科市市长的活动,所以当这五个人回到中国代表团驻地的时候,10点已经过了。

等着开会的人急了:“什么时候了?还不开会……”他们不知道这几个人到哪儿去了。

于再清那天去做委员们的工作,陪人家喝了几杯酒,赶过来,见还不开会,坐在那儿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

袁伟民回忆说:“当时,好几个人在那里嚷嚷,七嘴八舌,显得很烦躁,那天我也有点儿火了,我说: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

不难想象袁伟民当时的神态和表情——就像中国代表团参加奥运会时那样,镇静的、智慧的……

有人回忆说:那晚的情况很有意思,最后的决战马上就要打响了,说不出是兴奋,是紧张,还是焦虑……尤其是在申奥一线连续作战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的三位国际奥委会中国委员和申奥的各级领导们,此时此刻都各有各的心情和表情。那天于再清的样子非常可爱,开完会以后坐电梯下去,他靠在那儿嘟嘟囔囔地发牢骚:“我不就是陪人多喝了几杯酒吗?不是要我去了解情况、做工作吗?老袁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为什么呀?我那么辛辛苦苦地去做工作,你袁伟民为什么对我这副样子,这副样子……”

其实,袁伟民也只是打断了于再清的说话,叫他别说了,别说了!袁伟民知道于再清最辛苦,为了北京申奥成功,他走遍了全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50出头的人,满头黑发变成了满头灰白。

袁伟民回忆说:

那天的场面的确很有意思——运动员上场打重大比赛前吃不好睡不好,心情烦躁,那种场面我看得多了——那天我们团部里的官员出现这种情况也实属正常,于是我就讲大赛前不能浮躁,不能求胜心过急,就讲这个。

我当时的笔记本上是这样记载的:

在外界都一致看好北京的情况下,求战心切、求胜心切,怕有利的形势丢失,怕“万一”,因此烦躁,埋怨别人,容易来“火”,显得不冷静。这是大赛前的一种常态,实际上是压力大,怕失利。

我当时说了三点意见:第一,正确对待形势,以我为主,继续做好工作,少犯错误,少失分,要自信;第二,冷静,再冷静;第三,注意休息,养精蓄锐。

就像我们打球似的,总会想赶快开打,开打以后就总想赶快拿下,而且还就怕明天拿不下来——实际上,这些领导也是有压力,就跟打球一样。别看他们都五六十岁了,都是高级别的领导干部,但其实心态,就像年轻运动员参加奥运会比赛一样的。

经过了很多紧张和焦虑之后,北京申奥代表团在莫斯科赢得了一个美妙的结局。北京获胜跟方方面面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人权问题”最后出现在陈述报告上,却是不能忽视的一个亮点。与北京当年第一次申办之后的反应完全不同,为数不少的外电认为:关于“人权问题”的表态为北京申奥加了分。据有关信息,不少国家奥委会委员对陈述报告的反映:北京轻而易举胜出,关键因素一是李岚清讲话中政府对财政的保证和对友好合作基金的承诺,二是刘淇在陈述中主动讲到了人权问题。而当时,中国媒体对人权问题是没有报道的,因为那时代表团内部也只是小范围知道,成功以后自己也不便透露。

申奥成功后的记者见面会上,一位美国记者开始不太善意地通过自己的提问想引发袁伟民更加详细的关于“人权问题”的表述。袁伟民成竹在胸地一一回答,让那位美国记者相当信服,也得到了该媒体的好评。袁伟民说:

讲跟不讲效果不一样。讲的话,即使不讲很多,点到为止,但是说明你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自信,不回避现实。我当时心想:我只要按朱■基总理讲话的精神就不会出问题。

“合纵连横”的胜利

国际奥委会前任主席萨马兰奇,是中国体育界的老朋友,在当选主席之前,他就曾经为中国重返国际奥委会积极斡旋。当选主席之后,也一直希望中国能主办一届奥运会。1993年北京第一次申奥的时候以43∶45“输给”悉尼,所以人们会假设一种可能:如果在蒙特卡罗投票的时候北京和悉尼得票相等,萨马兰奇会不会把他的那张票投给北京?

答案明确而简单:不会!

在萨马兰奇的自传中,他清晰地描述了自己的做法——

在那次投票之前,萨马兰奇早就想好了一旦出现平局之后自己的对策——首先,他将要求重新进行投票,他自己虽然将参加投票,但是将投出空白票;其次,如果再次出现平局,他将要求休会15分钟,由执委会进行紧急磋商,他将尊重执委们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他将不会给任何城市投票。

不能说萨马兰奇对中国不友好,他曾经说:“在我担任主席期间,国际奥委会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是把1996年奥运会的主办权交给了亚特兰大而没有给雅典,第二个是把2000年奥运会的主办权给了悉尼而没给北京。”这种态度,曾经使他遭到了澳大利亚媒体的抨击,但即使如此,在蒙特卡罗,他还是决定不使用自己的投票权。在他担任主席的21年间,他从来没有使用过自己的投票权。

或许从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更多、更深地了解萨马兰奇:作为主席,他尊重委员们的选择,尊重奥林匹克的规则。而这种对于规则的尊重和对于所有参与者的尊重,是体育的魅力所在,是奥林匹克的生命所在。

同样,我们也可以这样认识萨马兰奇:他是一个西方外交家、西方政治家,在国际体育事务上,他会考虑怎样平衡各方利益,但是他绝对不会只考虑中国利益!

争取中国的国家利益和维护这种利益,还要靠中国人自己!

那么,北京第二次申奥,究竟应采取什么样的策略维护国家利益,力争北京申办成功呢?

2001年7月23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庆祝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成功报告会”上,北京奥申委赴莫斯科代表团中有8人作了讲话,每个人都从不同角度讲述了申奥的历程和成功的经验。

袁伟民讲话的题目是:“实力加努力”。他说:

奥运选择北京,世界看好中国。本次北京申办之所以能获得成功的原因很多,我个人认为,归纳起来,通俗地说是两个方面:一靠实力,二靠努力。也就是中国的实力打动了世界,北京真诚的努力感动了世界。

回顾申奥工作的全过程,中央为我们制订的申办工作方针、策略和我们在各个阶段制订的一系列对策在关键时刻都指导着我们的行动,是夺取最后胜利的重要保证。

国际奥委会评估团公布的评估报告中也指出:北京申办是由政府推动并得到国家奥委会协助的申办。良好的比赛构想和政府全力支持促进了高质量的申办工作。

我们中国的实力不用说大家都清楚,我们的努力之所以能获得成功,关键是在中央为我们制订的正确的申办工作方针、政策指导下,我们所制订的“合纵连横”的对策和“滴灌”的工作方法,非常成功。

什么叫“合纵连横”?

在北京奥运会倒计时一周年的时候,李志坚写了一篇回顾申奥的文章——《申奥六鳞》,发表在2007年8月29日的《中国体育报》头版上,第一次披露了鲜为人知的“合纵连横”策略的来龙去脉:

公元前200多年,在春秋战国时代,作为含有战略性的策略——合纵连横就已经游刃于一国或者几国的广阔舞台了。到了上个世纪的40年代,伟大领袖毛主席把合纵连横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地步,蒋介石反动派真正地被孤立到宝塔尖上。合纵连横的另一视角的概括叫统一战线,是中国人民夺取政权的三大法宝之一。就这个意义上说,合纵连横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强项,尽管申办奥运的激烈角逐与战国争雄、解放战争有很多不同,但合纵连横同样贯穿其中,且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伙计。这一点,可谓只能心领难以言传,只能神通难以语达。

合纵连横策略的提出在奥申委执委会分析蒙特卡罗四轮投票结果时醒悟的。一定要强调的是,第一次申办,尽管承办权之花未落北京,但成绩是巨大的。第一次申办就位居第二,仅以两票之差与承办城市擦肩而过,足以使我们在国际上的朋友、准朋友、非朋友及顽固派震惊。蒙特卡罗投票的情况是:第一轮,北京32票、悉尼30票;第二轮,北京37票、悉尼30票;第三轮,北京40票、悉尼37票:第四轮,北京43票、悉尼45票。北京前三轮都领先悉尼,恰恰是决定命运的第四轮输给了悉尼。明摆着,第三轮被淘汰的曼彻斯特与悉尼同属英联邦国家,第三轮投给曼彻斯特的11票,分流给悉尼8票,分流给北京的只有3票。明眼人推测,事前可能有约定,就有合纵连横。

第一次申办在哪个环节吃了亏,第二次申办就要在哪个环节上下工夫。申奥小组集体讨论认为:2001年7月在莫斯科举行的第112次国际奥委会全会将投票决定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投票决定五个申办城市中由哪个城市承办,第二件是投票决定由谁接替年龄到线的萨马兰奇担任新的国际奥委会主席。一般而言,两件大好事,在一场全会上不大可能给同一个洲。我们北京最关心、最要努力的是保证北京拿到承办权,至于新的主席人选最大可能是出自欧洲,呼声最高的是罗格。罗格的人品、威望、资历、能力都是上乘的,如果他能担任主席,对于国际奥委会的团结稳定,走正道,抑制邪的歪的,保证国际奥林匹克运动健康持续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他能担任主席,我们乐观其成。其他洲若有合适人选,我们也乐观其成。我们,或者说我自己,最不希望金云龙当选主席。其一是人品、经历,因经济丑闻被本国司法机关投入牢狱就是证明;其二,尽管主席是在选承办城市之后,如果全会一开,金的呼声就很高,那对亚洲城市北京竞争承办权显然不利。

参加这一次合纵连横策略决策的绝大多数都是为国际奥林匹克运动健康发展高度负责的,都是视国家利益至高无上的,都是有高智商的。领导同志不用说了,参与申奥的总局外事专家们也都是坚定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袁伟民说:

尽管在理论上这两件大事是各自独立的,没有必然联系,但是实际操作上又必然会被捆在一起考虑。确实如志坚所说的,在国际奥委会一次全会上,要表决通过两件都与地域的荣誉相关的大事,怎么可能两件大好事同时落到同一个大洲的头上去呢?这也是许多国际奥委会委员内心的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或者说在投票时会掌握的重要因素,“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即使不用这个常理来分析,仅从申办城市的竞争方和主席位置的竞争者,各自单方面利益考虑,谁都会利用两件好事在同一次全会上投票的机会,制订各自的对策,建立各自的联盟,做各自的交易,这是不言而喻的,是公开的秘密。

因此,北京奥申委制订的“合纵连横”策略,就是要通过中国对于罗格的支持,换取欧洲委员对北京的支持。当然,我们也会有一些承诺,我们会联合我们的朋友去支持罗格——这个策略是我们的总方针,是北京奥运会申办工作领导小组决定的事情。

萨马兰奇是在莫斯科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的,因此他希望也在莫斯科结束自己的主席生涯,他曾经多次流露:较理想的接班人是罗格。

罗格是帆船运动员出身,职业是外科大夫,他曾经参加过三届奥运会,获得过欧洲帆船冠军。早在巴塞罗那奥运会前后,罗格就被认为是萨马兰奇可能的继任者之一。萨马兰奇对他的评价也很高,他说:“罗格的过去没有任何阴影,是一位从小就信守承诺和独立自主的人。”“坚定、力量、与外界因素和孤独抗争,这些在帆船运动中学到的有价值的东西,必将在他日后担任主席的工作中起到作用。”

当时,罗格还担任着欧洲国家奥委会协会的主席,这是一个由欧洲各国奥委会组成的洲际组织,其地位相当于“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如果用一句通俗的语言表达:罗格的职位相当于“欧洲奥委会主席”。因此,欧洲的委员都支持罗格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

袁伟民认为:

罗格对中国很友好,个人的素质和修养也不错,与奥林匹克有特殊的情结,符合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的条件。当时国际奥委会共有128个委员,其中欧洲的委员有42个。上次悉尼申办的同盟者是欧美大部分委员、大洋洲委员、非洲的英语委员、亚洲英联邦部分委员,而当时北京选票主要还是来自亚非拉,欧洲只有少数同情票投给了北京,所以可以说上次就输在了欧洲票不够上,而这次北京申办的主要竞争对手又是巴黎和加拿大,巴黎是欧洲城市,加拿大虽在美洲,但是移民城市,不少人会讲法语,有历史的渊源;还有一个申办城市伊斯坦布尔,是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城市。欧洲委员与这几个城市有天然的感情联系,而欧洲委员对于中国很陌生,大部分没有来过中国,对北京知之甚少。因此我们奥申委经过反复认真讨论认为:无论就欧洲委员的数字而言,还是就他们对中国的了解而言,北京要想成功,都必须联合欧洲的委员。毫无疑问,他们对投票的结果将具有比上次更大的左右能力,因此我们要一方面支持罗格竞选主席,另一方面要联合罗格和欧洲委员支持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要通过支持罗格,换取欧洲委员支持北京,要发挥罗格的影响力,赢得欧洲委员支持北京。这就是北京这次申奥的总策略。

奥申委在制订这个对策时,大家意见是一致的,当时我没有发现有不同的看法,最后是奥申委领导小组决定的。

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贾庆林,是奥申委领导小组副组长,刘淇同志是奥申委的主席,我是执行主席,我们合作得很好,相处得也很愉快。申奥他们很信任体育总局,依靠我们,我和志坚与他们配合得很好,“合纵连横”等重要策略,都是在他们领导和参与下实施的。

袁伟民说:

为了落实“合纵连横”的策略,奥申委的领导亲自出马做工作,同时配备精兵强将,从体育总局系统抽掉了数名长期从事体育外事和奥林匹克事务的司局级和处级干部,加强奥申委外联部工作,组成专门班子,在不违反国际奥委会规定的前提下,利用参加国际会议、各类活动和互访等机会,给国际奥委会委员们做工作。我们提出要“以票为本”、“实施滴灌”。“滴灌”这个词从字面上解释是灌溉的一种方法,用到申奥上来,最初是奥申委外联部的同志想到的,是志坚同志在一次执委会上提出来的,他说这是农业术语,据说是为力求小麦高产,提出将肥料滴灌到每一株小麦的根部。我看我们也是要用这种方法做好委员的工作,志坚讲得非常形象,大家觉得这个提法好,操作明确、申办规则改变后,对我们最大的不利是委员不能应邀访问北京了,因为国际奥委会一百多个委员大多数没来过中国,而他们大多去过国际大都市巴黎和多伦多,委员们对中国很不了解,对我们的主要对手巴黎、多伦多很熟悉,这个反差需要我们自己千方百计去弥补。

从体育总局抽调到奥申委去专门从事“滴灌”工作的班子人才济济,阵容强大。他们大多数从事过二三十年体育外事工作,大多在国际、国内单项体育协会中任职,都在不同程度上经历了中国体育外交上的重大事件;他们谙熟奥林匹克宪章和事务,外事工作经验丰富;他们外语水平很高,英语、法语、日语、西班牙语,各类语种齐全。在北京申奥的三年多时间里,他们通过走出去、请进来,不辞辛苦、不远万里、历尽艰辛,广泛接触国际奥委会委员和各国、各地区的朋友们,用热情和真诚打动了委员和朋友们的心,他们三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地、忘我地工作,用智慧和心血为北京申办成功做出了各自应有的贡献。

他们中有——

于再清,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中国奥委会副主席、北京奥申委副主席、2000年新当选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在这个以票为本、实施滴灌的工作班子里,要数再清最辛苦了。在莫斯科投票前一年多时间里,再清跑遍了五大洲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利用国际奥委会没有明确限制委员之间不能互访的“机会”,以新委员的身份拜访老委员,介绍北京,介绍中国对奥林匹克的理解和追求,交流对奥林匹克事务的看法,与委员们广交朋友。有人说申办冲刺阶段,再清在天上的时间比在地上多,总在天上飞很是辛苦,那时我眼看着他白头发越来越多,因为睡不好觉,脸时常有些浮肿,有些心疼他。

还有魏纪中,也是一个为北京申奥满世界飞的人。虽然他的名字没有被列在“滴灌”工作班子名单里,但是他是奥申委的顾问,利用他已退休仍在国际单项组织中任重要职务并出任中国体育产业公司董事长的特殊身份,一边跑业务一边做申办工作,他精通法语、懂英语,干了一辈子体育外事工作,曾经任过十二年中国奥委会秘书长、二十多年亚奥理事会执委兼运动项目委员会主席、二十多年国际排联第一副主席(不久前出任主席)。大魏的最大特点是“工作狂”,在外交斗争中的斡旋能力特别强,任何时候都会尽心尽责地维护国家利益,在北京两次申办中都做出了很大贡献。

还有一位与大魏一样,虽已退休,但当时仍任国际羽联主席、国际奥委会委员的吕圣荣,她精通英语,是上世纪70年代初掀起体育外交时从全国妇联调入体委的,也有三十多年体育外事经验,她作为国际奥委会中的女性委员,朋友多、人缘好,加上性格直率,是非分明,正义感强,默默无闻地为北京申办做了许多工作,尤其是关键时刻发挥了很大作用。

还有一位双语体育外事专家是楼大鹏,他从小随父亲在英国长大,所以他的英语水平相当于他的母语水平,法语也不错。他曾是具有专业水平的业余田径运动员,上世纪60年代从北京钢铁学院调入国家体委外联司工作,当了八年国际田径联合会副主席,他思路清晰,做事稳重,为北京申奥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北京第二次申办时,屠铭德时任体育总局外联司司长、中国奥委会秘书长,所以在北京奥申委中他和来自北京市的王伟,同任双秘书长。屠铭德毕业于复旦大学外语系,1965年分配到体委工作,他直接参与了中国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的工作,以及国际单项体育组织恢复中国席位的各项工作,结识了许多国际组织里的朋友,积累了丰富的外事工作经验,在北京申奥中做出了积极贡献。申奥成功之后,我让他作为奥组委主席助理留在奥组委工作至今。

“滴灌”工作的具体执行班子是奥申委外联部,为了加强这个部门的工作,2000年初我们把体育总局水上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张清调入奥申委任外联部主任,他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北外法语系,也懂英语,是原国家体委国际司副司长,在国际、国内多个体育组织任高职,出访过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也有三十多年体育外交工作经验。他知识面宽,思路敏捷,执行力强。在他的组织安排下,“滴灌”工作全面、有序进行。

“滴灌”工作班子中,还有数位年轻得力的成员:一位是外联部副主任严建昌,他精通西班牙语,曾在墨西哥留学,几次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访华的翻译,他勤学善思,有点子;还有一位副部长是从国家体委外联司调去的宋鲁增,他长期分管中国奥委会与国际奥委会的联络工作,对国际奥委会和相关人员非常熟悉,他英语好,办事稳,国际奥委会委员喜欢他,小宋现己任体育总局外联司司长、中国奥委会秘书长。这两位奥申委副部长在申办中都忘我地工作,发挥各自聪明才智,为完成“滴灌”任务做出了贡献。

当然参与到这个“滴灌”班子工作的成员也还有从北京市及体育总局派出的其他成员。如:时任奥申委秘书长王伟,外语水平高,全面素质好,也常常亲自出马参加“滴灌”工作;还有当时北京市外办副主任李国斌及外办干部王颖,北奥集团副总袁斌等,以及体育总局派过去的张秋萍、刘文斌等,还有国际奥委会运动员委员会委员邓亚萍和国际滑冰联合会运动委员会委员大杨扬等,他们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各显其能,为“滴灌”工作做出了贡献。

从袁伟民介绍的“滴灌”工作强大阵容中,可以看出,北京奥申委外事工作的成功,绝不是个别人在努力,而是一个集体在发挥作用,这个集体的组成说明了国家体育总局对贯彻奥申委所制订的总策略的重视程度以及执行力度,这是一支功不可没的队伍,他们用勤奋、智慧、默默无闻的工作,视祖国利益高于一切的忘我精神,为北京赢得申奥的成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事实做出了最好的回答。2001年7月13日,莫斯科国际奥委会第112次全会上委员们的投票经过和结果,完全验证了北京奥申委所制订的“合纵连横”策略的正确性。

第一轮投票的结果是:北京44票、多伦多20票、伊斯坦布尔17票、巴黎15票、大阪6票,一共102名委员投票(申办城市的国际奥委会委员不能投票)。

第二轮投票的结果是:北京56票、多伦多22票、巴黎18票、伊斯坦布尔9票,一共105名委员投票。

由于国际奥委会的投票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很难说到底谁投了谁的票,但是从第一轮结果明眼人不难看出,欧洲委员支持巴黎的力度有限,致使巴黎的选票一开始就不如多伦多,只有北京的1/3。而两轮投票的最大变化,是第二轮北京增加了12票而伊斯坦布尔减少了8票——除了支持大阪的部分选票改为支持北京以外,主要是支持伊斯坦布尔的选票投向了北京,而多伦多的选票只增加了2票。无论第一轮还是第二轮,欧洲委员没有大量地投欧洲城市的票,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巴黎票多的话,对罗格竞选主席不利,也完全可以看出,欧洲的票基本没有怎么投向多伦多,因为多伦多第一轮只得20票,第二轮只得22票,而南北美洲自身就有25位委员;北京第一轮就得了44票,无疑有不少欧洲委员从第一轮就开始投了北京。

我们不能不承认,“合纵连横”的申办对策,在“以票为本”的激烈竞争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令人费解的“谜”

其实何止是北京在搞“合纵连横”,所有的申办城市和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的五位候选人也都在搞各自的“合纵连横”。

在这里,我们不妨看一下当时在一线工作的北京奥申委外联部部长张清不久前出版的《申奥纪实》中的一段真实记载:

2001年4月10日是新主席候选人报名截止期。国际奥委会公布参加新主席竞选的五位候选人分别是比利时的雅克·罗格、韩国的金云龙、加拿大的迪克·庞德、美国的阿塔尼,德弗朗茨和匈牙利的帕尔·施密特。

这五位主席候选人名单一经公布,他们立刻就成了国际媒体炒作的新闻人物,同时,也成了2008年奥运会五个候选城市研究的重点对象。因为这五位新主席候选人背后都有一个委员集团在支持,如果申办城市能争取一位主席候选人的真心支持,就意味着他背后的委员集团中相当多的委员可能把票投给你,反之亦然。

国际媒体很快炒作出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五个候选人与五个候选城市之间的微妙关系。大多数媒体认为,由于国际奥委会内部实际上已经形成了按地域轮流在欧洲和欧洲以外的国家举办奥运会的传统,所以一个洲连续举办两届奥运会一般不可能,原则上也不可能在一次全会上将新任主席和奥运会举办国同时给予一个洲。他们的结论是,新任主席和第29届奥运会举办城市应赋予不同的洲,理由很简单,“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因为这两件事情都要在莫斯科第112届全会上先后表决,而且都是由与会的相同委员进行表决,他们不会只满足一个洲的欲望。

西方媒体炒作的所谓“罗·京配”,即罗格竞选主席与北京相配合;“金·多配”,即金云龙与多伦多相配合;“庞·巴配”,即庞德与巴黎相配合等等。这反映了112次全会上处理五个候选城市和五位主席候选人的复杂关系。

法新社评论说:如北京获得举办2008年奥运会的资格,那么一位欧洲人就将有可能当选国际奥委会历史上第八位主席。那么比利时的外科医生雅克·罗格(59岁)就最有机会当选。因为他拥有奥林匹克大家庭的真诚支持。相反,如果巴黎获胜或者多伦多(不大可能)获胜,那么韩国的资深委员金云龙(70岁)虽然牵扯到盐湖城冬季奥运会丑闻,但目前人气正在上升,他将无疑会时来运转。

张清在他写的书中说:

我们与委员聊天时,欧洲奥协秘书长佩斯唐特的态度极其明朗,而且对选情十分乐观,他明确向我们解释说,欧洲不少国际奥委会委员,第一轮的票已承诺给了巴黎,但第二轮将投北京的票,因为北京获胜可确保罗格当选主席。

袁伟民说:

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两件好事不可能给同一个洲,这已是国际奥委会委员们的共识和默契,申办城市和主席候选人都在利用这一点搞各自的“合纵连横”,打自己的算盘,我们希望罗格和他的朋友都支持北京,罗格希望中国的国际奥委会委员以及我们的朋友都能支持他,彼此配合,双方都是清楚的、明白的。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最佳组合,最有希望的组合,最能赢得人心的组合,这已不是秘密,是被媒体和委员们公开议论的事情。

在莫斯科投票前几个月,刘淇和袁伟民在瑞士见过罗格,那一次袁伟民参加我外交部某项活动从日本到瑞士,随行者是于再清和屠铭德,刘淇和王伟正好也去了欧洲,途经瑞士。在日内瓦一个国际会议的公寓里,他们和正在当地出差的罗格见面了。这是“过路式”的朋友聚会,大家聊得很愉快。

袁伟民回忆说:

因为我们中国支持罗格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的态度一直是非常明确和公开的,所以我和刘淇跟他聚会的时候,罗格说首先感谢袁主席多次表示支持他竞选主席,他也对刘淇市长表示他完全支持北京申办,但也请中方理解他,不能够公开表示,因为他本人是欧洲奥委会主席,而巴黎和伊斯坦布尔这两个申办城市都位于欧洲,但是他会为北京做工作的。我觉得罗格有这个态度就够了,很明确,也很实在。

罗格表示,他支持北京有很多原因:其一,北京可以举办出色的奥运会,从评估报告的字里行间看出北京名列第一,中国处于领跑的地位;其二,如果奥运会能够在占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国家举办,对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有很大的促进;第三,北京与其他城市相比,有优势,中国一次奥运会也没有办过,这是有利条件;第四,北京经济不断发展,会对国际奥委会做出贡献——他这个意思是说,目前国际奥委会56%的收入来自美国,当国际奥委会出现危机的时候,中国可以平衡国际奥委会与美国的关系;第五,中国体育不断发展,在悉尼取得了出色的成绩;第六,巴黎当选对他竞选主席不利,因为欧洲不太可能“鱼与熊掌兼得”。

所以罗格认为,除非中国国内或者是国际上发生重大的政治问题,北京将会取得2008年奥运会主办权。

罗格还特别谈到中国在悉尼奥运会上取得的出色成绩。萨马兰奇早就说过,如果北京举办奥运会,需要重视的两条:一个是组织竞赛的能力,一个是运动队伍全面参赛的能力,他说“这个是我跟你们‘体育部长提的要求”,江泽民、李岚清接见萨马兰奇的时候他都这么说。罗格表示他也同意萨马兰奇这个观点。

关于北京申办问题,罗格还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其实,在国际体育界以及其他的国际事务中,这种默默的承诺,心照不宣的“交易”并不罕见。一位国际排联的高级官员,在莫斯科全会之前曾经听时任国际排联主席阿科斯塔谈到过他的判断——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给北京,主席给罗格,欧洲和拉美的委员大部分将投票支持“京罗组合”。

是的,这个合乎逻辑的“京罗组合”连境外的国际奥委会委员都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是就在我们奥申委内部,却曾经出现过这样的险情,说起来,也许会让你吓一跳。

李志坚在他写的《申奥六鳞》中披露过一个令圈外人也许还没有完全看懂的谜:

正如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一样,与内部不同力量的角力往往超过了与外部力量的角力。在申奥合纵连横思想实施的关键时刻,在莫斯科全会即将投票的时候,我们内部人士中“不投罗格,投金云龙”的声音又在大庭广众中有意地发散开来,人们理解,那是喊给金云龙听的。

袁伟民说:

这个北京申奥“合纵连横”的总方针,本来是一个符合实际、符合逻辑、顺理成章、能被各方面接受并且照顾到各方面利益的方针,但是后来执行这个策略的时候,并不是一帆风顺,一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北京奥申委的顾问,却意想不到地不配合,他我行我素,有些行为与北京申奥的总方针相悖,令我们费解、困惑和不安。

第一次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在2001年3月2日。有人告诉我,从来自境外信息获悉,一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已推荐金云龙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这天,我们正在北京市政府会议室开会,我和李志坚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因为按照国际奥委会章程规定,竞选主席需要国际奥委会执委成员推荐,当时中国只有这位资深委员是执委,平时他与金云龙关系较好,这是许多委员都知道的,但是,这次推荐谁竞选主席可直接关系到北京申办能否成功,为什么事先他一点儿也没有透露要这么做?很明显,此举与奥申委制订的总策略是完全相悖的。我立即将此信息告诉了时任北京申奥领导小组副组长、北京市委书记贾庆林,贾庆林、刘淇和奥申委其他领导都感到吃惊,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天下午就立即召开奥申委领导小组扩大会议,请这位资深委员讲明情况。他承认有这个事实,但并没有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已经提名金云龙为主席候选人,这让北京奥申委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因为按照“合纵连横”的总策略,这位资深委员应该提名的主席候选人显然不应是金云龙,而是罗格。

袁伟民说:

为了避免此举所带来的不良影响,造成罗格和欧洲委员们的误会,我们商量了一个紧急补救措施:请这位资深委员马上再推荐第二个新主席候选人罗格。按理说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推选谁的事情——他事前总该征求一下奥申委和中国奥委会的意见吧!按中国外事纪律是要打报告请示的,可是他没有,口头报告也没有,就这样突然把金云龙提出来了。这使我们都很难理解,也感到很棘手,因为他年事已高,干了一辈子体育外交工作,按理什么规矩都懂,当时我们能说什么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在这个会上,时任北京奥申委领导小组副组长贾庆林也只能再一次明确了北京申奥“合纵连横”的总策略,并强调应该坚定不移地执行。由于后来这位资深委员又按要求推荐了第二个主席候选人罗格,所以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殊不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第二次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那是在莫斯科投票前两周,即2001年7月1日,中国奥委会一位官员向袁伟民汇报参加欧洲奥林匹克协会会议的情况:“据欧洲委员反映,金云龙正在积极做工作,所以罗格说‘北京不要犯错误,努力工作,关键是金云龙在做工作,不让北京取胜,因为北京取胜,金云龙就没有希望了。罗格又说:他不喜欢中国出现不和谐的声音。”显然,欧洲委员已经获悉中国方面有人在支持金云龙。

第三次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在2001年7月15日,国际奥委会投票产生新主席的前一天,从莫斯科惊爆险情:国际奥委会一位重量级人物碰见国际奥委会中国的女委员说:“你们那个人(指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态度暧昧,告诉你们的部长。”这位女委员当即告诉了国际奥委会另一名中国委员,这个消息立即报告给了袁伟民。

此时北京申奥已经成功,袁伟民、李志坚万万没想到的是,喜庆之中还会发生令他们如此难堪的事情,无须解释,袁伟民就听懂了这话的意思,指的是那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在支持金云龙而不是支持罗格。虽然“合纵连横”没有形成正式协议,但是彼此间是有默契的,几天前在莫斯科全会对申办城市的投票中,大量的欧洲选票投向了北京,人家是兑现了的。毫无疑问,我们中国的三位国际奥委会委员的票,理应也都要投给罗格。

袁伟民说:

当时我非常生气,我心想人家说话算数,支持北京申办成功了,现在我们却过河拆桥,不支持人家了,不是丢脸吗?更何况,金云龙能和罗格相比吗?金云龙是韩国籍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后来因为贿选问题被国际奥委会点名,并且遭到韩国检察机关的起诉。据说他在竞选国际奥委会委员的时候曾经许诺:只要投他的票,他将给予酬劳。这种人怎么能当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是众望所归的主席第一候选人,我让于再清立即召集三个中国籍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开会,我们一定要全力支持罗格竞选成功!

可是,结果令人失望,这位资深委员依然我行我素。后来据多方面反馈的信息,也证实他这么做了。这已经是一个被多人知晓的事:这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一直在为金云龙积极拉票。一位在国际奥委会中相当有影响的委员、某国家的亲王对中国奥委会官员说:“在莫斯科国际奥委会全会上,×××(指这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曾动员我投票支持金云龙,我说:‘我不能这么做,我与你们体育部长有承诺。”

袁伟民说:

我们为了北京申奥成功,积极做中国的朋友的工作,希望他们也把票投给罗格。而这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却做反工作,让我们的朋友把票投给金云龙,而如果希望金云龙当选就意味着让北京出局。他明明知道这么做对北京不利,为什么还要不听劝阻坚持己见呢?真不知道他的目的和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位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没有投罗格的票而投了金云龙,似乎已不是秘密,韩国的媒体做了公开报道,金云龙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失败,“震动”韩国。2001年7月24日,金云龙从欧洲回到首尔,为了“平息舆论”,他发表了一个声明,一方面表示支持罗格,另一方面“说明真相”,矛头实际指向萨马兰奇。韩国某电视台采访金云龙,金云龙认为中国方面“只有×××(指国际奥委会资深的中国委员)这位委员投了我的票”。韩国内部对金云龙在各大洲得票的情况一清二楚,认为金云龙在亚洲得了7~8票,其中有中国的1票。

中国的一位在国际组织中相当有威信的人士分析说:“从北京获胜和金云龙失败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国际奥委会中基本上还是由欧洲控制的单极结构,多极结构在形成中,但还没有足够的对抗实力,就如世界格局一样,多极化是一个趋势,美国还暂时处于一极独霸地位,欧盟、中国、俄罗斯都尚未形成可以独立抗衡的一极,只能联手或互相借助力量。因此,在北京申办奥运中,中国与罗格为首的欧洲联手,实际上减少了不少阻力,证明是明智之举。”

一位知情的权威人士分析说:如果莫斯科国际奥委会全会投票的程序颠倒一下(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投票产生国际奥委会新主席在前,产生奥运会举办城市在后,那么在投票前夕,罗格和欧洲委员发现中国有人不信守承诺,积极为金云龙拉票,那么罗格和欧洲委员还会把票投给北京吗?答案会是NO!届时,中国奥委会将会面对何等尴尬的处境,北京和13亿中国人民将会何等地失望!任何国际组织中的斗争都是严峻的、无情的,国际奥委会中的斗争也不例外。

选自远山 著《袁伟民与体坛风云》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10月出版

链接一:“我既然写了,就准备为我的言论负责”

——袁伟民谈他所引爆的“体坛风云”

2004年12月9日,率队从雅典奥运会征战回京的袁伟民,在六十五岁的年龄卸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职务,为自己47年的体育生涯画上句号。

然而,退休之后淡出公众视野的袁伟民,因为—部新书的出版而再次被媒体聚焦。

出版人张小波说:“当时袁伟民不愿意出版自己的书,但是我们认为他四十多年的体育生涯、他主政期间的思考,对社会也是一笔财富。所以经出版方的多次说服,他同意写出来,但他还是认为自己的书不应该在奥运前出,应该等到奥运过后再出版。”

《袁伟民与体坛风云》,详尽记述了袁伟民经历的中国体育界高层内幕,直面兴奋剂、申奥秘闻、假球等重大事件的历史真相。该书署名为“远山”,袁伟民透露“这是一个四人的团队”,取名“远山”,意为把体育事业当成远处的山脉眺望。

袁伟民严格把关,他说,“有些东西如果我不说,可能就没有人再说了。”因为所在的位置,因为写作内容的相对敏感,袁伟民态度谨慎。全书在2008年年底就已经完稿,写作团队在反复斟酌,征询相关人士、领导、某些事件亲历者的意见,“考虑到大局”,“避免引起歧义”,写作团队自行删节了相关内容,使整部书的基调相对节制。

“我知道你投票了”

南方周末:有人说,国际奥委会投票是秘密投票。

袁伟民:我可以这么说,我知道是谁投票了,因为奥申委确定的这个方针,是他应该投罗格而没有,他到底投了没有他最清楚。要我去查,我去查干什么?不需要我查。他到最后还在做一些人的工作,叫人家投票给金云龙,人家回答他说不行,不能投他,我跟你们部长有承诺。那些人有的是亲王,也是资深委员,都是人家投票完了跟我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事实。

南方周末:说出这些内幕时,您没有顾虑吗?

袁伟民:我不怕,这是事实。这些事情我是有根有据的,不是道听途说,我都有据可查。为什么不能说?我们不是说要讲实话,讲真话吗?

南方周末:现在对您的争议很多,您会坦然面对各种质疑吗?

袁伟民:我想,我无非是把—些历史的真相告诉大家,我也不想炒作,也不针对任何个人,所以我把所有的名字都划掉了,上面都没有名字。但是他们都会自动对号。

我想,坐过我这个位置之后出来说话,人家起码相信。我选择这个时机说,八年了,这些不是秘密材料,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保守,大家心照不宣。到底谁以国家利益为重?公道自在人心。所以现在他们骂我,也没有关系,我也做了准备。有些人理屈词穷,就说我雇用枪手写这本书,那些胡说八道我听到很多,都是在网上,说我炒作,我需要炒作吗?我写这部书就是对自己的总结。我根本就不管这些议论,我心态很好。既然我写了,就准备为我的言论负责,准备好承担一切责任。

“兴奋剂是政绩观的副作用”

南方周末:好几起大的兴奋剂事件,都有地方运动队组织计划的痕迹,比如说2005年湖北女子举重队,然后2003年,山东举重队,还有您提到的辽宁女子中长跑队。在厉行禁止的情况下,为什么会不断出现这种运动队的集体行为?

袁伟民:这是对号了,我书上没这么写。我只说某省,没点任何人的名,因为我的目的是就事论事。我说这个事情除了本身的严重性,人们对它的危害性的认识还远远不够,包括我们一些领导,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种现象?这就是一种侥幸。所以对兴奋剂,我的原则就是严厉查处,这是原则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实际上再往深说,兴奋剂也是政绩观的副作用,运动员为了金牌,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有的领导为了乌纱帽铤而走险。

南方周末:在刚刚开幕的全运会上,又爆出兴奋剂事件。您对现在的体育界有什么样的建议?

袁伟民:实际上这个东西,我看也正常。但是必须查出来一个,公布一个,同时还要处理。这不丢脸,这说明我们是反兴奋剂的,这就像抓小偷。小偷,哪个国家都有,但是我觉得抓住他要教育他,要惩罚他,该怎么处理,按你的条例,按你的法来办。但你要掩盖责任,怕自己丢面子,你这个小面子要了,大面子就可能丢,这个原则必须坚持。这个东西总有人偷偷摸摸在搞,知道了我就要抓你,抓住毫不客气,按法来办。所以我说这个不丢脸,有一个就查一个,公布让社会知道,你省里面有面子吗?现在是一票否决,出现这样的事情,你省里的精神文明评奖就没有了,大家都有,你没有,你回去不好交账,你不是要搞政绩观吗?虚假的政绩观也助长了兴奋剂这种风气,兴奋剂的问题用我们的行话就叫毒瘤,是老鼠过街要人人喊打,要制造这种氛围,大家自觉不去搞这个东西。但是要杜绝,要完全没有不太可能。人总是复杂的,社会总是复杂的,总是有人要想侥幸去碰。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不敢尝试。因为尝试是有代价的。

“举国体制不是韭菜”

南方周末:您认为新中国体育事业的成功,是与我们的举国体制密不可分的。那么随着体育事业逐渐向全民健身延伸,您觉得举国体制有哪些应该改变和发展的地方?

袁伟民:举国体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它的作用不可否认。我觉得抹杀举国体制是不可能的,尽管它存在着一些问题,但你不能像割韭菜一样把它割掉,中国的事情一刀切是不行的。体育运动的举国体制从建国到现在,是立了功的。毛泽东的思想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在一个特定时代,我们需要这个东西,我们要振奋自己,要靠多拿奖牌来说明中国人行。聚全国之力,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包括申办奥运会,举办奥运会,也是这样。

当然,现在社会进步了,时代也在变,对举国体制的改革还是必须的,按现在中央的精神说就是要坚持科学发展观,要创新,对举国体制的不断改正完善,要一步一步往前推进。

南方周末:您认为哪些部分是不利于新时代发展的?

袁伟民:这个问题我现在要有所保留,因为我跟你说了,我就要对它负责。现在我说,会对现在在位的领导有压力,因为整个决策过程我了解得比较清楚。我认为现在是转型的最佳时期,比如在奥运会,让体育从比金牌数过渡到比奖牌数。因为奖牌是竞技体育综合实力的表现。

依我看我们在奥运会上的体育水平经三届奥运,已经稳定到一个相当水平了,两百多个国家,我们稳定到前三名,都可以。但我们要赢得起,也要输得起,中国人,泱泱大国,你得大度。因为靠金牌证明中国人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应该拿更多的精力、时间、力量,下更大的功夫,转入毛泽东主席说的“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上来,这是体育的本质。

为什么美国搞一个项目,不用花多少钱,比我们走得快?因为它全民素质高。你看那个女足学一学就上去了,男足打得也不错。因为它普及,生活水平提高,才能玩,体育不就是玩嘛。现在我们也可以往这方面转,所以我说现在是体育运动转型最好的时期。但真正要变革,旧的思维还会有很大阻力,这要有政策保证,还要有各方面的号召、组织,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做。

南方周末:您怎么看以金牌论成败,以金牌论政绩的现象?

袁伟民:现在可以说,过度地考虑金牌功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更多地要讲体育运动的质量,讲效率,讲品牌。我们金牌这么多,但实际上我们的一些基础项目还很落后。

另外,我觉得要给那些搞体育的行政官员松绑。不要天天为那个金牌去着想,压力太大,没有本事就搞行政贿赂。政绩不是单一的靠金牌来衡量。这些我都亲身经历了,靠金牌衡量政绩会把人家压垮,为什么?怕丢乌纱帽嘛,这样体育运动就变味了。金牌要争,要靠真本事,而不是唯金牌论英雄;竞争要,但不是恶性竞争,不竞争,不要金牌,不要奖牌,那体育魅力就没有了。当我们的体育运动走到良性循环的时候,我们新的春天就又来了。(本文经受访者审订并授权发布)

原载《南方周末》2009年10月22日

本刊选载时有删改

记者夏榆发自北京

链接二:《袁伟民与体坛风云》重点阅读

马家军的兴奋剂往事

袁伟民新书面世时,很多人才知道,马家军当年无缘悉尼奥运,是因为被查出使用兴奋剂。

在这次“飞行检查”中,2名中国运动员由于尿检呈阳性,25名中国运动员血检超标。

当年流行兴奋剂使用三原则:有用、无害、查不出来。“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袁伟民却把它看成“誓要铲除的毒瘤”,并且“动真格的,决不手软”。

封杀马家军,压力纷至,某省级领导找袁长谈数小时。袁伟民作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从悉尼回来我不干这个局长了!”

那几天,他“急火攻心”,“头上长了很多湿疹,结成一片片痂”,夫人笑说“像是顶着一头‘锅巴”。

女排也打假球

足球踢假球屡见不鲜,排球也有打假球的时候。2002年世锦赛,中国女排为了避开意大利,故意输给了希腊和韩国。

德国观众喝倒彩,本来应该晋级的荷兰队的队员“气得哭了”,韩国人“觉得没面子,不领情”,前来加油的华人观众“很伤心”,国际排联指责中国人搞乱了秩序,连中国驻德国大使馆都感到了压力。

在袁伟民心里,“严就是爱,松就是害”。他对排管中心主任徐利放出狠话:“不好好认识问题,就别去亚运会!”

女排知耻后勇,在2002年亚运会、2003年世界杯和2004年奥运会连续斩获冠军。成功后的中国女排特别喜欢唱《阳光总在风雨后》。

审计风波有玄机

2004年国家审计报告指出:“国家体育总局动用中国奥委会专项资金1.31亿元,其中用于建设职工住宅小区1.09亿元。”一时间群声愤慨,舆论哗然。

奥运过后,详细的调查却显示这是个程序性的失误,“体育总局以党组会、局长办公室的名义动用中国奥委会资金是不妥的”。体育总局、体委、奥委会是“一个机构,一套人马,三个牌子”,实质上是“自己花了自己的钱”。

“而且中国奥委会的账户上既没有财政专项拨款,也没有其他有专项用途的‘专项资金,只有市场开发积余的钱,这些钱是10多年来各单项协会和中国奥委会进行市场开发积累下来的。”

原载《南方周末》2009年10月22日

本刊选载时有删改

实习生 何旭摘编整理

本栏责编关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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