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中的“不错”及其语义功能

翟　赟

摘 要:现代汉语中的“不错”,除了作定语、谓语、补语句法功能外,还可以独立成句。在定语、谓语、补语句法位置时表示评价;在独立成句时,主要有评价功能、确认功能和话语衔接功能。

关键词:“不错” 句法功能 语义功能

现代汉语中有两个“不错”,一个表示“不坏、好”的意思,记作“不错1”,一个表示“对、正确”的意思,记作“不错2”。前人从“对—错”的不对称、反义形容词构成的否定式的角度对“不错”进行了研究,但对“不错1”和“不错2”各自的语义功能没有涉及。本文将从“不错1”和“不错2”的功能以及语义演变路径的角度进行研究。

一、“不错”的句法功能

“不错”作为“错”的一种否定形式,可以作定语、谓语、补语。

(一)作定语

(1)涧表妹详细地把她自己的小家庭对我们作了描绘,使我们知道是在东四一带的一条大胡同里,一个挺不错的四合院,几家人合住。(刘心武《曹叔》)

(二)作谓语

(2)您是说冰箱里那肉皮冻吧?——吃了。味道不错,再多搁点香油就更好了。(老舍《我爱我家》)

(三)作补语

(3)胡总管笑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也许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郭宝昌《大宅门》)

“不错1”可以受程度副词“比较、很、挺、怪、满、更、更加、真、真的、真正、果真、实在、够、确实、的确、相当、非常、太、顶、十分”等的修饰,但是不能受程度副词“最”的修饰;“不错2”不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如:

(4)你身段就很不错,很成熟,很丰满,是不是司马灵?(王朔《痴人》)

(5)*那是一个最不错的老头。

二、“不错”的语义功能

(一)作句法成分的“不错”的语义功能

当“不错”处于定语、谓语或补语句法位置时,不论是“不错1”还是“不错2”,它的语义功能都表示一种评价。评价是人的一种主观判断,分为积极评价和消极评价。

1.“不错”用作积极评价

(6)李静不用听,就可以永远回答的不错。(老舍《老张的哲学》)

例(6)用“不错”从正面对李静的表现进行了评价,与前面的“永远”连用就更加凸显了李静回答的正确程度,但这里说话人没有采用“回答的最好”进行评价,因为这种评价属于说话人的主观评判,只能代表说话人的自我认识,不一定完全符合客观实际,而且“不错”在语义上也很模糊,这样说话人就为自己的主观评价留有了很大余地,也符合会话原则中量的原则。

2.“不错”用作消极评价

(7)傅老:我先说一下啊,这个,和平呢,到我们家已经十几年了,总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尊老爱幼,夫妻和睦,邻里团结……(老舍《我爱我家》)(电视剧记录)

这里用“不错”对“和平”的表现进行评价,既委婉地指出了和平存在的不足,又不至于使对方觉得难堪,符合利奇(Leech,1983)提出的礼貌原则中的“赞誉准则”,即尽量减少对别人的贬低,尽量增加对别人的赞誉。

(二)独立成句的“不错”的语义功能

1.评价功能

1)表示赞赏

赞赏言语行为是以命题内容的真实性为前提的,赞赏的交际意图是真诚地积极地评价某人或者某一事件,是内心情感的真心流露。如:

(8)许立宇坐在床上,左顾右盼打量着我家陈设,啧啧称叹:“真不错,布置得真高雅,还是你行。”(王朔《许爷》)

当说话人对对方表示赞赏时,经常把几个“不错”进行连用。如:

(9)傅老:(上)噢,不错不错不错,自从圆圆参加了日常经济管理之后,钱还是那么多,饭菜的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嘛。(老舍《我爱我家》)

2)表示恭维

“不错”有时表示的是一种恭维,常常与客观事实不完全一致,它不是说话人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不错”的恭维用法本质上是一种礼貌的言语行为,说话人通过这种礼貌的言语行为来取悦对方,起到融洽交际双方关系的作用。如:

(10)小张:我这次考试发挥得不好,成绩不很理想。

小李:你已经够不错的了,全班没几个及格的,我要是你,都偷着乐呢。

(11)(看着条上潦草的字)张处长,您的书法真不错,什么时候练得,我得好好学学。

3)表示讽刺

讽刺是说话人用表面上积极性的或者是肯定性的话语形式对他人尤其是听话人进行否定性评价的一种言语行为。“不错”的讽刺功能是消极评价的进一步延伸,通过讽刺说话人达到一种情感体验的宣泄,对受话人来说是一种消极的情感刺激。如:

(12)男警察:捡的?哈哈,我说你小子手气不错呀,啊?像我们这个整天大街上溜达怎么捡不着啊?啊?(老舍《我爱我家》)

2.确认功能

“不错”的确认功能是从“不错2”发展来的,表示说话人对某一信息或事实的确认。表示确认的“不错”以独立小句的形式出现,不能连用,后面不能加“啊”“吧”“嘛”“了”。如:

(13)李:是不是商品质量有问题?

客:不错,您说气人不气人,花不少钱它买一堆破烂儿,您说像这种坑害消费者的行为该不该批评?(《编辑部的故事》)

(14)走了两步,忍不住转身说:“可人家告诉我文化部就在这个院里啊!”站岗的士兵说:“不错,就是在这个院里,就在那大楼。”(梁哓声《京华见闻录》)

3.让步功能

“不错”表示的是一种事实让步,在承认事实的前提下,退一步说出了与前提事实相反的情况,后续小句中经常出现可是、但是、不过、可等表示转折的词语。“不错”可以换成“尽管”,但与“尽管”不同。“不错”位于前提事实前,并且用逗号把“不错”与前提事实隔开。“不错”的这种让步功能实际上可以看成是一种特殊的确认功能。如:

(15)你知道他的人性,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先跟我说呢!

不错,你帮我们的忙不少,可是你别管教我父亲啊!无论怎说,他比咱们大二十多岁!(老舍《二马》)

(16)金豹继续说:“看见你爸住的地方了么?进门时要使劲弓起腰,铺子里也全是沙子。不错,有酒喝,不过杯子砸了,用蛤蜊皮盛酒。你也该送个杯子来啊……”(张炜《海边的雪》)

4.应和功能

“不错”的应和功能多发生在口语对话中,特别是在相声捧哏的话语中最为常见。有甲乙两个说话人,一个是主要的说话人——甲,另一个以听话为主,关键时候做出一些应答的“乙”,“乙”的作用主要是与说话人“甲”应和,给对方一个回应,使对方能够继续话题。如:

(17)甲:一般人管它叫鼻音,就是鼻腔共鸣。

乙:不错,鼻音。

甲:很重要。(曾卓《相声·串调》)

(18)甲:要是说得挺快,这儿也写不过来呀。

乙:不错。

甲:估衣行也上韵。(曾卓《相声·卖估衣》)

例(17)、(18)中的“不错”都是乙对甲的应和,当然“应和”中也有确认的含义,但应和的主要目的是促使甲延续话题。

5.话语功能

“不错”可以作为不同话语阶段之间的一个边界标记,在话语中起一种连接作用,使话语阶段之间的过渡或转换有一种连接的纽带而不至于显得突兀。如:

(19)“洪水到来的时候,先知说:‘有罪的人们,从头开始吧”

“不错,让我们从头开始吧。”亚历山大挤挤眼说。

他们笑起来,碰了碰咖啡杯,彼此感到接近了许多。后来亚历山大没有食言,他果然在印度给史迪威提供了许多方便。(邓贤《大国之魂》)

(20)乙:去你的吧!那是避一避煞神。

甲:不错,还放了一挂鞭炮。送亲的人手拿一把小铜钱儿,往上一撒,这叫满天星。瞧热闹的小孩儿就抢,小孩儿没抢着还直骂街。

乙:铜钱不都撒出去了吗?(曾卓《相声·大娶亲》)

三、“不错”的词汇化及语义发展轨迹

“对—错”是互补反义义场中的一对反义词,“错”的否定式“不错”最初是由否定词“不”和形容词“错”构成的否定式短语性质组合,在表意上跟“对”相同相接近。如:

(21)三光为其不失行度,四时五行为其不错,人民莫不欢喜,皆言善哉,万物各得其所矣。(东汉《太平经》)

(22)真是智者,所言不错!(六朝《百喻经》)

(23)师曰,不错底事作麽生。(唐《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

(24)和上答:法虽不在衣上,表代代相承,以传衣为信,令弘法者得有禀承,学道者得知宗旨不错谬故。(唐《神会语录》)

“不错”这一否定组合随着高频使用,“不”和“错”的结合变得越来越紧密,以至人们逐渐模糊了它们之间的句法界限,“不”逐渐从一个句法上的否定词变成一个“否定前缀”,而“不错”也由一个短语结构词汇化为一个词结构。如:

(25)可是他知道,虎姑娘一向对他不错,而且她对谁都是那么直爽,他不应当得罪她。(老舍《骆驼祥子》)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知道,现代汉语中“不错”是由否定词“不”和“错”组合经过词汇化而来的,“不错”最初的基本义是表示“对、正确”的“不错2”,而表示“不坏,好”的“不错1”是由“不错2”发展来的。

“不错”在作句法成分时,不论是“不错1”还是“不错2”都表示评价功能;单独成句时,“不错1”“不错2”的语义有各自的演变路径。“不错1”的评价功能是由作句法成分时的评价功能发展而来的。“不错2”的确认功能是由作句法成分时的评价功能发展而来的,“不错2”的让步功能和应和功能是由确认功能发展而来的,表让步和应和功能的“不错2”尽管仍含有确认的意味,但其表达的重心已有所变化,不再主要表确认,也就是说,这时的确认义已经相对减弱。“不错2”的话语功能是从应和功能发展而来的,这时的确认义就更加减弱了,因为在表达应和时,“不错”只起到一个回应的作用,在表达话语功能时,就变成了不同话语阶段之间的一个边界标志。

把短语“不错”、词“不错”以及“不错1”“不错2”在作句法成分时和独立成句时的语义功能的演变表示如下:

作句法成分时 独立成句时

积极评价(赞赏、恭维)

不错1:评价功能评价功能

[不]错不错 消极评价(委婉、讽刺)

不错2:评价功能确认功能让步功能应和功能话语功能

参考文献:

[1]唐善生.褒扬、恭维与讽利言语行为构成分析[J].修辞学习,2003,(4).

[2]邵敬敏,朱晓亚.“好”的话语功能及其虚化轨迹[J].中国语文,2005,(5).

[3]艾丹.现代汉语“对/错”形容词用法的多角度考察[D].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

[4]张言军.否定式赞扬词语“不错”在日常会话中的应用[J].绥化学院学报,2008,(6).

[5]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

[6]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翟赟 天津 南开大学文学院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