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可泄

贺清华

民国15年,湘南耒阳县王村有个叫王狗剩的8岁小孩,一直被当地人视为“异人”。因为他的一些言行无不透着一种诡异和先知,让人感到非同寻常,格外惊悚。

当时,小小年纪的王狗剩在王村的一所私塾念书,教书先生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前清秀才,私塾就开在他家堂屋里。

有一天早晨,王狗剩从睡梦中醒来,爬起身对母亲说:“我昨晚梦见先生了,先生跟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走了,那两人真奇怪,我从没见过。”

母亲听了,不以为然,说:“赶紧起来,不然又要迟到了,先生要打你手掌了。”

吃过早饭,王狗剩就背着书包朝先生家跑去,不多时,却又回来了。母亲感到很奇怪,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狗剩说:“今天不上课,先生昨晚发急病死了,他家人正哭成一团呢!”

母亲听了,大吃一惊,想起王狗剩起床时说他昨晚梦见先生了,先生跟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走了,难道他梦见的这两人是阴间的黑无常和白无常?这么一想,母亲不由对儿子多了份心思。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王狗剩一起床就对母亲说:“昨晚我梦见爷爷了。”

母亲愣了一下,问:“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王狗剩说:“我看到爷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房子住,也没吃的穿的,你回去告诉你爸妈,给我买房……”

母亲听了,半晌没说话,联想到上次他梦见先生一事,连忙对狗剩的父亲说:“你赶紧去花圈店买冥用的房子和衣服等物,要多买冥币……”

父亲不悦道:“现在又不是清明,买这些干什么?”

母亲说:“你没听你儿子说昨晚他梦见你父亲了,你父亲没房住,没吃的没喝的,咱就烧这些东西给他,权当一份孝心吧!”

当天,父亲买来了这些东西,拿到王狗剩的爷爷坟茔前烧了。

第二天一早,王狗剩一睁开眼睛就对母亲说:“昨晚我又梦见爷爷了,他高高兴兴地住进了新房,爷爷让我告诉你们,买的东西都收到了,不要操心。”

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

不久后的一天,村里六十多岁的徐老太太忽然上吊死了。村人对老太太的死感到很蹊跷,虽知老太太死得不明不白,却又查不出疑点。

这天晚上,王狗剩的母亲牵着他过去看热闹。徐老太太的家人和亲戚都来了,再加上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街坊邻居,足有上百人围在那里。

突然,王狗剩分开众人走到前面,变貌变色地用徐老太太的声音说道:“各位亲朋好友,各位街坊邻居,谢谢你们的光临。我要说两句,不是我徐老太气量小容不得人,大儿媳妇骂我,不给我饭吃,我都忍了,最让我受气的是,她居然在没人的时候拿擀面杖打我,打得我脑袋上肿了两个包,每天晚上睡觉时疼得我死去活来,她又不请郎中给我医……”

众人听了,无不大吃一惊,特别是站在人群前的大儿媳,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众人眼光齐刷刷地盯着她。

王狗剩接着说道:“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能走这条路。我把事情告诉各位,就是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如若不信,你们看看我的脑袋就明白了。”

这时,一个主事的老者站起身,大声说:“徐老太太,你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要想开些,别老憋在心里。只要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你走吧,去你的世界吧!”

老者的话一落音,只见王狗剩身子一抖,人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惊讶地叫道:“咦!我怎么站前面来了?”说完,连忙跑回人群里去了。

老者跟其他几个主事的商量了一下,最后说道:“看来徐老太太的魂魄附到狗剩身上了,为了验证真伪,我和丧家几位女亲一起去验验她的尸首。”

事后经验证,徐老太太的脑袋上果然有两个脓包,不用大伙询问,大儿媳妇就哭着承认了因虐待徐老太太致使她上吊自杀一事。

这件事一下就传遍了整个耒阳,大家都说这是旷古未闻的奇事。当时的耒阳县长叫唐克,他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但他不相信,认为是乡人杜撰出来的。可后来见大伙越传越神,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半信半疑起来,最终决定去见见这个年方8岁的小孩。

那天晌午,唐克在一个认识王狗剩的随从引领下,两人各骑一匹快马来到了王家门口。

两人一进门,不由愣住了,只见王狗剩和父母正端端正正坐在家里,好像在等候谁一样。

看到唐克进屋,王狗剩站起身,指着他对父母说:“就是这个人,昨晚我梦见的就是他。他说他是县长,来咱们家拜访。”

唐克听了,顿时目瞪口呆。他走到王狗剩面前,蹲下身,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问道:“你就是王狗剩?今年几岁?”

王狗剩认认真真答道:“我今年8岁,你真是县长?”

随从在旁边回道:“他真是咱们县的县长,姓唐,你得叫他唐县长。”

唐克再问:“你刚才说你昨晚梦到我了?”

这时,王狗剩的父亲走过来,接话道:“唐县长,是这样的。今天早晨我家小儿一起床就告诉我们,说昨晚他梦见你了,还要来我们家。我们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一直坐在家里等,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唐克听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这一定是巧合,或者他知道自己要来,故弄玄虚。这么想着,并对王狗剩说:“你还梦到我什么了?”

王狗剩歪头想了一下,说:“还梦见什么就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你骑马离开我家后,在城门口,你的马把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踏死了。”

唐克一听,不由激动起来,自己终于可以进行验证了,他连忙问道:“真的吗?是在城门口吗?是个几岁的小女孩?”

王狗剩努力回想着,一一作了回答。

最后,唐克问:“有没有办法躲过这场祸事?”

王狗剩摇摇头,说:“躲不过,这小女孩肯定死在你的马下。”

唐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和随从出了门,跨上马就往城里奔去,他要赶紧验证一下王狗剩说的真伪。一路上,他牢牢记着王狗剩说的那个小女孩的特征:身穿红衣服,头扎两个冲天小辫。

眼看着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唐克索性下马,牵着马走了过去。刚走到城门口,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忽然从一棵树后冲出来,快速地从他马前跑过去,然后停在一边呆呆地望着他。

唐克仔细一看,只见女孩身穿红衣服,头扎两个冲天小辫,和王狗剩说得分毫不差,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心想,我若不是牵着马也许真就毁了她。

跟在后面的随从也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同样吓了一跳。随从想了想,走到唐克身边,悄悄说:“唐县长,你不妨把这个女孩身上的红衣服买下来,丢到地上,让你的马踏几脚,没准可以免掉这场灾祸。”

唐克想了想,听从了他的话,走到小女孩面前,说:“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在哪里?”

说话间,一个中年人从旁边走过来,自称是女孩的爸爸。唐克一见,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递过去,说:“我看中你女儿身上这件红衣服了,卖给我吧!”

中年人一见银元,眼就亮了,要知道当时一块银元可以买一担谷,可以买一百件这样的破衣服了。中年人虽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花一块银元买一件破衣服,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女儿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了唐克。唐克接过衣服,丢到地上,牵过自己的马,让马在衣服上来来回回踏了几遍,这才舒口气,翻身上马,走了。

过了三天,唐克骑马出城办事,马过城门口时,一下把一个横穿道路的小女孩撞倒在地,接着马的前蹄重踏在小女孩的脑袋上,立刻脑浆四溢,小女孩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唐克赶紧下马,走近一看,傻了,这小女孩正是三天前的那个女孩,身穿红衣服,头扎两个冲天小辫。这时,小女孩的父亲哭叫着跑了过来。唐克一见,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女儿身上的红衣服我已经买下来了,是我的了,你怎么又让她穿上了?”

小女孩的父亲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三天前花一块银元买衣服的那个人,于是哭着说:“那天你骑马走了,可衣服没带走,还放在地上。我看衣服虽然脏了,却还能穿,就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又给她穿上了……”

唐克一听,不由瞠目结舌,想想王狗剩说的“躲不过,这小女孩肯定死在你的马下”那句话,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唐克因为这件事情被上级免掉了耒阳县长一职,调到安徽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王狗剩的名气更大了,于是就有人来找他占卦,有人来问他去世的亲人在阴间过得好不好,还有人来询问他自己今年做生意能赚多少钱。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门庭若市,烦不胜烦。小小年纪的王狗剩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人,吓得躲在母亲怀里大哭。

母亲见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便和父亲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王狗剩送到外婆家去住一段日子。于是这天傍晚,父亲便赶着一头毛驴驮着王狗剩往外婆家走去。

快到外婆家时,天已经黑了。路旁,猛地闪出一个女人,笑嘻嘻地跟在毛驴屁股后边走。父亲很是诧异,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突然,坐在毛驴背上的王狗剩转过头,冲着女人叫道:“你已经死了,还跟着我们干什么?快回去。”

父亲一听,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转头去看那个女人,只见那女人听到王狗剩的话,一下顿住了脚步,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蓦地就不见了。

父亲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拉着毛驴就往前跑。王狗剩在驴背上说:“爸,你不用怕,刚才那是个女鬼,她死了三天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以为自己活着,我把她赶回阴间去了……”

到了外婆家,父亲一问,果然这里三天前死了一个女人,今天下午埋的,坟茔就在那条道路旁边。

后来,王狗剩没能成年就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10岁。王狗剩死的那天晚上很是特别,邻村的人都说那天晚上他们听到王狗剩所在的王村鸡叫、狗咬、马嘶、人喊声,热闹极了,可王村的人却说那天夜里他们村静悄悄的,静得连孩子的哭声都没有,就是在这样安谧的夜晚,王狗剩静静地去世了。两种说法,真是令人感到奇怪。

这个故事是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断断续续讲给我听的,他和王狗剩同村同龄同学,两人一起上过私塾。我爷爷最后总结说:“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可像王狗剩这种‘异人泄露的天机太多了,所以早早地被阎王爷收走了……”

不管我爷爷说得对不对,总之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真理。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新聊斋》200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