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重叠的方式和时体意义

摘 要:动词重叠是汉语语法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但在时体研究方面颇有争议。本文主要介绍了动词重叠的方式和由来,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分析了动词重叠的时体特点。

关键词:动词重叠 持续性 终止点 时体特征

动词重叠是汉语语法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但对于汉语动词重叠的方式、时体特征、语法意义、以及重叠后的句法问题等,各家的论述有同有异。Smith(1991)认为,汉语的动词重叠表示的是一种封闭的情状,具有动态、持续、非完成的语义特征,语义上具有完整体的特点,兼具情状和视点两方面的特征。戴耀晶(1997)认为,汉语的时体系统中包括动词重叠所表示的短时体、“起来、下去”所表示的始续体和延续体、“在、着、了、过”标记的进行体、持续体、现实体、经历体。

本文主要从动词重叠的方式和来源以及重叠后时体特征两方面进行研究,对动词重叠中这些颇有争议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动词重叠的方式及由来

(一)动词重叠的方式

本文所要讨论的动词重叠式主要包括以下几种形式:

1.单音节动词的“VV”方式重叠。例如:看看、听听、说说、找找。

2.双音节动词的“V1V1V2V2”方式重叠。例如: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蹦蹦跳跳。

3.双音节动词的“V1V2V1V2” 方式重叠。例如:辛苦辛苦、冷静冷静、凉快凉快、休息休息。

4.动词的“VVN”的方式重叠。例如:唱唱歌、跳跳舞、喝喝茶、打打牌、理理发、送送礼。

5.“V了V”是在动词“VV”之间插入“了”组成,是动词重叠式的一种变体形式。例如:踢了踢、笑了笑、拉了拉、尝了尝。

6.“V一V”是在动词“VV”之间插入了“一”组成的,也是动词重叠式的一种变体形式。例如:睡一睡、看一看、试一试、闯一闯。

7.“V了一V”是在动词“VV”之间插入“了”和“一”组成,是动词重叠的另一种变体形式。例如:看了一看、笑了一笑、愣了一愣、走了一走。

(二)动词重叠的由来

动词重叠式“VV”是由“V一V”省略“一”造成的,是“V一V”语法化的结果。依据是,“V一V”在宋代的语言材料中就可以看到,而“VV”在元代的语言材料中才出现。

动词重叠式“V1V1V2V2”,如“说说笑笑、进进出出”等,是由古代表示动作反复多次的“VV”式发展来的。例如《古诗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这些古诗句中的动作重叠都是表示动作的反复和持续。它与“V一V”省略而来的“VV”式来源不同。

从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看,两者不同。“VV”来源的“V1V1V2V2”动词重叠式表示动作的反复和持续;“V一V”来源的“VV”式表示动作的轻微和少量。

二、动词重叠的时体特征

动词重叠是一种什么体,历来说法不一,有“短时”“少量”“不定量”“轻微”“尝试”等各种主张。戴耀晶(1997)把现代汉语里的体分为完整体和未完整体两大类。前者包含“了、过”和重叠动词所表现的现实体、经历体、短时体;后者包含“着、起来、下去”所表现的持续体、起始体、继续体。

动词重叠是短时体。戴耀晶(1997)认为:短时体是完整体的一种,它指明句子所表达的事件是一个完整的短时动态事件,在汉语里用动词重叠的形式来表示。短时体特别强调事件的时量因素,并且经常在表示未来事件的句子里使用。戴耀晶的观点得到了普遍的认同。

(一)持续性

动词重叠是否具有持续特征?学界有截然不同的观点。以石毓智为代表的一部分学者认为动词重叠不具有持续性特征,他们认为动词的持续性是指动词所指的动作可以延续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动词具有持续性的语法表现是能不能加“着”。例如:

(1)a.事在人为,先办办看。

b.*事在人为,先办着办看。①

c.*事在人为,先办办着看。

(2)a.这顶帽子太小了,你戴戴看。

b.*这顶帽子太小了,你戴着戴看。

c.*这顶帽子太小了,你戴戴着看。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动词重叠不可以和“着”共现,因此不具有持续性特征。马庆株先生也根据动词能不能加“着”,把动词分为两类:不能加“着”的动词叫非持续性动词,能加“着”的动词叫持续性动词。

以朱景松为代表的另一部分研究者,认为动词重叠具有持续性特征,依据是可以容纳重叠的动词本身提供了过程延续的可能性,动词重叠具有短暂持续的特征。

无论动词重叠是否具有持续性特征,以上两种观点都是从词法的角度来研究动词重叠的时体特点的。时体意义的承载单位不是词,而是句子,我们应该从句法的角度来研究动词重叠,动词重叠是句法层面的概念,而不是词法层面的概念。从句法角度看,动词重叠的事件是通过两种方式来体现的:第一,事件只进行一次,事件需要持续一段时间后才结束;第二,事件不间断地反复进行多次,每次持续的时间都很短或者一瞬间,但合起来就成为一段较长的时间。

动词重叠相对于那种取得结果的事件而言(即有自然终点的事件)确实持续时间短。但这只是事情的一面,事情还有另一面,即动词重叠还有表示事件反复进行的一面,相对于那些一次性事件,动词重叠表示事件持续的时间就显得长了。因此,不能轻易断言动词重叠的时间短。动词重叠可以缩短事件持续的时间,也可以延长事件持续的时间。动词重叠表示事件持续的时间量有长有短,时间量的长短并不决定于动词重叠本身,而决定于句子的语境。例如:

(3)你穿穿这件衣服,看合适不合适。

(4)你穿穿就会大。

例(3)中的“穿穿”持续的时间量很小,例(4)中的“穿穿”持续的时间量很大。

如果动词表示的是持续性动作,重叠后表示动作持续的时间短。例如:

(5)大家总是开他的玩笑,他从不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6)祥子咽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推门走出来。

如果动词表示非持续性的但可以反复进行的动作,重叠后表示动作进行的次数少。例如:

(7)李老师见了小明只点点头,没说话。

(8)我们平常见面只是打打招呼,并无深谈。

如果动词重叠表示持续性特征,那么动词重叠为什么不能和“着”共现呢?动词重叠可以和完成体“了”共现,如:看了看、吃了吃、睡了睡,却不能和持续体“着”共现。笔者认为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动词重叠是有终止点的,而持续体“着”不具有终止点;另一方面是“同类相克”的原理,动词重叠所表示的句子是具有持续性的,而“着”也表示持续性,动词重叠和“着”具有类似的语义功能,所以互相排斥。

(二)尝试意义

对于动词重叠是否具有“尝试义”,学者们有很多争论。有的研究者认为动词重叠表示尝试意义,赵元任先生就把动词重叠称为动词的“尝试态”。动词重叠表示“尝试”意义是多数学者持有的观点。

但是又有一些学者提出异议,他们一方面承认“有许多句子用上了重叠的动词,就全句的意思看,确实是表示了尝试的意义的”,但是这种尝试意义是由句子表示出来的,不是单纯地靠动词重叠表示出来的。他们同时指出,在某些句子里,不重叠动词也可以使整个句子含有尝试的意义,而在某些句子里,虽然动词重叠了但还必须在它的前面或者后面另加上一些词语来表示尝试的意义。动词并不表示尝试的意义,把整个句子所表示的尝试意义说成动词重叠表示的意义是不妥当的。例如:

(9)a.您尝尝烫不烫?

b.您尝一口烫不烫?

(10)a.要不信,我们两个比赛比赛?

b.要不信,我们两个比赛一下?

李宇明(1996)认为,动词重叠主要起调整动量的作用,重叠式与其非重叠式相比,有些重叠表示动作反复的次数少、持续的时间短,有些重叠表示“多量”。至于轻微、不经意、尝试、惯常等语法意义,都是由次数少时间短或多量引申、派生出来的。也就是说,动词重叠本身并不具有尝试的意义,在动词重叠的句子里包含的尝试意义,有时具有轻松悠闲的意味和缓和语气的作用,这些都属于在不同情况下动词重叠的不同表达功能是由动词重叠的时量特点引申出来的。

(三)终止点

Smith(1991)根据事件有无终止点(final point)把情状分为封闭情状(closed situation)和开放情状(open situation)。动词重叠有终止点,表示一种封闭的情状。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之一就是“量短次少”或减弱动量,使动作不能无限延长或重复。例如:

(11)你去睡吧。

(12)你去睡一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例(11)中的“睡”是一种开放情状,在说话人和听话人的认知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终止点。例(12)中的“睡一睡”是一种封闭情状,在说话人和听话人的认知中有一个大致的范围和终止点。

动词重叠表示事件主体或相关人只让事件持续一段时间就停止进行,而不是让事件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全部做完,即动词重叠表示一个事件持续一段时间后主动地让它结束。动词重叠不具有内在的终结点。汉语的动词重叠只涉及动作本身的短暂延续,而没表现出对行为对象的处置结果。换句话说,动词重叠表示事件有终点指的是动词重叠句中的事件有结束的时候,即有一个由存在到不存在的转化过程。例如:

(13)我应该多观察观察这帮东西。

(14)你把头发剪剪吧!

有些事件虽然客观上没有终点,但主观上可以有终点,也就是说一个事件作为事实没有终点,但作为愿望是可以有终点的。例如:

(15)我得叫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16)我忙把窗户打开,让屋里的空气流通流通。

例(15)、(16)表示的事件在客观上是没有终点的,但是在主观上是有终止点的。

(四)主体的能动性

朱景松(1998)认为,动词重叠作为对动词形式的一种翻新改造,排除了其他侧面意义的可能性,强化了动作性,表示有所作为,表示动作行为的主体具有极强的能动性。动词重叠表示一个动作持续的时间短或进行的次数少,强化主体的能动性是动词重叠形式的最根本的意义。

动词重叠表示的事件没有客观上的终止点,但在主观上具有终点,这就表明,动词重叠所在句子的主体对事件具有主观的能动性,即动词重叠表示的事件是可控事件,即事件的持续和结束决定于事件主体。一个事件要不要持续下去、事件在什么时候结束是由事件主体决定的,这种事件带有明显的主观性和随意性。如果一个事件的主体能够决定事件的持续和结束,那么这个句子中的动词便能够重叠,否则不能重叠。例如:

(17)让我体会体会坐飞机的感觉。

(18)让他开开眼界。

(19)让我吃吃,看这梨甜不甜。

(20)事在人为,先办办看。

上面例句中动词重叠表示的所有事件都是受主体控制的,在动词重叠的句子里,主体具有能动性,事件具有可控性。

综上所述,动词重叠主要有“VV、V了V、V一下”三种形式,“VV”有两种来源,一种是“V一V”的省略,表示动作的轻微和少量,另一种不是省略式,表示动作的反复和持续。动词重叠是现代汉语体系统的“短时体”,有动态性、持续性、时量短和有终止点等特征。

注 释:

①*表示句子不成立,或者不经常被说。

参考文献:

[1]戴雪梅.论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及其表达功能[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增刊,2002.

[2]戴耀晶.现代汉语时体系统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何融.略论汉语动词的重叠[J].中山大学学报,1962,(1).

[4]李人鉴.关于动词重叠[J].中国语文,1964,(4).

[5]李宇明.论词语重叠的意义[J].世界汉语教学,1996,(1).

[6]刘月华.动词重叠的表达功能及可重叠动词的范围[J].中国语文,1983,(1).

[7]郑良伟.时体、动量和动词重叠[J].世界汉语教学,1988,(2).

[8]朱景松.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J].中国语文,1998,(5).

[9]Smith.C.The Parameter of Aspect[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1.

(王林娟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