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仅为土耳其人写作”

2009-02-05 10:21吴志攀
作家 2009年1期
关键词:色彩感帕慕克文学作品

吴志攀

奥尔罕·帕慕克先生和我一坐下来,我们就开始用英语交谈起来了。

“您能谈谈您是怎样写作的吗?”

“我是用笔写作的。尽管用电脑键盘打字的写作方式已十分普及,但我还是用笔写作。我喜欢使用相当于A4大小的纸。就是那种带方格的纸。也被称为法国方格纸,但不是法国生产的,是土耳其当地的纸。”

“那您写字的速度一定非常快?”我问。帕慕克点点头,但谦虚地说,“我可以写得比较快,但写的字体不太好看。”我看到他在留言簿上写的字体,不但流畅,而且每个字母都写得清楚,字体也十分美观。他带有东方人特有的谦虚,在获得诺奖之后,依然保持着。

帕慕克告诉我说,他在写作时,“所用的纸张,就是那种有些像略带淡黄色的‘法国纸,不渗透墨迹的那种方格纸。土耳其有这种纸,非常适于用笔写字”。

“您用什么颜色的笔写字呢?”

“我喜欢用碳素墨水和钢笔。碳素墨水不透明的黑色,写出来的字迹非常清晰,而且不易挥发。这样的手稿可以保持很长的时间。”他接着说,“我看过许多世界知名作家的手稿,这些手稿本身就是艺术品。”

“有人帮你打字吗?”

“有的。我写好稿子后,就交给打字员。与我合作的是一位很好的女打字员。我和她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她熟悉我的手写体,而且她工作敬业认真,令人满意。”打字员把打印稿交给他,他又在上面继续修改,然后再送回去打印。这样反复很多次,直到最后定稿打印,打字员看到的依然是他亲手改过的“花脸稿”。

我读过《我的名字叫红》,故事中的文字,他借用了许多色彩来形容。

“您好像学过绘画?”

“是的,我学过绘画。”帕慕克告诉我,他以前学过美术和建筑,虽然没有成为画家或建筑师,但是,这些训练使他在写作时,善于营造特殊的色彩感和视觉空间。他在这篇小说中,这样描写了“红”色:

“如果我们用手指触摸,它感觉起来会像是铁和黄铜之间的东西。如果我们用手掌紧握,它则会发烫。如果我们品尝它,它就会像腌肉一般厚而细腻。如果我们用嘴唇轻抿,它将充满我们的嘴。如果我们嗅闻它,它的气味会像马。如果说它闻起来像是一朵花,那它就会像雏菊,而不是红玫瑰。”(《我的名字叫红》,第228页)

“色彩”在他的笔下,不仅是矿物质或化学物质,更是富有生命的“生灵”。这些五颜六色的“生灵”,有性格,有脾气,有味道,还会与作者对话。《白色城堡》《黑》和《我的名字叫红》,这些用“色彩”来命名的作品,用色彩作为故事的基调,并用这种色彩释放出的光谱,展现历史和现实的故事。

色彩的表现力,与文字一样丰富。作者对色彩的感觉有多深,作品饱含的色彩感就会有多丰富。作者对色彩的想象力有多广阔,文字色彩的表达能力就会有多么恢弘。帕慕克先生学习过绘画,研究过土耳其的细密画历史,这些色彩不仅是用眼睛感受到的大自然的色彩,而是用心灵才能更好地感受到的超自然的色彩光泽。

“您会画画,为什么不为自己的书插图呢?”我好奇地问。

他笑了,是啊,既然学过绘画,而且至今他仍然喜爱绘画,为什么不为自己的作品插图呢?他笑着摇着头,边笑边说:“你问得好,是啊,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仍然喜欢用钢笔画,画那种黑白单线条的简笔画,我偶尔也为一些杂志插过图。但是,我确实很少为自己的文学作品插图。为什么呢?连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他又笑了,“当然,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在土耳其版的作品中,我画了一些简笔画来做插图。但是,翻译成其他文字,在外国出版时,插图就都没有了。也许外国出版社认为我绘画的技巧不够好?都删了?”他的幽默,反倒把我逗笑了。

“您写的文字与绘画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接着问。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也许有吧。那是怎样一种关系呢?是否因为绘画会局限文学作品中文字的想象力呢?如果绘画水平高的话,会加强文字的视觉效果,更会使文字的色彩感更加鲜明。如果相反,那就遭了。因此,世界上有许多作家,同时也是画家。但他们很少为自己的作品插图。这好像不仅在外国如此,在中国也是如此吧?”他问我。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得问文学家。

“中国历史上,许多文学家的水墨画都画得很好。我很喜欢中国的传统水墨画。”

他对视觉有着特殊的敏感,在我们谈话时,他手里拿一个数码相机,不时地举起右手,将我们谈话的场景自拍下来,并马上让我看照片的效果:构图很好,图像清晰。

我们一直在说英语,“您用什么语言写作?”

“我用土耳其语写作。”他说,“我虽然能讲英语,也用英文写过一些文章,但那些文章不是小说。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做客座教授用英语授课,但是,我在写作时,只用土耳其语。”

“您是用母语构思吗?”

“是啊,我喜欢用土耳其语思考,用土耳其语书写文学作品。”帕慕克先生告诉我,“我描写土耳其,讲述本国的故事,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比土耳其语更具有表现力了。”

“虽然,在历史上,有许多欧洲作家来到土耳其,写过一些游记、随笔。特别是法国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家,他们来我们国家旅游,用法语描写土耳其时,文笔也非常优美。但是,他们与土耳其人的审美,还是不一样的。”

“本土作家的语言和思维方法,以及他们观察问题的角度和所信仰的哲学,都是‘土耳其的,而不是法国或英国等外国的,这才是有趣的,这才吸引外国读者。”

“在今天,欧洲、北美,以及亚洲的许多国家的读者,除了在这些国家的语言学院专门学习土耳其语的学者和学生,很少有人通晓土耳其语。但是,今天由于各国翻译的工作,使我的小说被翻译成为40多种文字,已是全世界读者都能阅读的文学作品,这是非常令人欣慰的。”

我问帕慕克先生的这个问题,可能在中国访问期间,已经被问过多次了:“您用土耳其语写作,那么在您写作的时候,是仅仅考虑为土耳其人而写作呢,还是也会考虑你的作品将影响到全球更广泛的读者群呢?”

他的回答:“不管我们是在土耳其境内,还是在境外谈话或演讲,总会伴随这个问题。有的人还抱有一种怀疑,甚至,也有一些外国人带着傲慢的微笑。我因而得出一个结论,即如果我希望我的作品被看做是真实可信的,我必须回答:‘我仅为土耳其人写作。”

在我们吃晚饭时,我送给他一个小礼物——几本中国的漫画。他很高兴,并说一会儿他就会回赠给我小礼物的。在吃了一会儿饭之后,他在我的本子上,为我画了一幅钢笔速写。还签上他的大名。

我很高兴地将画拿回家,满心欢喜地让妻子看画。妻子皱着眉头问:“谁画的?你有这么老吗?”

责任编校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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