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宏
摘要:文学创作中,何者为“情”,何者为“景”呢?景,即物景,指的是艺术作品中所反映的生活现象或画面;情,即感情,则是作者通过这些生活现象或画面所传达出来的情绪感受。文学创作离不开情与景,在那些题材相近的作品中,能够“情景交融”的诗文总是要来得优美些,耐人寻味些。
关键词:情景交融 融情入景 情景相生
读到一篇好文章,我们常常说它“有情有景”,“情景相生”,“情文并茂”或“情景交融”。而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则把文学二原质归为“情”与“景”,并认为“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人间词话》)。那么,文学创作中,何者为“情”,何者为“景”呢?景,即物景,指的是艺术作品中所反映的生活现象或画面;情,即感情,则是作者通过这些生活现象或画面所传达出来的情绪感受。例如高适《别董大》前两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由近渐远渲染出别离景物,为“景语”;后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劝慰友人情重意浓,则是情语。
文学创作离不开情与景。
首先,文生于情。钟嵘《诗品序》中这样形容创作过程:“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也就是说,好的诗歌总是诗人对生活有了深切的感受才创作出来的。“诗穷而后工”,如果杜甫没有亲自经历过安史之乱,没有目睹那战乱给劳动人民带来的种种灾难,诗人就无法写出像“三吏”“三别”那样真实生动的篇章。
其次,文须生情。蕴真情乃有至文,感人程度的深浅也是衡量诗文优劣的尺度之一。古往今来,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无不凝聚着浓厚的情感,如:诸葛亮《出师表》从剖析天下形势,指陈方略,到不避嫌疑、冒罪直谏,语语贯穿着封建臣子的赤诚;韩愈《祭十二郎文》字字血泪,发自肺腑,在一连串家常琐事的诉说中,熔铸着一片真挚的骨肉之情。
第三,文学创作是情与景的结合。中国古典文艺理论讲意境、贵含蓄,认为“盖写景与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况周颐《惠风词话》)“情为主,景是客。说景即是说情,非借物谴怀,即将人喻物。”(李渔《窥词管见》)这里他们论述的是词,推广及诗文,也就是说,文学创作中情与景总是密切相联的,情决定景,景表现情。如:蒋捷《虞美人》词,写三次听雨,事件虽然相同,但因主人公年龄、心境的变化,而分举三个不同场景:以“红烛”、“歌楼”反映少年浪漫;以“西风”、“落船”抒写中年落寞;以白发“僧庐”象征老年心情,情异景异,情在景中。
东晋诗人陶渊明是创作中将写景、抒情结合的较好的作家之一。他的田园诗,往往在平淡自然的景物中,蕴含着炽热的感情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如:“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时运》);“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归田园居》其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这些脍炙人口的句子,十分真切地表现了诗人归隐后对田园生活的无限喜爱,它们是写景又是抒情,是情与景的完美统一。袁行霈先生在《陶谢诗歌艺术的比较》一文中这样写道:“诗人的感情像一股泉水渗透在诗中,景物也总是饱和着感情。那些在南风吹拂下张开了翅膀的麦苗,陪伴他锄草归来的月亮,依依升起来的炊烟,以及不嫌他门庭荒芜,重返旧巢的春燕,无不富于情趣。”
景乐情乐的例子很多,如辛弃疾词《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惊鹊、鸣蝉和欢唱丰年的蛙声绘成一幅欢快的农村夏夜图。还有像“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忆江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登科后》)等著名诗句,都是用风和日丽之景,融轻松快乐之情,明朗的画面使快乐的情绪扩张飞扬。
情哀景哀的情况也不少,例如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幕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就是以萧索的风景写羁旅的愁苦。又如许浑《咸阳城西楼晚眺》:“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晏几道《临江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庾信的《哀江南赋》:“山岳暗然,江湖潜沸”,“雪暗如沙,冰横似岸”等等。
在那些题材相近的作品中,能够“情景交融”的诗文总是要来得优美些,耐人寻味些。古诗文中“情景交融”的例子还很多,根据创作的过程,大体可以归为三个类型:
第一,触景生情类。人的感情总是随着客观景物的变化而变化的,而诗文创作正是用以抒发这种变化着的感情的,正如刘勰所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神思》)。因此,触景生情成为情景写作的基本途径之一。这类作品通常是先有一段景物描写,随后总是有一定的感情抒发,由景生情、情景相随,或凄景生悲,或和景生喜,或情景相反而以哀景写乐、乐景写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的登楼揽胜之作大都属于这一类型。
第二,借景抒情类。抒情总是离不开写景,这类作品从字面上看,仿佛通篇写景,都是景语,并没有直接的抒情文字。然而,只要读者用心体会、细细咀嚼,就会发现文章中的写景即是写情,虽无一字关情,又无一字不关情。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意境悠远的写景小诗了。如柳宗元的五绝《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作者用素笔勾勒了一幅幽美深邃的“寒江独钓图”:在万象俱静的环境里,坐着一位独自垂钓的老人,神情那么寂寞又那么执著。透过这广阔而孤寂的画面,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诗人不甘流俗、孤高傲世的情怀。这正是诗中有画、画外见情,其人呼之欲出,其情浮现纸上。又如元稹《行宫》:“寥寥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诗人只截取白头宫女说天宝故事的一个画面,仿佛是随意说说,寥寥数语,便戛然而止。然而,那残败的古老宫殿,那寂寞的红色花朵,那满头银霜的宫女,无一不使“行宫怀古”染上无边的伤逝色彩。全诗景内有情,言外有意,情景交融而了无痕迹。
第三,融情入景类。这类诗文常常运用拟人、通感等修辞方法,以形象生动的文字描绘无声无形的情愫,移情入景,以景寄情,而在艺术形象上多表现为人格化的景。如汪藻《春日》:“野里春水碧于镜,人影渡旁鸥不惊。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春日里,鸥鸟悠闲自在,而桃花含情脉脉的露出笑脸,一切事物都被赋予了蓬勃的生命力。而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中花会流泪,鸟也在为离别而感伤,同时它们的悲喜又是与作者的感情息息相通的。还有像“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田舍二首》其二)“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杜甫《发潭州》),“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杜牧《齐安郡中偶题二首》其一),“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秦观《春日》),“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姜夔《点绛唇》)等等,谁又能分得清这些句子究竟是在写景还是在抒情呢?又如辛弃疾《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词云:“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词人化景物为情思,大量主观移情:明明作者想要和青山交谈,却说“青山欲共高人语”,明明是自己愁白了头,却推说是白色的沙鸥“一身都是愁”。还是词人说得好“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那么,如何更好地阅读这些情景交融的作品呢?我想,古代诗文中的情景欣赏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情景结合的原则。一篇好的作品总是情景交融、形神一体的,文中的景物总是得到作者感情的渲染而带上独特色彩,作者的感情也往往是注入景物中的。因此,我们在阅读时不能孤立地看待作品的情与景。二是要展开丰富的联想。想象是构思艺术形象的重要手段,创作离不开想象;想象也是形象思维的基本方式,文学作品中情景欣赏也离不开想象。尤其当我们面对那些想象奇特、意境跳跃的篇章时,更需要我们展开联想的翅膀。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起顷斗酒歌出塞,弹压胸中十万兵”(陆游《弋阳道中遇大雪》)等充满奇幻瑰丽的景色,只有依靠丰富的想象才能充分领略。三是要培养敏锐的感受力,读一篇好的文学作品,就像欣赏美丽的自然风景,风景千变万化,我们的心情也随之千变万化,同时风景也就随着我们的心情而不断变化。体会诗文中复杂变化的情感,尤其如此。