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鲍庄》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是王安忆在“文化寻根”热潮中的独特书写。本文运用广义的修辞学理论,从小说的焦点人物“捞渣”的修辞命名切入,对文本的主题指向“仁义”展开了思考,讨论了小说解构传统“仁义”的修辞策略。
关键词:“捞渣” 焦点人物 修辞命名 “仁义” 修辞策略
一、引言
王安忆的《小鲍庄》,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是作者在“文化寻根”热潮中的独特书写。作为早期寻根文学思潮的代表作之一,该小说被认为是作家向民族文化土壤开掘文学之根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在寻根文学的创作中,作家跨越事实层面的文化面貌,从价值层面展开突围,认为修辞化地方式言说属于文学的寻根思想。王安忆通过特定的文本建构方式,颠覆性地解构了民族文化传统中“仁义”的面貌:
(一)文本对人物符号“捞渣”的语义重构,从话语层面解构“仁义”;
(二)异质话语系统的修辞置换,在文本层面上展开“仁义”辨伪实验;
(三)人物符号“捞渣”贯穿文本始终,建构价值层面上反思“仁义”的精神世界。
二、焦点人物“捞渣”的修辞命名
通过对小说第三十五章(“捞渣”救人事件后)至第四十章中同一焦点人物“捞渣”的修辞命名统计,发现:使用“捞渣”4次,使用“鲍仁平”10次,使用“小英雄”或“少年英雄”共计3次。这些人物命名集中分布在五个典型事件中。为叙述方便对这五个事件命名如下:
事件1:记者老胡采访鲍彦山
事件2:省报记者再访鲍彦山
事件3:省干部找拾来说话
事件4:作家二访拾来
事件5:县委书记造访小英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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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修辞命名的价值审视
通过表1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话语系统——小鲍庄民间话语系统和官方政治话语系统的对立。
其一,对同一焦点人物“捞渣”的修辞化命名呈现差异。
“捞渣”是小鲍庄人对他们熟悉的孩子的命名;而“鲍仁平”“少年英雄”“小英雄”是鲍山外的人——官方语境话语表达者对他的命名。
其二,两个命名系统的语义对立。
“捞渣”:人物的小名,潜在地暗示着表达者与指称对象之间的关系是亲近的、熟悉的,表达时伴随亲切、非正式的语气。
“鲍仁平”:人物的正式姓名,“姓+名”的称谓结构反映了表达者与指称对象之间的关系是疏远的、陌生的,附带严肃、正式的语气。
第三,通过量化统计对两个命名系统的分布状况考察。
在小鲍庄话语系统中,始终以“捞渣”为人物命名,没有使用“鲍仁平”或“少年英雄”“小英雄”等称谓;而对立的政治话语系统的发言人则无一提及“捞渣”,而是自始自终使用“鲍仁平”或“少年英雄”“小英雄”这几类正式称谓。可见,两类命名在两个语境中呈现对立分布的状态。
文本中异质的两套话语系统——小鲍庄话语系统、官方政治话语系统是天然对立的。
四、异质话语系统置换:“仁义”解构
小鲍庄民间语境提炼出的“捞渣”——仁义的象征符码,以其生命的休止符完成了对“仁义”的至高阐释。但《小鲍庄》作为王安忆的一部具有转折意义的小说被诸多评论家看好,其魅力不只是停留在仁义之子死去的叙述上。“捞渣的死,并没有让我想要停笔……反而产生了新的叙事冲动。”“捞渣”的死是一个新的叙事动机,而鲍仁文撰写“捞渣”事件就正好扮演了推动叙事的东风,使语言的雪球越滚越大,并最终将真仁义推上了冰冷的制高点。
(1)鲍仁文熬了几宿,写成了捞渣的报告文学。这回,他发了狠,一连抄了四、五、六、七份,发通知似的发给了好几处:省里的,地区的,县文化馆的;刊物,报纸;青年报,少年报……
鲍仁文将“捞渣”事件写成报告文学打算实现他的文学梦,但这个“语言雪球”客观上却成了官方话语系统进入这个封闭自守鲍庄世界的契机,关于“捞渣”救人而死的报告文学掘开了鲍家坝的高堤,使鲍山外的声音滚滚而入。
(2)车上走下县委书记,一把握住鲍彦山的手,告诉他:“鲍仁平被省团委评为少年英雄了,光荣啊!”鲍彦山愣愣着,枯树根似的手被县委书记温暖柔软的手包裹着。他不明白,少年英雄究竟意味着什么。
(3)队鼓敲起来了,队号吹得嘹亮,县委书记讲了话,献上了第一只花圈……鲍彦山和他家里的痴愣愣地坐着,想哭又不敢哭。事先,不少人交代过他们:“这场合,再哭就不大好了。”
在这两个话语片段中,捞渣的至亲——他大和他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乃至无语。鲍彦山曾两次被“大人物”采访,他都能很自然地诉说“捞渣”生前的种种琐事,尽管也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毕竟不至于无话可说。而以上两个话语片段中,他们面对“少年英雄”这一闪亮的光环竟无语凝噎,似乎除了“愣愣着”“痴愣愣”的表情已经别无选择了。从对“捞渣”亲切熟悉的称呼,到对“少年英雄”的无语,我们看到小鲍庄话语系统已经无力对抗官方政治话语系统。从接受修辞学的角度来看,在政治话语系统与小鲍庄话语系统的对话中,接受者以麻木回应强势,以无语回应侵吞,对直接接受者小鲍庄人来说这是一次不成功的修辞接受活动,而对于间接接受者的读者来说,却能在这一修辞运作中过滤掉消极接受因素,体味到沉重的民族生存悲剧,看到反讽的修辞运作在作家精神价值层面上所呈现出的深刻反思。
纵观以上三个片段,不难发现,不管表达者是不是政治话语系统的直接发言人,但他们都以强者的姿态向小鲍庄人这一接受对象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并进而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而小鲍庄人则在自己的领土上渐渐地丧失了言说权,最终只能选择无语的“愣愣”做出苍白无力的回应。由此,我们看到,政治话语系统携带着强劲的势头介入并最终侵吞了小鲍庄的话语系统,社会主流意识如洪水般淹没了小鲍庄原始朴素的意识形态。“捞渣”的形象最后由熟悉的变为陌生的、遥远的、别人的。两套话语系统在修辞运作中打开了置换的通道,最终使异质的精神生态在斗争中互相消融。
在小鲍庄话语系统中“捞渣”是仁义之子,是仁义的象征符号,而异质的政治话语系统将其表达为新的修辞幻象,并衍生出了仁义之外的丰富涵义,我们将其命名为“捞渣2”。两者的义素分析如下:
捞渣1=[最末了的][意外的][无足轻重的][孩子]
捞渣2=[崇高的][光辉的][意义非凡的][仁义的][少年英雄]
相对于修辞原型“捞渣1”,“捞渣2”将人物属性拔高,甚至变形,在这里“仁义”被夸大和扭曲,传统的民族文化美德被政治游戏包装成了标语。葬礼中,“捞渣”身上淳朴的真仁义,被小鲍庄的假仁义者歌颂;假仁义的儒家礼制,被政治话语的标语公之于众,大肆宣扬。真仁义在此缺席,标语化的仁义却堂而皇之地走近我们。在欣赏完了一场滑稽可笑的政治闹剧后,民族生存悲凉感也油然而生。当仁义的存在需要标榜,需要借“树碑立传”的屏风悬挂起来时,那么仁义也就几近于走到僵化的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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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飞燕 福州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3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