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通过比较《汉语“数+量+名”格式的来源》和《也论汉语“数·量·名”形式的产生》两篇文章,对“数+量+名”结构来源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关键词:“数+量+名”结构 来源 移位说
关于汉语“数+量+名”结构的来源,前辈学者们已经有过很多的论述,并产生了许多共同看法,但也存在不少分歧。本文通过比较吴福祥、冯胜利、黄正德的《汉语“数+量+名”格式的来源》和张延俊的《也论汉语“数·量·名”形式的产生》(以下简称吴文和张文),试对“数+量+名”的来源提出一些新看法。
一、关于“数+量+名”结构来源的几种观点
比较流行的一种观点是“移位说”,认为“数+量+名”结构来源于“名+数+量”结构中的“数+量”短语的移位,即“数+量+名”结构是由“名+数+量”结构演变而来的。
刘世儒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是第一次系统讨论“数+量”短语移位的文献。他说:“数量词开始转向于以前附于中心名词为原则,这是南北朝时期的事。”(刘世儒,1965)“数量词移向中心词前边,在南北朝时代,这是主流。”(刘世儒,1965)他把“数+量+名”结构优点当作“数+量”短语前移的原因:第一,到了南北朝,数量词作定语主要以前附为原则,这使得词序规律更趋于严整化、简明化。他说数量词前移是体系的整化问题,也就是语法发展进程中的内部规律之一;第二,数量词前移使得数量词对中心词的“陪伴”形态更显著了,数量词紧紧向心于中心词,就不能被其他词语隔开了。他还指出,量词之所以能够逐渐成为一种独立的词类范畴是“同数量词的这种逐渐移前的用法分不开的”;第三,后附的数量词对于中心词来说有离心倾向,这种成分的性质很难确定。而数量词前移正好解决了这种状态,前移后数量词确定无疑是中心词的定语;第四,在后附的格式里,数量词的意思不容易表达清楚。前移可以使意思表达更清楚,还可以使其他成分也跟着明确起来。但在南北朝时,中心词前边另有其他较复杂的定语时,数量词往往还不能前移。
贝罗贝先生也是主张“移位”说的一位学者。他在《上古、中古汉语量词的历史发展》中,把汉语的数量结构分成了七种词序:①Num+N;②N+Num;③N1+Num+N2;④N+Num+MW;⑤N+Num+CL;⑥Num+MW+N;⑦Num+CL+N。他认为在上古时期汉语发生了这样的词序变化:N+Num+MW>Num+MW+N。他同意太田辰夫先生的说法,认为④中“Num+MW”不是名词的修饰语,而是谓语。③中的“Num+N2”也是N1的谓语。③“N1+Num+N2”的逐渐消失引发了④“N+Num+MW”的重新分析:“‘Num+MW被重新分析为前面名词的修饰语,而样式④至⑥的词序变化自然跟着发生了。”(贝罗贝,1998)
另外还有一些学者支持“移位说”,在这里就不详述了。而对“移位说”持不同意见的也大有人在。Drocourt(1993)和谭慧敏(1998)的观点差不多,都认为“数+量+名”结构和“名+数+量”结构之间不存在语序演变。Drocourt认为“Num+MW+N”直接来自“Num+N”,谭慧敏认为“数+量+名”结构是由“数+量”结构发展而来的。还有一种比较重要的假说,是太田辰夫先生的“类推说”。他把传统上所说的汉语名量词,按照功能分为“计量”和“计数”两类。计数时有三种格式:A式“名+数+名”,B式“名+数+量”,C式“数+量+名”。他说:“把C式用于计数,当然是根据C式很早就用于计量类推而来的。也就是说,人们大概对于古代汉语计量、计数都用B式,而C式只在计量时使用感到不合理,因此就用C式来计数了。”(太田辰夫,1958)
二、对“数+量+名”结构来源的讨论
对于以上观点,吴文和张文都有所论述,而且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吴文反对“移位说”,认为先秦汉语中本来就有“数词+单位词(+之)+名词”和“名词+数词+单位词”两种格式。吴文受到太田辰夫先生的“类推说”的启发,认为两汉时期个体量词产生后,从“数词+单位词+名词”格式类推出“数词+个体量词+名词”格式,形成了“数词+个体量词+名词”和“名词+数词+个体量词”两种语序竞争的状态。唐宋以后,“数词+个体量词+名词”变成了包含个体量词的数量结构的优势语序。
张文的观点与“移位说”有相似之处,认为“数+量+名”是由“名+数+量”演变而来的,但是提出了不同于“移位说”的新的演变过程。张文认为“数+量+名”是由偏正关系的“名+数+量”演变而来的,其中经过了“名+量”“量+名”两个中间环节。在演变过程上,张文提出了“省略”“换位”“补足”的思想,并且指出了演变中的深层次的原因,具有启发性。下面我们将通过比较吴文和张文,来讨论“数+量+名”结构的来源。
(一)关于名称
在上古汉语中,现代汉语中的量词还只是名词的一类,没有独立成为一种词类,所以我们不把它叫做量词,而叫做单位词。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中也谈到:“汉语里有一种特殊的名词,叫做单位词(或称量词)”(王力,2005),这也是考虑到上古汉语的说法。郭锡良先生也说:“到了魏晋以后,……这时单位词和一般名词的语法功能、语法作用有了明显的区别,才能说单位词已经从名词中分化出来,成了独力的一类词——量词。”(郭锡良,2005)因此,我们把魏晋以前的“数+量+名”称为“数+单+名”结构。
吴文对名称分得比较细,把现代汉语中的量词分为个体量词和单位词,在真正的量词没有产生之前,一概称为单位词。吴文论述的是从先秦汉语的“数词+单位词(+之)+名词”结构和“名词+数词+单位词”结构,到唐宋以后的“数词+个体量词+名词”结构的演变过程。而张文没有在名称上分出单位词和量词,有些欠缺。张文所论述的最后演变结果是“数+量+名”结构实际上是先秦时期的“数+单+名”结构。也就是说,张文论述的是吴文中先秦时期的“数+单+名”结构的来源,即使这样,我们仍然能从两篇文章的比较中得到启发。
(二)关于“名+数+单”中名词和“数+单”的关系
搞清楚“名+数+单”是什么结构,对于推断“数+量+名”的来源具有重要意义。对这个结构的看法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结论。
吴文认为先秦汉语中的“名+数+单”是“计量性的,其中‘数词+单位词是句子(或小句)的述谓成分。”并且详细论证了名词和“数+单”的关系,指出先秦时期这种结构中的“数+单”有两种句法分布。一种是与名词一起单独构成小句,“名”与“数+单”是话题与述题的关系。例如:
(1)粟五千庚。(《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2)桐棺三寸。(《墨子·节葬下》)
(3)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百万,不可谓强。(《韩非子·显学》)
另一种是“名+数+单”接在一个VP(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之后,即“VP+名+数+单”结构,这种句法分布更常见。例如:
(4)……赐黄金二十斤。(《墨子·号令》)
(5)太子复伐之,郑师大败,获其粟千车。(《左传·哀公二年》)
(6)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论语·季氏》)
(7)有马二十乘,将死于齐而已矣。(《国语·晋语四》)
(8)乃复赐之脯二束。(《吕氏春秋·慎大》)
这种结构中的“数+单”很容易被看作前面名词的修饰成分,但实际上同第一种结构一样都是述谓成分。吴文对此问题的论述非常有道理。文中提出了三条理由:
第一,这种结构中的“名”和“数+单”不是构成名词短语的直接成分。因为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句子,其中的“名”和“数+单”之间插入了表示停顿的“也”;还有,在表示逐指时,还可以插入“各”“人”“日”等状语性成分。例如:
(9)君有此士也三万人,以方行于天下,以诛无道……(《国语·齐语》)
(10)令丞夺爵各二级。(《墨子·号令》)
(11)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吕氏春秋·不苟》)
(12)……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第二,经过统计,“名+数+单”结构不能作小句的话题或主语,也不能充当介词的宾语,这说明它不是名词性词组,相应地“数+单”也不可能是前面名词的修饰成分。
第三,从句法关系上看,“VP+名+数+单”结构与“VP+名+数”结构完全平行。例如:
(13)公子地有白马四。(《左传·定公十年》)
(14)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15)女子赐钱五千。(《墨子·号令》)
(16)赐黄金二十斤。(《墨子·号令》)
太田辰夫、刘世儒、贝罗贝三位先生都认为“VP+名+数”中的“数”是述谓成分,那么“VP+名+数+单”结构中的“数+单”也是述谓成分。
在这个问题上,张文与吴文观点不同。张文不同意贝罗贝先生和屈承熹先生把甲骨文、金文中所有“名+数+量”短语全部看作主谓结构。张文把春秋时代以前的“名+数+单”分为偏正结构和主谓结构两种,并且认为偏正结构的“名+数+单”是“数+量+名”的来源。现在看来,偏正结构的结论是不对的。
(三)对“数+单+之+名”结构的看法
在上古文献中,有一种“数+单+之+名”结构,对此结构,吴文和张文持不同观点。张文认为这种结构对“数+量+名”结构的产生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但不是主要来源。理由有二,一是他认为“之”在当时汉语中的作用很大,一般不能省略;二是他认为许多用例中的“单”并不是“名”的量词,因为它们都不能后置于名词。例如:
(17)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尚书·咸有一德》)
(18)道千乘之国。(《论语·学而》)
(19)不欲受赐而欲为吏者,许之二百石之吏。(《墨子·号令》)
(20)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对于第二点理由,吴文中有不同的说法。吴文认为“数+单+之+名”结构与“(VP+)名+数+单”结构在语义和功能上不同,前者中的“数+单”“通常不是指称名词的实际数量,而是用来描写名词的某种属性或泛指名词的量度特征。”因此,“有些单位词甚至可以用在跟它语义并不直接关联的名词前”,也就是指张文中所说的许多用例中的“单”不是“名”的量词。
对于“之”的脱落问题,吴文对其做出了推测。先秦时期,度量衡单位词采用“数+单+之+名”结构,但同时期的由名词转用的容器量词和由动词转用的部分量词却采用“数+单+名”结构,不用在名词前面加“之”。但是它们的功能相似,都是描写性的而非计量性的,这可能是后来“之”脱落的一个原因。另外,入汉以后,含有容量单位词的“数+单+名”逐渐获得实际计量的功能,这也可能是“之”脱落的一个原因。吴文认为,“之”的脱落直接导致“‘数词+度量衡单位词在语义上发生重新分析,即由描写名词的属性、特征变成指称名词的实际量度。”
(四)“数+量+名”结构的产生过程
上面说过,张文论述的实际上是先秦汉语的“数+单+名”的来源。在论述演变过程时,张文提出了“省略”“换位”“补足”的思想。具体地说,“省略”是指在甲骨文、金文中的“名+数+单”结构中,当数词为“一”时,省略为“名+单”结构。张文同意黄载君先生的看法,认为这种省略是当时的语法规则,当数词为“一”时可以省略,成为“名+单”结构。“换位”是指“名+单”转换为“单+名”,他说:“因为‘名·量式并非一种好的形式,尤其是当它作主语或宾语时,其内部结构有违于汉语‘修饰语·中心语的一般规律”。可见,这个“换位”的思想和“移位说”很相近。“补足”是指出于语言的明晰性,需要把以前省略的数词“一”再补出来,于是“单+名”就变成了“一+单+名”。文中指出这是汉语“数+量+名”的雏形,也就是说“数+量+名”结构是从“一+单+名”发展出来的。张文还深究了“数+量+名”结构产生的条件、途经和原因,值得借鉴。最终是由于语言本身的明晰性、经济性和区别性的要求,发生了这样的演变。
张文认为“名+单”在甲骨文中已经出现,但“单+名”到金文中才可以见到,所以推断“单+名”是由“名+单”转换而来的,并进行了详细的论证。但吴文却说,甲骨文中没有“数+单(+之)+名”结构与甲骨文的内容和文本性质有关。甲骨文中没有,并不能说明当时的汉语里没有这种结构。由于文献资料的限制,我们无法去考证到底哪种结构出现的较早些。
吴文详细论述了从先秦到唐宋以后“数+量+名”真正成为包含个体量词的数量结构的优势语序的演变过程。先秦汉语中已经存在“数词+单位词(+之)+名词”和“名词+数词+单位词”两种结构,它们的语义和功能不同,前者是描写性的,后者是计量性的。“之”字的脱落,使得“数词+单位词+名词”成为具有计量性的结构。这时“数+单+名”中的单位词,只有容器量词还可以是度量衡单位词、集体量词或准量词。当个体量词出现后,由于类推的作用,就产生了“数+个体量词+名”结构,也就产生了真正的“数+量+名”结构。但直到唐宋以后,才成为汉语数量结构的优势语序。
总之,在有限的语料范围内,我们可以对汉语“数+量+名”结构的来源做尽可能合理的推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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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荣婷 上海大学文学院 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