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颖
近年来,各地语文高考试题越来越重视对学生中国古典诗歌的鉴赏能力的考查。古典诗歌讲究韵味,蕴含了丰富多彩的表达技巧。正如虚实相生给人一种虚虚实实雾里看花飘忽难定的感觉,虚实相生作为古典诗歌的表达技巧让许多中学生望而却步,无所适从,清代的李渔更是在《闲情偶寄》中认为艺术做到虚实结合:“此理甚难,非可言传,止堪意会。”
中国古典诗歌运用虚实手法来营造境界并非独树一帜。中国中医《类经 素问》中有“岐伯曰:有者为实,无者为虚(有血无气,是血实气虚也。有气无血,是气实血虚也)”。“血”为“实”,“气”则为“虚”,有虚有实正所谓“血气方刚”;而在古典诗歌里有者为“实”,无者为“虚”。中国传统戏曲更是把虚实相生运用到艺术表演的领域,明代戏剧家王骥德在《曲律》中有独到的见解:“戏剧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而在古典诗歌中具体为“实”,抽象为“虚”。中国书画更讲虚实,“实”指图中工笔细腻丰富之处,“虚”则指画中笔法飞白疏朗之间,虚实相生,厚重和空灵并济,漫卷生机盎然;诗同画理,古典诗歌“实”是指客观世界中存在的实象、实事、实境或者是当前、已知,“虚”是指直觉中了无痕迹,却能从字里行间品读出那些虚象、境界或者未来、未知。
所以我们把虚实概括为存者为实,空者为虚;眼前为实,未来是虚;已然为实,未知为虚;眼中之景为实,想象之境为虚。
虽然李渔认为“虚实结合”“非可言传,止堪意会”,在诗歌鉴赏中未免有些夸大其词,虚实相生的痕迹并非无迹可寻。
实指现实之境,虚可以指神鬼梦境。例如屈原作为我国第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个性之光的深度和广度除了他“哀民生之多艰”的赤子之心,最显著的体现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想象力,而他所营造的特有“鬼神之境”则是借助了这一力量。《离骚》中有“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圈。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描写,诗人在现实世界遭到失败之后,又幻想对重华的陈词,上叩帝阁,下求佚女的求索,把现实和想象有机地联系起来,《文心雕龙·辨骚》对此作了高度评价,认为是“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而李白作为屈原最耀眼的承继者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用他的生花妙笔,展现了一幅璀璨的梦境描写,“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写出了自己只有在梦境中才能感受到的那种自由的精神、无拘无束的灵魂、淡泊与宁静的心境,来表达自己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对权贵的怨愤之情。唐代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三四句“无定河边骨”和“春闺梦里人”,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境,一边是悲哀凄凉的枯骨,一边是年轻英俊的战士,迥异荣枯,虚实相对,造成强烈的艺术效果,一个“可怜”,一个“犹是”,包含着多么深沉的感慨,凝聚了诗人对战死者及其家人的无限同情。这种借助梦境来抒写现实人生的手法,正是对虚实相生艺术手法的集中体现。
有时虚写会跨越时空的界限,借助虚拟的意境,与诗中的可感之境、可据之情交相辉映。如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词中上阙所写两人分别的情形,如“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等是实景,而词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设想别后的情景:一舟离岸,词人酒醒梦回,只见习习晓风吹拂萧萧疏柳,一弯残月高挂柳梢,想象别后的凄凉景象倍增了眼前断人肠的离愁。诗歌中这种由眼前之境想到未来之景,突破了时空的束缚,达到虚实相生的效果,丰富了诗的意象,拓展了诗的意境,为读者提供广阔的审美空间。明代冯惟敏的小令《玉芙蓉喜雨》,曲眼是“喜”,作者笔下的“喜”,不仅体现在遍地桑麻欣欣向荣的物象之中——“细滴茅檐下,喜芃芃遍地桑麻”,而且体现在花团锦簇、果实累累的对未来的想象之中——“眼见的葫芦棚结了个赤金瓜”,描绘细腻,想象传神,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喜意,给人以强烈感染。苏东坡的经典之作《赤壁怀古》中上阙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写赤壁险峻的形势是实景;而“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显然不是发生在眼前,故是虚景,把周瑜的意气风发与波澜壮阔的古战场用虚笔的形式巧妙地作了点染。
同时运笔高手还把这种虚实的融汇转移到他人身上,在抒发情感时,从对方起笔,把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通过想象对方思念自己来增强思亲之情;杜甫的《月夜》中“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通过想象远在鄜州的妻子思念自己来增强思乡之情;李白的《春思》:“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诗歌前四句是思妇想象的边地之景和丈夫回归时自己的情感,是虚写;后两句是思妇看到春风吹动罗帏时的心情,是实写。虚实相生,既表现了思念痛苦,又表现了思妇的忠贞。
领略了虚实相生的艺术魅力,有些读者可能还是很迷惑,作为诗歌鉴赏艺术特色的还有联想和想象,它们与虚实往往互相渗透,究竟它们有什么区别呢?简单地说,两者的思考角度不同,虚实相生是从大处落笔,从结构上加以鉴赏,与它同属相似的还有先抑后扬、比兴、衬托等;而联想和想象则需从思维角度加以揣摩。但是两者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虚与实正是借助了联想和想象这一思维的翅膀才能飞得更远更高。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正是借助了想象虚写了庐山瀑布飞纵的气势;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末句“正是河豚欲上时”则是借助想象才描绘了江南的生机勃勃的春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后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是借助想象憧憬重逢后的欢乐,借以反衬今夜的苦楚。
“实”可以观天地万物,“虚”也能思接千载。苏轼有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虚实相生正是诗人们对生活的高度提炼与概括,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杜颖 深圳市高级中学518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